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在第二部之洛水劫

作者:田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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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缮家三人站立在程老先生的私人图书馆门口。这座小阁楼位于程府一隅,青砖黛瓦,隐于重重花木之中,只余一角飞檐斜斜地挑出浓绿之外。檐下藤蔓如古篆垂落,阶石上又增新苔。缮越人驻足良久,被这里幽深的静气所吸引。拿钥匙开了锁,推开已然关闭了许久的门。一股墨香与桑皮纸混合的气味便浮漾于鼻息间。越人进了这小楼环顾四周,第一层屋舍被紫檀书架密密占据。书架如暗色山峦,贴壁旋折而上,直逼天窗。架上卷轴累累,书脊拥挤微斜,牙签琳琅题着篆隶小字,书卷浩繁几欲压弯了坚韧的紫檀隔板。地上青瓷卷缸里画轴满溢而出,墨色沉敛如凝固的时光。这里书册充栋,空间却如此逼仄,只留了一小块方寸在放卷轴的大缸旁边。还有一架小小的斑竹梯子倚在角落里,梯身光滑,仅容一人攀援。看来程老先生喜好藏书,更喜欢将自身埋在书海里。书籍们静默地置身于这上下左右,将这方寸之地塞得充实而凝重。天窗开于屋顶,越人借着梯子攀爬上去,用一根木将天窗支起来,一道清冽的光柱泻下落在窗下读书写字的小几上,映亮了摊开的书卷,照见纸页间墨痕清晰,字句分明。光影虽无声,却似唤醒了这书阁的宅灵一般。狡黠的浮尘在光束里起落无休,亦如千百年来未曾断绝的袅袅书香。

      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这里了。程夫人说这是老爷的私人领地,书僮打扫也要经过同意方可进入。这一年程老先生身体越来越差,就算是看书,也多半是卧榻之旁摆上几本,很久没有亲身来这儿,也不许人打扫,摊开的纸张或是摆放的书册上都是尘埃缀蔼。越人决定先将小楼上下打扫一番,小羽打上一桶水,拿了几块布,三人合力开始擦抹桌案、掸灰除尘。

      小楼里的藏书多而全。越人小心地抹去浮灰,留心着上面的标注。原来程先生是按照天地人和将自己的藏书码放排列。目之所及皆是天地经纬的注脚:几卷竹简旁散落着乌亮的算筹,相配合的是《九章算数》和《周髀算经》;另有讲述农林畜牧的《齐民要术》、《氾胜之书》,书的内部还夹着植物的种子和叶子,即像是书签又像是读者隐晦的记录。墙壁上的暗格深处,几幅丝帛星图幽幽展开,记录星宿位置旁密布着蝇头小楷。一旁的木匣里郑重其事地陈放着一本书,上写《甘石星经》。曾经越人只当传说般听说过,此书成书于战国时期,由齐国人甘德和魏国人石申所著。书中记录了木、火、土、金、水等五大行星的运行和方位并记录了它们出没的规律,书中连同介绍了其它八百颗恒星的名字和一百二十颗恒星的方位。此时此刻,正册在手,证明了它不再只是传说。书阁经学著作区域更是森然。从先秦的简牍,到两汉的经解,直至本朝大儒的朱批注疏,细麻绳重重叠叠缠束在线装书脊上。墨色题签如沉默的碑林,层层累聚成一座文字的丘壑。自从来到这儿,缮越人还从未如今日这般兴奋。内心的澎湃感似潮水飞升般涌来,能活着见到此等孤本实属三生有幸。这些是比任何金银、古玩都珍贵的东西。拾起一卷简牍,拂去表面的尘埃,仔细地辨认上面的篆。小羽在一旁,借着天井洒下的光柱凝视着全身心投入整理书籍的越人,她的脸上、发丝上都沾上了尘螨也丝毫不觉,那种沉浸式的美让小羽心醉。一旁看热闹的阿瑞也沉浸式地欣赏着如静态油画般的两个人。那一日,宴请庾家书馆的众位子弟,小羽见越人同庾少陵在一旁说体己话很是不悦之后,晚些时候阿瑞曾跟越人有过一番讨论:

      “这小子看你同外男说几句话就这样了,倒不如把关系挑明白更好些。这么长时间了,你也知道他对你可是实心实意的。”

      “挑明什么?没有的事可别用错了力气。这男孩年纪比我小,而且来路还存疑,问也不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跟就跟吧,可别牵扯上别的。”越人头也没抬直接回绝了。阿瑞听她这么说也似有道理,总不能跟个来路不明之人,也就没再说什么。而且现在小羽对自己和越人都同亲人无二,若真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结果出现了问题,这样的平衡也就维持不下去了。难道让自己当中裁断,谁同谁是一伙儿的?

      在三个人共同努力下,一个下午便将小楼打扫干净。越人还凭借注脚,将之前摆乱的书籍重新归位。这时候,程老先生拄着拐杖在程夫人搀扶下走进了小楼,四下环顾了一番,欣然地说道:

      “这楼的钥匙你拿着吧,日后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那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你尽可以用,用完了,间阁内还有存货。这个书阁你要留意。”说着他慢慢地走向了一个书柜,打开了一个隔间。

      “这些都是隋末文宗薛公道衡和其子,也就是我的恩师薛收所流传下来的书帖和碑石拓本。我的书道完全来自于恩师薛收,如今你也是薛氏一门的继承者。”

      越人听闻此言,立刻上前,双手托住程老先生取出的书盒子。这种传承让越人产生了无以名状的仪式感,仿佛一双手在亘古的夜空中取下了几盏星斗,置于自己的胸中,伴随着江河湖海,融化在全身的肌肉血管里。

      程老先生巡视完毕准备离开,一脚踏出去,突然间好像想到一些事情,转身同越人说道:“此处是我藏书之地,还一直未有名字。不如你为此楼取个名字如何?”

      越人略加思索,然后说道:“不如就叫凝泥轩如何?”

      “有何出处么?”

      “师祖薛道衡的名作《昔昔盐》中的名句,‘空梁落燕泥’,撷取‘落燕泥’凝固时光之意,泥喻智慧沃土。此楼书卷如燕泥层层叠积,凝结千年智慧,方寸之地自成文藻沃壤。”

      程老先生听罢没有出声,嘴角含着笑意,仿佛完成了一件历史性嘱托一般,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院落。

      ??

      这一日,阿瑞和小羽去木匠坊为程府的书阁做一幅匾额。缮越人自己去福祚寺探望易婆婆。她发现,除了恩师程老先生,最能同她谈论书道、杂学的就是这位易婆婆。程先生是书法大家,这位易婆婆是诗文金石达人,跟着这样的师长学习,让越人以肉眼可见的态势成长。深秋的天气愈加寒冷,易婆之前住的茅草屋不能避寒,小羽同小卢还有庾家书馆的小伙伴们集体出钱出力找来了泥瓦木,将石壕村的小院重新修整一番。修整期间,越人本想邀请易婆到程府同她一处,只是被婆婆婉言谢绝了,说她们也是客,自己实在不方便叨扰,便到了福祚寺,赁了庙上房子暂住。

      清晨,升起的红日驱散了雾霭,将整座寺庙的轮廓和盘托出。这座由高宗敕建、武后捐脂粉钱二万贯助修的巨刹,背倚着假山群坐落于皇城西北的陶光园,毗邻上阳宫。九间木构大殿沿山势层叠而起,歇山重檐刺破青空,鸱吻衔着初阳,瓦当滴水尚凝着夜露。如今,越人对寺庙的建筑体系十分熟悉。自己手中就有一座等比缩小的寺庙木制模型。古代的寺庙和道观建筑几乎都是一样的。越人把玩模型的时候经常把上面能活动的榫卯斗拱逐一卸下来,又重新安装上。中国木工的玄妙在于层叠,一榫一卯结成一个链接,设计精妙的榫卯节点能有效传递和分散荷载,完全依靠木材本身的物理结构实现连接和固定。这种连接可为大木作如梁、柱、枋、檩、斗拱等主要承重构件的连接。也可为小木作如门窗、隔扇、栏杆、天花藻井等装饰性构件的连接。无处不体现了对材料特性、力学结构和美学的用工。越人喜欢这些是出于对自身的了解。小的时候爷爷就评价过她,聪明劲儿是有一些,就是太急躁,急着说,急着想,急着过生活,这样不好,过程比结果重要。随着年纪稍长,越来越能体会爷爷这话的含义。为了磨性子,有一日,越人竟然将整座木雕完全地拆开,所有的木制零件摆满了一个院子的地面。就这样,由小至大重新组合安装。中途或因安错部件使形体变形,或是错误的榫卯配合导致构建根本合不上,试了整整七次,方才使这座模型恢复原貌。水磨忍耐的功夫是勘验人性的好方法。追求智慧是比追求聪明更深刻、更有价值的人生目标。这便是道与术的区别。比别人先想到然后锋芒毕露地脱口而出,对于如今的缮越人都被划分为术的层次。洞悉真相却选择沉默,看破不说破,将心力留给真正重要的事情才是道的层次。

      这段时间,程先生拖着病体指点越人练字,从结构到留白、从筋骨到韵味、再从书法到做人。那一日,越人正在凝泥轩练习书写《孙子兵法》中的“静以幽,正以治”,字虽少但涵义堪比天地。程老先生同越人就这几个字开始了讨论。

      “越人觉得何为大智慧?”

      “洞悉后选择包容乃为知而不言;掌控情绪以守为中乃为不行于色。真正的智者如水,表面平静映照万象,深处暗流滋养万物。看似不言不争,却以行动改变格局;看似无喜无悲,却以悲悯体察众生。”

      “说的好啊,可是这种大智慧不是人人可得,寻常之人想要得也须经历千难万阻,或是命途坎坷方能从中悟道。为师已经开始为武皇后之母荣国夫人誊写经文了。也不知是不是这经文真有加持,为师感到提笔的手不似之前那般重,精神也好似矍铄了些。”

      越人听先生这么说心里一沉,知道程老先生的大限将至。他患的是肝病,这种病虽不会有疼痛感,但却是逐渐消耗人的血气和精力。近期又开始誊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程先生对自己的笔迹要求甚高,可以说是吊着半条命在临摹。越人已经把药量加之三倍熬煎的浓浓的,用小卢的话说,整个洛阳北市都能闻到药味。越人本想劝阻程先生接下这个担子,这是武皇后要求徐大人做的。可是先生自己答应的很痛快,仿佛这经文不是要献给杨老夫人而是写给自己的,是想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倾尽全力留下一篇代表作。越人已经同程夫人商量过了,发出书信将程家的三个儿子都召回来。程夫人说老爷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在洛阳的龙门开一个石窟,把程氏的家谱渊源篆刻在石窟内。这也是顶级士族为家风传承保留的习惯。程老先生如今身体实在是吃不消,这个撰写程家家谱的任务就落在了越人的肩上。每日笔耕不辍地练习是越人回报程家的唯一途径。上一次用力过猛,连着练习五个时辰,就是十个小时,身体麻木都不过血了。最后还是阿瑞和小羽把她从书案上掰下来,人几乎累到头脚倒悬,被小羽背回了寝室按摩了许久,阿瑞在旁边一顿痛哭,这才让越人缓了过来。后来阿瑞还把这件事情告知给易婆婆,易婆对越人说了一样一段话:

      “傻孩子,字儿是活的,人更是活的。你看那《兰亭序》如行云流水,是因王右军胸中有山水清音;《祭侄稿》字字泣血,是鲁公肝胆化作了笔底风雷。你如今血脉奔涌,笔锋却凝滞如刀刻,这哪里是写字?分明是字在写你啊。墨池虽深,莫溺心神。”

      “墨池虽深,莫溺心神”这句话让缮越人终身铭记。

      指尖轻点姑娘紧握的笔杆,她眉间含忧道:“昔年我在青州校勘金石,拓片时若太过用力,纸便碎裂,运笔亦是如此。你可知王献之练字,其父悄悄从身后抽笔而不动,那是力贯指尖而非死扼笔管。松一分腕力,字反添三分气韵。筋骨之外,须有呼吸。你且记住:是人成字,非字缚人。”

      ??

      越人站在易婆婆的斋室门口许久也未见有人答复,看来婆婆应该是办自己的事情去了。算了,去街市上转转,或去徐姑娘的泠音阁。自开始练习书法,古琴便成为了相辅相成的解乏神器。“大撮,小撮,反撮,圆搂,双弹,全扶,半扶,叠涓,拔剌,滚拂,捻轮,短锁,伏,轮指,半轮,历。”每日练习完书法,缓解手指的酸涩肿痛便是练习古琴的指法。程夫人便是府中的老师,每次程老先生观其练字完毕后,程夫人便接着纠正指法。虽是在技法上突飞猛进,可苦了越人这双手了!

      越人从寮房一路来到正殿上了香。此时已经是香客缤至,一走一过之间,有一人与戴着帏帽,正想要离开的越人擦肩而过。刚走两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发话:

      “姑娘可是程府之人?”

      越人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说话之人。那是一位年轻的男子,身量清颀,额庭如白玉般光洁,舒展的双眸在阳光里流转,温润含情。眉峰则如双刃,不画而浓,不蹙自聚。头戴透额罗软脚幞头,墨青罗纱下隐约透出织金卷草纹身着月白地联珠对雀纹锦半臂,蹀躞带上悬一柄错金牙雕笔刀。通身的气派自带着金玉温养出的光华与矜贵。

      二人同时间打量着对方,缮越人用一只手略掀起了帏帽的面纱。此时此刻,缮越人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被眼前男子所俘掠。在大唐这片国土上,胡汉杂糅,美貌的男子多如牛毛。可眼前这位男子,有的是那种让人不得不停住脚步驻足观望的卓然贵气。

      “公子怎知我来自于程府?”

      “姑娘手上佩戴着程府的玉韘。”

      此时越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自从程老先生将撰写家谱的事情交托给越人之后,便也认定她是程府之人,同夫人一起将带有程氏象征的玉韘一枚赠与她,此物如同家族徽章一般。今日这位郎君定是认出了徽章才判定自己是程氏一脉。

      “公子好眼力,不知同程府有何渊源?”越人不想直接说明自己同程府的关系,还是先问明来人的出处。

      “吾出身河东薛氏,姓薛名稷,吾的祖父是程待宾先生的师父,薛收。”

      缮越人听到这个名字理清了头绪。程氏文脉传承于薛氏,祖师爷是隋朝的大文豪薛道衡,眼前这位帅哥的曾祖父是薛道衡,祖父是薛收,更出名的是他的外祖父,那便是让太宗终身不忘的以人为镜可知得失的,魏征。

      越人双手将帏帽的面纱摒在耳侧,上前一步深施一礼说道:“程氏弟子缮越人见过薛郎。”

      薛稷注视着眼前这女子。姿容似新雨后的一朵幽兰,晶莹的光晕中透出来一种至美。头戴帏帽,几缕发丝不经意地滑落颈侧,衬得那颈项愈发纤长白皙。未加修饰的疏眉似远山含黛,眼波流转间似凝聚着静影沉璧。身上着一件艾绿襦衫,料子是寻常的麻葛并无繁复纹绣,只在领缘和袖口处用更深的墨绿丝线勾勒出几道简洁如兰叶般的线条。腰间束一条素色腰带,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腰身。腰带上坠着一个碎布拼凑成的荷包,一个竹编的小金鱼配饰。下着素色长裙,裙摆在脚边漾开极淡的涟漪,像墨滴在清水中无声晕开的痕。白皙纤长的双手,指节修长,右手的中指略有薄茧,左手的拇指戴着一枚玉韘。她的眼神清澈而专注,自带一股穿透力。这一身素净简朴,非但不掩其容色,反而衬托得她通身气韵清雅,灵动脱俗,仿佛是带着墨韵从古画白描中走出来的仙子。

      匹配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磁场。虽是电光火石之间的相识,让两个年轻人都有一种悸动的感觉。对缮越人产生好感的男子不少,从滕王李修珌到小羽,或是每一个见过她的男子,都会浮现出难以遮掩的注目感。可这位薛公子怕是唯一的一个可以得到越人同等呼应感的男子。二人相对无言良久,越人觉得这样有些失礼,况且还是在福祚寺这样人群聚集的场所,立刻低下头将帏帽的纱垂下继续遮着脸。那薛公子见状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忙说道:

      “待宾先生与我本是同门,他近来身体可好?”

      “恩师日前身子尚安。”

      “嗯,那,不如,缮姑娘若见到程先生请帮忙转告,我薛稷会择日到程府拜会。”

      “是,定当转告。”

      这便是对话的结尾了吧?越人心下思忖着,应承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福祚寺。即便是背对着离开,依然可以感受到身后那对炽热的眸子。

      ??

      越人顺着城墙沿路走着,心里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这位薛稷的名字出现过几次。第一次是在徐姑娘的泠音阁。那日为邵姑娘调琴,她琴底便有这位薛公子的题字,徐姑娘说这位邵妫是城中名妓,看来这位薛郎同洛阳名妓也颇有往来,竟在她的琴上留下墨宝。第二次便是恩师传授书帖时说,程家与薛家的是一脉相传的,如此那薛氏便也是自己的祖师爷一辈的了。这薛稷是同欧阳洵、褚遂良一个等级的书法家。历史上的薛稷不只擅长书道,画人画鹤更是一绝。只不过现在应该还是未出仕的时节。一路思来想去,脚下的路也不分东西南北,正在这时候忽听有人叫她:

      “越人,越人!”

      抬头一看,竟然是易婆婆,从石壕村的方向过来。

      “易婆怎么在这儿,刚才我去福祚寺找不到你呢。”

      “一早齐斫便找同村的小孩到寺里来告知我,他母亲昨晚发了病,我得到消息回村里看望齐母。”

      “什么?!病情如何啊?”

      “很是凶险,如今已经卧床水米不进了,我这点道行不顶用,想着回城里找郎中。”

      “我去看看,只不过药箱和针还在程府。”

      “你先去齐斫家,我去程府拿你的药箱,然后去齐斫那里找你。”安排完毕,易婆同越人便分头行事了。

      越人来到石壕村齐斫的家。这所宅院比易婆之前没整修的小院强不了多少,院里码放着各种石料和采石工具,两间茅草屋也是四面透风。这个时候齐斫从一间茅屋里走了出来,见越人姑娘进来赶快上前招呼。这个庄户小伙儿虽然不会说那种场面上的话,但是心地善良、待人实诚,缮家三个人都很愿意同他往来,平日给易婆带些个吃食也经常送些给齐斫的母亲。

      越人跟着齐斫进到齐母的房间,见老人家面色如蜡,眼睛微张,嘴唇微微地抽动着,仰卧在草席子上,呼吸十分微弱。越人赶紧上前观看,发现齐大娘病的很重但意识尚存。按住老人家的脉,很快就分辨出来,病灶在脑部,这便是如今都十分折磨人的脑卒中。

      越人心里念着不好啊,可眼下情况十分紧急,不能喂水或是其他东西,会引起阻塞反倒是会坏事。可是当下又没有趁手的工具。哎,突然想起自己的荷包里有细辛,拿出来一片,用石臼研磨成极细的粉末,让齐斫将母亲扶着靠住,找了一根芦苇杆当吹管,把细辛齑粉从齐大娘的鼻子里面吹进去一些,然后观察齐母的状况。略过了一会,这细辛粉末在鼻子里起了作用,齐大娘面部蠕动了起来,身体微微摇晃,鼻子抽动了几下,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人也剧烈地摇晃起来。若不是齐斫在后面扶着,定会直接一头抢到地上。打完一个喷嚏,又打了若干个,身体内部的一些阻滞被喷开了。越人见起了效用,便立刻用力掐按人中、合谷、内关、试图“醒神开窍”。

      越人忙碌地进行着施救,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了动静,是易婆带着阿瑞和小羽一起奔来,进到屋内马上递上越人的小药箱。越人从药箱里先拿出一粒紫雪丹给齐母服下,又用针施在十宣穴、耳尖、人中、委中等穴位上。几个人忙活了好一阵,齐母慢慢地可以吞咽口涎,眼睛也开始转动,那一□□气儿也终于回归了本体。

      大家见齐母有好转都松了口气,知道这老太能保住性命了。只是这病灶在脑部,不知是否能完全恢复。可苦了这对母子了,儿子在洛阳开石窟挣辛苦钱,本来母亲在家很能操持家务,可如今这般,家里家外都要靠齐斫一个人了。齐斫见母亲被救回来了,高兴地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跑到小院里给越人和易婆等人直接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恩人的活命之恩,齐斫粉身碎骨也报不了了啊。”

      越人忙把他扶起来,看着他憨厚的脸上挂着泪水,内心既感动又难受。这个汉子身无长物,但待母至孝。易婆在一旁笑着说:“孩子,今日救你母亲的是缮姑娘,以后将这恩情记在她一人身上便好。”齐斫连连点头。

      “这几日我会每日来看望齐大娘,也会把药一并带过来这个你不必担心。现下只是脱险,病灶在脑部,是否能恢复如初还有待时日,得辛苦你照顾母亲了。”越人对齐斫说。

      齐斫听这话倒头又要拜,越人忙扶住,连声说无妨。易婆说自家小院收拾的差不多了,这几日也留在齐家照顾齐母,不回福祚寺了。大家商量妥帖各司其职,缮家三人也迎着落日一起回到了程府。刚回到小院儿,卢廷芳便找了来,对越人说道:“二姐姐,今日程府收到了河东薛稷的拜帖,说是明日来府上拜会姨父。而且帖子上说明,若是方便,请程氏传人缮越人姑娘一并会见。”

      “河东薛稷是谁?”小羽警觉地问了一句。

      “呃,这薛家祖上是程老先生的恩师。这薛稷薛公子嘛,今日在福祚寺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不知怎得,缮之羽那狐疑的眼神让越人有些心虚。只在晨间一见,当天就下帖子要来拜访了么?

      接到小卢的通知后,越人觉得疲累,回到自己屋里便一头栽倒在榻上,回想着清晨在福祚寺见到薛稷的情景。明日便要来拜见,看来是这位郎君对今日的相遇存上心了。自己是要再与他当着程老先生面谈论一番么?脑子里穿梭着各种各样的场景。不对,明日得去石壕村给齐大娘诊病。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与郎君相遇难道比救人性命还紧要么?

      另一个房间里,小羽也伏在榻上,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涩。自己还没见过越人谈到哪个人的时候会如此慌张。这个薛稷与她见过?一面之缘的人就能让她产生这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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