废剑归燕

　　二十一年的光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将萧翡迟从冷宫泥泞里的尘埃，雕琢成了即将被供奉上权力神坛的完美傀儡。长公主萧令仪多年的布局已近功成，宫变的血腥气息仿佛已经弥漫在皇城的砖缝里。他，萧翡迟，这个被遗忘又被精心“复活”的八皇子，即将被推上那个金光璀璨、冰冷刺骨的龙椅。

　　这本该是他隐忍多年、步步为营所追求的“终点”。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足以抹去冷宫的所有耻辱，足以让所有曾经轻贱他、践踏他的人匍匐在地，足以让他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掌控那个如玄铁般坚硬又复杂的男人——林世安。

　　可就在这风暴眼即将形成的时刻，萧翡迟的心，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茫与疑惑。

　　皇座之上，是什么？

　　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是山呼万岁，生杀予夺？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极致掌控？这些，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极致诱惑，也是长公主为他描绘的“傀儡”生涯的标配。

　　可萧翡迟坐在清梧苑冰冷的石阶上，望着天边那轮同样冰冷的残月，第一次无比清晰地叩问自己：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不是冷宫恶奴的狞笑和拳脚，也不是这些年宫廷里虚伪的奉承和暗藏的刀锋。而是……更久远、更模糊、也更纯粹的东西。

　　是冷宫最饥饿难耐、蜷缩在破败角落的深冬寒夜。那时，他小小的身体冻得失去知觉，胃里像有把刀在搅动。他脑子里想的不是权力，不是复仇，只是一个最简单、最卑微的渴望。一口热腾腾的汤饼，一件能裹紧身体的厚棉衣，一个……能让他安心睡一觉、不用怕被人打醒的角落。

　　平安。温饱。一点点的……安稳和暖意。那就是他全部的心愿，是支撑他在绝望里没有彻底腐烂的唯一念想。

　　他这二十一年，所有的隐忍、算计、戴着面具的表演、在刀尖上跳舞的每一步，不都是为了摆脱那彻骨的寒冷与恐惧，去抓住那一点点遥不可及的“平安”和“幸福”吗？

　　可那金光闪闪的龙椅，能给他这些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副景象：他穿着沉重的龙袍，坐在空旷冰冷的大殿上，下面是山呼海啸的“万岁”，背后是长公主垂帘听政的阴影，身边是无数双揣测、算计、谄媚或怨毒的眼睛。他依旧是棋子，一个更华丽、更尊贵，却也更加身不由己、如履薄冰的棋子。三宫六院？那不过是权力的点缀和制衡的工具，何来真情？无上权力？那权力属于长公主，属于朝堂上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唯独不属于他自己！他只会从一个牢笼，跳进一个更大、更金碧辉煌、也更冰冷的牢笼。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席卷了他，比任何一次严苛训练后的脱力都要沉重，直透骨髓。这么多年汲汲营营，原来他追逐的，竟是一个更加虚无、更加寒冷的幻影？

　　一个身影无比强硬地撞入了他的思绪。

　　林世安。

　　那个一身玄甲，踏着风雪和血腥将他从地狱拖出来的男人。那个用最冷酷的方式打磨他、审视他、也……在无数个深夜墙头默默“守护”他的男人。那个在弱冠礼混乱之夜，被他泪眼朦胧，便罕见地卸下冰冷盔甲，与他一同沉沦的男人。

　　思绪不受控制地滑向那混乱而炽热的夜晚之后，悄然流淌的两年时光。那两年里，在清梧苑最隐秘的角落，在深夜无人知晓的时刻，那冰冷的玄甲与温热的肌肤曾无数次纠缠。

　　起初或许带着药性的残留、酒精的催化，带着试探与利用。但后来呢？

　　萧翡迟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瓣，仿佛还能感受到林世安颈侧皮肤下剧烈搏动的脉搏，感受到那具总是紧绷如弓的强健身躯在他身下罕见地舒展、颤抖，甚至发出压抑的、破碎的低喘。那双总是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情动的顶点会短暂地失焦，蒙上一层迷离的水雾，倒映着他自己的身影，仿佛他是他世界里唯一的焦点。

　　那些时刻，没有权谋算计，没有身份枷锁，没有长公主的阴影。只有最原始、最滚烫的纠缠，和一种奇异的、近乎窒息的亲密。他会故意在那些时刻，用那双被林世安“喜欢”的琥珀色眼睛，深深地望进对方的眼底，看着那冰冷的寒潭如何被欲望点燃，又如何在自己刻意的撩拨下掀起惊涛骇浪。林世安会失控地咬上他的肩膀，留下清晰的齿痕，像是在确认占有，又像是在宣泄某种无处安放、无法言说的激烈情绪。

　　在这些混乱、禁忌、甚至带着相互撕咬般痛楚的亲密里，萧翡迟竟奇异地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平安”与“幸福”的错觉。

　　没有冷宫的寒冷，没有宫廷的算计。只有两个人最赤裸的对抗与交融。林世安的强大力量被他短暂地压制、掌控，那冰冷的权威在他身下化为滚烫的臣服，哪怕只是□□上的。而他自己，在那极致的感官风暴里，仿佛也短暂地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重担，只剩下最本能的渴望与释放。

　　这种感受，是他在任何权谋胜利、任何虚与委蛇的奉承中，都从未体验过的。它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沉溺。

　　他要的，不是皇位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他空茫的心湖里炸开，荡起滔天巨浪：

　　如果他不要这皇位呢？
　　如果他放弃这唾手可得的、金光闪闪的枷锁呢？
　　如果他选择……林世安呢？

　　这个念头疯狂而荒谬，足以让长公主震怒，让林世安错愕甚至可能暴怒，让所有布局付诸东流。可它一旦出现，就像野火燎原，再也无法扑灭。

　　他想要什么？他想要冷宫寒夜里渴望的那一点点暖。他想要深夜墙头那道玄色身影带来的、扭曲却真实的安全感。他想要在那具滚烫强健的身体上留下自己的印记，看那双寒潭般的眼睛为他失控迷离。

　　和林世安在一起时，在那混乱而禁忌的交缠里，他确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一种灵魂深处被填满的、滚烫的、甚至带着痛感的满足。

　　这……难道就是他一直寻找的“平安”和“幸福”？

　　也许，他这二十一年苦苦挣扎、机关算尽所求的东西，并非远在天边的龙椅，而是早已出现在他生命里，以最扭曲、最激烈、最不容于世的方式存在着——那就是林世安。

　　他豁然开朗。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不再是伪装出的清澈纯真，而是一种历经迷惘后、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清明。

　　三日后的深夜，他求见长公主。

　　站在那象征着无上权势与野心的姑母面前，萧翡迟的心跳平稳而有力。他不再是那个戴着“小白花”面具的傀儡，也不再是那个野心勃勃的棋手。此刻的他，是一个终于看清了自己所求、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代价的赌徒。

　　他无视长公主眼中即将掀起的风暴，无视这决定可能带来的滔天巨浪。他清晰地、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姑母，翡迟…无意于皇位。”

　　他知道长公主会发怒。没关系，他早已想好了点燃她内心野火、逼她亲自坐上那位置的说辞。他知道林世安会不高兴？不，或许会是震怒、不解，甚至觉得他疯了。

　　可那又如何呢？

　　萧翡迟的嘴角，在长公主难以置信的震怒目光中，极其细微地、却无比真实地向上弯了一下。

　　只要能和那个人在一起，只要能在混乱与禁忌中抓住那一点滚烫的真实，这冰冷的、沾满血腥的皇位……他萧翡迟，宁愿不要。

　　他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去换一个可能同样虚幻、同样危险，却让他灵魂为之颤栗、甘之如饴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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