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谣

　　次日黄昏时分，柳祀遥缓缓睁开了眼。
　　她见慕容洵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守在自己身边，正用在勺子搅动手中的一碗汤药。她努力回想昏迷前发生了什么，然而只是徒劳，于是便开口问他：“我……我怎么了？”
　　“醒了？”他的声音略显疲惫，“不是什么大问题，按时喝药就能治好。”
　　柳祀遥盯着他递到自己面前的勺子，沉思片刻后，还是乖乖地张开嘴喝了。
　　“你说，我这次晕倒，会不会和总做噩梦有关系？”她又问。
　　“噩梦？”慕容洵显然不知情，“你梦见过什么？”
　　“我自己，还有……一个自称是我哥的人。”
　　慕容洵没有追问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想到她昨日昏迷时无意间道出的那几句话，他更加确定她是被故意下了毒。但他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她，既然是不好的回忆，就是忘掉吧。
　　他抬手擦去柳祀遥嘴角的药渍，又想去抱她，但最后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我走了，你在这里安心养病吧，有事喊我和归云就行。”
　　他转身正欲离开，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拉了一把。紧接着，柳祀遥就从背后抱住了他。
　　“谢谢你，洵。”
　　拥抱来的猝不及防，慕容洵大脑空白，甚至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挣开她的手，夺门而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走，明明不喜欢她，怎么还害羞上了？

　　柳祀遥恢复到能下床四处走动时，幽州落了第一场雪。
　　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要迟，像是在有意等着她好起来，定要让她见到一般。
　　这日慕容洵从书房与父亲议事回来时，她正坐在屋前石阶上与归云聊天。看着两人叽叽喳喳说笑的模样，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乌龟，想不想打雪仗？”
　　归云抬起头来，朝他翻了个白眼：“前几年我想玩的时候你还嫌我幼稚，今天怎么主动提出来了？”
　　“你别管，就说想不想吧。”
　　自从那天被抱了之后，他一直没再敢跟柳祀遥说话，再给她送药也都是派了别的下人。归云知道后劝了无数次，但他死活不肯去主动见她。
　　归云跟了慕容洵这么久，哪能不明白自家小世子的那点心思，于是拍拍柳祀遥的肩：“走啊小柳，咱们一起？”
　　“好呀。”柳祀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慕容洵见她答应了，回房中拿了件斗篷，替她披上：“你刚病好不久，多穿些，小心着凉。”
　　“知道啦。”柳祀遥左右扭了扭肩，顺手将刚才偷偷抓起的雪撒在了他脸上。
　　慕容洵也不恼，站着没动，任由她继续团了雪球漫无目的地砸。
　　等她砸累了，他才不紧不慢地问：“好玩吗？”
　　柳祀遥笑嘻嘻地点点头。
　　“你等着，我给你看个东西。”他说着蹲下身，捏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将它们拼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
　　“你啊。”
　　柳祀遥显然对这个“自己”不太满意，她撇撇嘴：“真丑，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两个鸭蛋。”
　　“那我说这是乌龟总行了吧。”
　　“我看它跟你挺像的。”
　　“好好好，像我，像我。”
　　归云见两人玩得正欢，就想着要偷袭慕容洵，可手中雪球还没搓完，忽然被冻的一激灵。回头看看，慕容洵站在自己身后，将一把雪塞进了自己的衣领里。
　　“你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我好心帮你，你就这么报答我？”他出离的愤怒了。
　　“哎呀乌龟你别生气，反正快过年了，今年我亲自下厨做你爱吃的菜，就当谢礼了！”慕容洵笑着眨了眨眼，一溜烟跑了。

　　慕容洵最终还是对自己“有点喜欢”柳祀遥的事实妥协了，不仅恢复了对她“小遥遥”的称呼，还又开始每日亲自煎药给她送去。
　　“我的病都好了，怎么还要喝？”柳祀遥见他是端着药碗进来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特别严重的病？”
　　大夫走时叮嘱过慕容洵，这药须一直服半年方才有效，不然画堂春的毒性就会再次复发。
　　“小遥遥啊，你别乱想，就是大夫说这药常喝能强身健体。”
　　“苦，我不想喝了。”柳祀遥推开他递过来的碗，把头藏进了被子里。
　　“快喝了吧，我又不可能在里面下毒害你。这样吧，你乖乖喝了它，我带你出去逛逛。”
　　“一言为定。”她像是怕他反悔，飞速从被子里爬了出来，端起那碗一饮而尽。

　　午后，慕容洵带她出了城，却故弄玄虚，没告诉她要去哪里。柳祀遥跟在他身后沿着石阶爬了许久的山路，终于看见一座佛寺。
　　“灵觉寺？”她有些不解，“你来这里干什么？”
　　“求签。”慕容洵答得干脆。
　　“之前有人劝过我，让我别信这些。”她踮起脚，趴在慕容洵耳边小声说。
　　“没事，那你就当出来玩图个乐呵，我自己迷信一下总行吧。”
　　今日殿内空旷，没多少香客，显得格外安静。慕容洵拿了签筒，跪在蒲团上开始摇。柳祀遥也跟着跪下，在他身旁候着。
　　她很喜欢这里的檀香味。
　　“啪嗒” 一声，一支朱漆竹签落地。慕容洵俯身捡起，指腹抹过签文时忽然顿住了。
　　沉默片刻后，他笑了，将那竹签拿到她的面前：“你看，小遥遥，跟着你我的运气都变好了。”
　　柳祀遥睁眼去看，是一支上上签。
　　她念出了上面的签文：“时临否极泰当来……”
　　“意思是厄运将去，好运到来。”他想了想，继续道，“之前有没有厄运不知道，但我的好运一定就是你了，福星小遥遥。”
　　慕容洵看起来高兴极了，下山的时候甚至主动提出来要背柳祀遥走，不过惨遭对方拒绝了。
　　“真的不需要吗。”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柳祀遥。
　　“你的好意我领了，但真的用不着，我就算是病着，也还没有脆弱到连台阶都下不去。”

　　归云这边，自打那日听了慕容洵的话后就开始天天盼着过年。在他的影响下，柳祀遥开始有些好奇慕容洵的厨艺究竟是什么水平了。
　　某天趁慕容洵不在，她悄悄问归云：“欸，归云哥，他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也会做饭？”
　　一提这个，归云眼睛都亮了：“不光是会做，还好吃的很！”
　　“真的假的？”柳祀遥半信半疑，“我觉得你们府上的厨子做饭也没有难吃到要他亲自下厨的地步吧？”
　　“那还不是因为他小时候……”他说到一半时，声音忽然就停了。
　　“因为什么？”
　　归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示意她看看身后。
　　柳祀遥回头，就见慕容洵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看。见自己被发现了，他便走过来坐在了二人旁边。
　　“不因为什么，小时候跟家里人赌气绝食，我爹居然真的下令不许给我饭吃了。后来我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就自己偷偷跑到厨房里，学着大人的模样给自己勉强做了些东西吃。一来二去，慢慢也就会些厨艺了。”他朝柳祀遥扬扬下巴，“话说，除了桂花糕，你还有没有爱吃的？”
　　柳祀遥认真思索了半天，最后答道：“嗯……鱼，我想吃鱼。”
　　“行，我记下了。”慕容洵点点头。
　　归云拍拍他的肩：“别忘了我的红烧肉啊！”
　　“放一万个心吧，我就算是忘了自己的名字，也忘不了我们家乌龟爱吃什么。”

　　慕容洵倒也真的信守承诺，除夕这天早早起来和归云给门上换了新的桃符后，忙活了。到晚上掌灯的时候，年夜饭也差不多都齐了。
　　“小柳！来吃饭，就等你了！”归云跑到门口去喊在院子里独自堆雪人玩的柳祀遥。
　　柳祀遥拍拍身上的雪，进屋看着桌前的慕容洵和归云问：“就咱们三个人？”
　　“是的，之前只有我和归云两个，今年还算人多了点，”慕容洵点点头，“因为有些人我不太想见。”
　　柳祀遥知道他指的是他爹。说起来，自从她到这府上后，好像还没见过燕王慕容殊呢。
　　看来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不太好。
　　慕容洵做了归云爱吃的红烧肉，柳祀遥点的桂花糕和清蒸鲈鱼，还有一些别的菜肴，数量不算多，但每样都做得精细。
　　柳祀遥感叹道：“你这手艺，不去灼锦楼当厨子真是可惜了。”
　　“他们还不配吃我做的菜。”慕容洵轻哼一声，“也就你和乌龟有这口福了。”
　　等大家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慕容洵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坛屠苏酒，给每个人都到了一杯。
　　柳祀遥拿起杯子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放下了。
　　“怎么了？”慕容洵问。
　　“没什么，就是……我没喝过酒。”
　　“大过年的，赏个脸喝一口呗。”
　　“对呀对呀，就当辟邪了。”归云附和道。
　　“行吧。”柳祀遥招架不住，只好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

　　慕容洵和归云饮下各自的那杯后，又拿起坛子倒着喝了好几杯。
　　“走走走，咱们放爆竹去。”慕容洵凑到归云身边，搂着他的脖子朝门外走去。
　　柳祀遥觉得夜里冷就没一起出去，透过推开的窗子在屋内看着他们俩。
　　慕容洵将那串爆竹挂在院内那棵桃树的枝上，点燃引线。火花骤起，纸壳炸做千百只红蝶，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在空中飞散。
　　“小遥遥，新年快乐！”爆竹声中，他朝屋内大喊。
　　柳祀遥捂着耳朵探头朝外瞧，正对上慕容洵含笑的目光——她听到了他在喊自己。于是她双手在嘴边比做喇叭状，扯开嗓子喊道：“阿洵，归云哥，新年快乐！”
　　夜风卷着火药味拂过，远处传来更鼓声。旧岁将尽，而新年的第一缕烟火，恰在此刻绽放在他们身后的夜空。
　　慕容洵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
　　愿，岁岁年年，我们三个总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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