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尾灯

作者:Q清琉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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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0 章


      匿名举报材料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起初并未立即激起预想中的滔天巨浪。但涟漪,已经开始在深水之下悄然扩散。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得有些反常。王律师没有像往常一样频繁拨打江屿那个早已被屏蔽的号码,陈迟在圈子里散布的风声也暂时没有传回明显的回响。林墨那边除了确认材料已通过多个隐蔽渠道送达,暂时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进展。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更让人心神不宁。陈迟表面上维持着镇定,照顾江屿的饮食起居,和他一起关注新闻、分析可能的风向,但江屿能察觉到他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掩藏着一丝焦躁。陈迟的手指更频繁地无意识摩挲袖口,夜里起身的次数似乎也多了些,有时江屿凌晨醒来,能看见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外面沉睡的城市,背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单薄而紧绷。

      江屿的身体在持续的药物和相对安稳的环境下,恢复得更明显了些。咳嗽基本消失,体力也有所回升,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只是依旧清瘦。他开始利用这段时间,远程处理一些设计院积压的、必须由他完成的核心工作,既是分散注意力,也是为可能重返岗位做准备。陈迟就在他对面,有时处理自己的摄影后期,有时只是安静地看书,偶尔抬头看看他,目光相触时,会给他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们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愈发明显。一杯水温刚好的茶,一份适时递过来的水果,一个察觉到对方疲惫时无声起身去调整灯光的动作。偶尔,在讨论某个计划细节时,他们的手指会不经意地碰触,或者肩膀轻轻挨在一起。这些细微的接触,不再像最初那样激起惊惶的闪躲,而是带来一丝心照不宣的、温热的安定感。

      但江屿知道,平静是暂时的。他在等,等王律师的反应,等“星辉”的反扑,等那些匿名的石子最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同时,他也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去触碰那个更深、也更危险的话题——他的父亲,江瀚城。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空气湿冷黏稠,像是憋着一场更大的雨。江屿刚刚结束一段视频会议,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不是电话,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

      「江先生,令尊身体不适,望速联系。王。」

      江屿盯着那条短信,瞳孔微微收缩。令尊身体不适?这显然是个拙劣的借口,更像是一个试探,或者说,是一个诱饵。王律师终于沉不住气了,还是……他或者父亲那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陈迟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听到江屿手机震动,探出头来,看到江屿凝重的脸色,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怎么了?”

      江屿把手机递给他看。

      陈迟看完短信,眉头立刻蹙起:“他想干什么?用你父亲当借口逼你现身?”

      “可能不止。”江屿的声音很冷,“‘身体不适’是个幌子,但主动联系我,而且是这么含糊的信息,说明他们可能感觉到了压力,想试探我的反应,或者……想把我引出去。”

      “不能回。”陈迟斩钉截铁,“太危险了。谁知道是不是陷阱?”

      江屿沉默着,手指在手机边缘轻轻敲击。他当然知道危险。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按照原计划,向王律师和他背后的父亲,“无意中”释放信号的机会。

      “我不露面。”江屿最终说道,“但这条信息,可以回。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

      陈迟看着他冷静而决断的眼神,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担忧像藤蔓一样缠上心头,但他也明白,这一步或许无法避免。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好。但怎么说,我们得再推敲一下。不能太明显,也不能太含糊。”

      两人坐到桌边,对着那条短信,字斟句酌。最终,江屿在手机上敲下回复,内容同样简短:

      「王律师,我已获悉。近期听闻‘星辉’早期项目似有合规争议,涉及设计数据,风波未平,父亲身体为重,望谨慎,勿卷入过深。我近期不便,勿念。」

      这条回复,看似是晚辈出于对父亲身体的担忧而提醒王律师注意风险,但关键信息点全在里面:“星辉”、“早期项目”、“合规争议”、“设计数据”、“风波未平”。任何一个字眼,都足以让本就疑神疑鬼的王律师和江瀚城浮想联翩,结合可能已经开始发酵的匿名举报,足以在他们心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更重要的是,江屿暗示了自己“不便”,即暂时不会出现,也暂时不会受他们控制,这本身也是一种压力。

      信息发送出去,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寂。两人都盯着手机屏幕,仿佛在等待什么。几分钟过去,没有回复。

      “他会信吗?”陈迟低声问,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他会去查证。”江屿语气肯定,“只要他或者我父亲去查,就会发现,关于‘星辉’某些旧项目有问题的风声,已经不止一处了。真真假假,足够他们紧张一阵子。”

      他的话音刚落,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王律师的来电。

      江屿和陈迟对视一眼。江屿按下静音键,没有接听。铃声固执地响了十几声,终于停止。紧接着,又是一条短信进来,语气明显急切了一些:

      「江先生,事情复杂,电话详谈。令尊很担心你。」

      江屿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放到一边,没有再看。他的心跳有些加快,但更多的是冷静。鱼儿,开始咬钩了。压力已经开始传导。

      “他急了。”陈迟也看穿了,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看来我们的举报和风声,开始起作用了。”

      果然,第二天,林墨那边传来了更确切的消息。

      “有动静了!”林墨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住建那边的朋友透露,昨天开始,内部有几个关于‘星辉’旧项目的投诉和匿名材料被重点标记了,据说涉及数据造假和违规审批,已经启动了初步核查程序。虽然还没公开,但风声已经透出来了。还有,经侦那边好像也收到了一些关于‘星辉’资金往来的‘线索’,正在梳理。”

      “另外,”林墨压低了些声音,“我放出去的风声有回音了。圈子里开始有人私下议论,说‘星辉’得罪了人,有硬茬子拿到了他们早期违规的铁证,可能要出大事。还有人提到,好像有设计师被牵扯进去,差点当了替死鬼。”

      林墨的消息证实了他们的策略正在生效。匿名举报成功引起了监管部门的注意,而刻意散布的风声则在特定圈层形成了舆论压力,开始反噬“星辉”的声誉。这种内外夹击,足以让“星辉”内部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本就心虚的关联者。

      “王律师昨天联系我了,”江屿告诉林墨,“用我父亲身体不适当借口,想引我出去。我回了条信息,暗示了‘星辉’项目有问题。”

      “干得漂亮!”林墨赞道,“这下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我估计,你父亲现在肯定坐不住了,王律师更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现在最怕的,就是‘星辉’真的出事,把他们也拖下水。尤其是你父亲,刚出来,再经不起任何风波。”

      情况正向他们预期的方向发展。但江屿和陈迟都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困兽犹斗,“星辉”和王律师,甚至江瀚城,在感到致命威胁时,很可能会做出更疯狂、更不可预测的反扑。

      林墨也提醒他们:“你们现在的位置虽然相对安全,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星辉’在海城经营多年,三教九流的关系都有。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在你们公寓附近暗中留意,你们自己也一定要小心,尽量不要外出,注意任何可疑的人和事。”

      接下来的两天,表面依旧平静,但江屿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正在持续发酵。王律师又尝试拨打了几次电话,发了几条语气越来越急、甚至带上些许威胁意味的短信,大意是让江屿顾念父子亲情,尽快与他见面,共商“对策”。江屿一概不予理会,只是将那些短信内容记录下来,作为后续可能的证据。

      江屿注意到,陈迟的焦虑似乎随着外界压力的增大而有所加剧。他夜里睡眠更差,有时会从短暂的浅眠中惊坐而起,额头布满冷汗,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平复呼吸。白天,他努力掩饰,但偶尔走神时,眼神会变得空茫,手指细微颤抖的频率也增加了。

      这天午后,江屿从短暂的午睡中醒来,发现陈迟不在客厅。他起身,看到浴室的门关着,里面传来隐约的、压抑的、像是极力克制的喘息声,还有水流声。

      江屿的心微微一沉。他走到浴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陈迟?”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一条缝,陈迟的脸露了出来,头发和脸上都湿漉漉的,像是刚用冷水洗过脸。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没有血色,但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洗把脸。”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呼吸虽然已经平稳,但胸口起伏的幅度依然比平时大。

      江屿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还带着水珠。

      陈迟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那强撑出来的笑容迅速垮掉,眼底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狼狈。他垂下眼帘,低声道:“对不起……我有点……”

      “进去说。”江屿打断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他侧身走进浴室,关上了门。狭小的空间里,还残留着水汽和一丝极淡的、属于药物的苦味。

      陈迟靠在洗手台边,低着头,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与体内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

      江屿站在他面前,没有碰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他能理解这种感受——那种被巨大压力和未知恐惧反复碾压,即使理智上知道该坚强、该支撑,但身体和情绪却不受控制地滑向崩溃边缘的感觉。他自己也曾在无数个深夜里体会过。

      良久,陈迟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但眼神稍微清明了些。“最近……睡得不太好,有点控制不住。”他坦白道,声音沙哑,“老是做噩梦,梦到……梦到你被他们带走,或者林墨出事……醒来就觉得心慌,喘不上气。”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是不是很没用?明明你才是承受最多的那个,我却……”

      “陈迟。”江屿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他向前一步,抬手,不是拥抱,而是用掌心,轻轻地、坚定地覆在陈迟因为用力而绷紧的后颈上。那里的皮肤温热,带着细微的汗湿和无法抑制的轻颤。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陈迟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点点。

      “听着,”江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没用。焦虑不是软弱,它是身体在提醒你,情况很危险,我们需要格外警惕。你做得已经够多了,比任何人都多。”他的指尖在陈迟的后颈上极轻地按揉了一下,带着生疏却认真的力道,“但是,你不能先把自己耗垮。我们需要你,林墨需要你,我……”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也需要你,是清醒的、稳定的你。”

      “需要”这个词,从江屿口中如此清晰地吐出,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重重地砸在陈迟的心上。他怔怔地看着江屿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映出的自己的倒影,以及那深处不容错辨的担忧和……依赖。

      一股酸热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陈迟猛地别开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他反手握住江屿覆在他颈后的手,将那只微凉的手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真实的触感和温度。

      “我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再转回头时,眼神虽然还带着血丝,却重新凝聚起焦点,那份固有的坚韧和明亮正在一点点回归,“我会调整。药我按时吃,也会试着……不去想最坏的结果。你放心。”他用力握了握江屿的手,然后松开,转身用冷水又扑了扑脸,再抬起头时,脸上水珠滚落,虽然依旧苍白,但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

      “走吧,我饿了,看看晚上吃什么。”他甚至还对江屿笑了笑,笑容依旧有些勉强,却真实了许多。

      江屿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坎,需要自己迈过去,旁人的理解和支持,便是最好的扶手。

      他们走出浴室,窗外,阴云密布,天光暗淡,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似乎终于要落下来了。

      而在这小小的避风港内,两个互相倚靠的灵魂,在经历了一次小小的情绪危机后,仿佛被无形的纽带缠绕得更紧。他们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还未到来,但他们也已准备好,携手共赴那未知的、或许电闪雷鸣的战场。

      至少,他们不再孤独。

      (第六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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