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

　　这算是容浔睡的最好的一次了。
　　他微微醒转，披了件衣服就下床了，衣服是迟渊的，看上去长了一些，站在门口的时候显得是多么孤傲淡然，路过的人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好像多逗留一会会不幸似的。
　　走到一棵大树下时，容浔停下来，抬头望了好久，半晌，天空飘起小雪，落到眉睫上，他眨眨眼，雪水化到眼中，那双本来就含情的双眼更加澄澈了。此时，一把青素的伞为他撑起，那伞的主人十分柔和地开口：“天凉，我们进去吧。”
　　容浔点头应是，两人回到房中。
　　迟渊的眼角泛红，好像是气的，或是方才与族中人争论了一番罢。
　　“我不想再去做无谓的斗争了。”他说。
　　“钟离聿衍？”
　　“是。”迟渊与容浔坐在一张桌上，他温了些酒，仰头干了一杯，“血肉堆砌的胜利，不要也罢。”
　　“是发生了什么？”容浔担忧地问道。迟渊作为一族之主，应该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况且，这人的身世什么的容浔一知半解，全然不知因果。
　　“他们想直接明争，在混乱中杀死他，就算是牺牲整个族的人也在所不惜。我能说什么？不过是个阁主的头衔罢了，他们想做什么，我能阻拦吗？！”
　　迟渊整个人有些颤抖了，应是想在容浔面前稍微压制一些怒火：“难道这样，我爹的死就值得了吗？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当时我爹是为了谁，又是为什么要独自去赴那场生死之局！”
　　情绪到达至高点，迟渊一手捏碎了酒杯，碎片割伤了他的手掌，他却浑然不知，带着血水的碎片应声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溅起少许的血与酒来，染红了容浔的衣边。容浔从未见过迟渊这幅模样，这人总是漫不经心的，让你觉得他好像无忧无虑，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罢了。也许他找不到地方发泄了吧，又或许，他终于找到地方发泄了。
　　“迟渊……”容浔将手放到他的手上，又握紧了，“你醉了吗？醉了就给我讲个故事吧，你还欠着我呢。”
　　不知是多久之前，确实有人告诉过迟渊，哪天等他喝醉了，就和他讲讲自己的故事吧，要是等他清醒了，两人就都讲不出来了。可是，现在那人明明很是清醒，他不愿让他看到他狼狈的一面啊。人真是个矛盾的生物，现在他居然想那人了解自己的一切，恨不得把自己刻到他心里。
　　“人的动力往往来源于两种因素，一种为希望，另一种为绝望，而我是后者。”迟渊的声音有些沙哑了，显得无力，无奈。
　　那日，月结落到皇族的手里，迟渊拼死保住大部分的兰陵族人，可没过几日皇宫便有人找来这里，说是要兰陵人为皇族办事。说白了，就是他们的贪婪在作祟罢了。兰陵阁主，也就是迟渊的父亲，第一个站出来阻止了，他知道，一旦卷入那深渊，都将万劫不复。
　　“大人，让在下跟去便可。”
　　“就你？皇上需要的是数不尽的人才，你一个黄土埋半截的人敢口出狂言？”
　　“不瞒大人，族中弟子都是顽劣之徒，怕是坏了皇家的规矩，就让在下和几位长老一同前去即可。”
　　“哼，你可别给我耍什么花招。”
　　“自然。”
　　“还有，你别以为这些小子就能逃过一劫，若是你在陛下面前一无是处，我们有理由毁了你再来这抓些小子回去。”
　　“是。在下必然尽绵薄之力为陛下效忠。”
　　就这样，几世不与政事的兰陵一族掺合到其中，为期不久，便有人传信过来，说兰陵阁主意图伤害陛下，被五马分尸，从此，皇族与兰陵一族再无瓜葛。而一同去的长老也被流放，失踪，死亡，大病，无一生还。什么拿回月结的都是借口，早已不重要了。什么炼药疯魔，只不过是一个躲避的假言罢了。他的父亲，是个堂堂正正，一心为民的好人，断然不会是那妄想高位的小人。
　　而他没过几日，便是查明了父亲被处死的真正原因。
　　就在兰陵阁主入宫几日后，北疆使臣出使中原，拿战争威胁韵节，叫他将女儿钟离故里与北疆王联姻，方才消停。韵节自然是舍不得的，但现在的九州实在是禁不起战争了，于是他叫来了兰陵阁主，询问他的意见。
　　“爱卿，这件事你怎么看？”
　　“臣认为，陛下自然是不愿将女儿嫁入北疆的，那么陛下且将敌军引入中原，臣自然是有法对付他们。”
　　“不用战火？”
　　“不用战火。”
　　“爱卿简直是寡人的宝啊。哈哈哈。”韵节很自在地笑起来。
　　“陛下谬赞了。”
　　兰陵阁主退出朝廷，开始埋头于炼药中。
　　那日，没有战火，硝烟蔓延开来，敌军全军覆没，北疆投降，不再闹事。而兰陵阁主却被有心之人污蔑，说是他私藏战火，可能对陛下造成威胁，毕竟哪一个大臣会拥有能灭掉几万人的军火。就算不是军火库所有，那也是个危险之人，而那人，便是钟离聿衍。
　　韵节到还是有点人性，不打算扳倒这颗棋子。但是钟离聿衍却还是找到机会，将兰陵阁主灭了。
　　说到这里，迟渊显然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算上来，迟渊不过是个处优的贵公子罢了，被阁主保护得好好的。
　　果然，一个人的改变有时候真的就是一瞬间，因为一件事，突然醒悟。
　　容浔好像与他产生了共鸣似的，心里居然也有止不住的悲伤，他一把揽过迟渊，那人把头靠在他的肩头，没一会，容浔便感觉肩头湿了，他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背后拍拍，那人又把头埋到他的怀里，真的就是个孩子嘛。
　　容浔小声地在迟渊耳边说道：“幸好，幸好我们身后不是空无一人了。”
　　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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