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台风
徐小小的世界里有一场台风。
首先是电视,它说台风“莫兰蒂”将要到来。其次,是下个不停的雨,徐小小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雨。雨仿佛不是一滴一滴的,而是一块一块,从天上砸下来,砸得人间稀里哗啦,一片汪洋。
水淹到房子里来了。爷爷很慌张,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雨下个不停,风也刮得厉害,她往日奔跑的街道全是泥黄色的水,越漫越高。它完全不像水沟或小溪中的水,清澈温和,反而压抑沉闷,凶残至极,随时要杀人。水浪晃动,徐小小的世界都被推着旋转。
徐小小帮忙搬了些锅碗家具,一时又想去荒丘看看。书上说蚂蚁们很聪明,能够预知大雨的到来。可它们预见这一次这么大的雨了吗?它们搬到新家,新家能够在这次大洪水中保护它们吗?
其实徐小小不必担心,因为蚂蚁总会再有,她也认不出蚂蚁和蚂蚁的区别。只要她还能回到荒丘,只要荒丘还在,蚂蚁就还在,徐小小还能坐在沙尘玻璃房前看着她的蚂蚁朋友们。
爷爷拿了一把巨大的黑伞,招呼着徐小小快走。徐小小只能将蚂蚁抛在脑后,紧紧跟着爷爷。他揽着她,祖孙俩往前走,往坡上走,逆着水流向上走。脚下是泥黄的成股雨水,泥沙的触感十分明显,时不时还能被一块顽强到无法冲散的土块的撞着小腿。
徐小小平静地往前走,不觉得这一切可怕。或许还要过几天,等洪水都过去了徐小小才会开始害怕,就像她需要等好几天才意识到妈妈离她很远了。她们走到豆腐铺旁边的屋子里,不知道为什么,那户人家在夏季开了门,让他们得以进屋避难。
大人们聚在一起感慨着,说这是罕见的台风,雨和风都少见,可洪水理应不该满上来。小孩们又做一堆了,徐小小和朱灿在一起。朱灿的妈妈抱着朱灿刚出生的弟弟,站在一旁。
徐小小有些无聊,她对谈论坏天气和天灾都没有兴趣。她走上楼梯,没有乱闯房间,只是上上下下地走,并和朱灿闲聊。“雨太大了,我过来时伞根本挡不住,身上都湿了。”朱灿说。
徐小小有些得意:“我爷爷有一把很大的伞,除了腿上,我一点也没湿!”
朱灿有些羡慕,更多的是好奇,她问:“有多大?这么大吗?”她比了个大小。
徐小小摇摇头:“比这更大!”她比朱灿高,手也比她长,可徐小小伸开手臂也无法比画出那把黑色的雨伞有多大。于是她说:“走,我爷爷把伞放在门口了,我带你去看看。”
两个人跑到门边,屋檐上渗下帘子似的水,街上依旧波涛滚滚,如黄河淌过。
大雨忘记了人类对它的所有规划,摒弃任何一种文学描述,不愿附和哪怕一句记载,它只是无情地往下砸,铺天盖地地汹涌着。
徐小小拿起黑雨伞,它结实沉重,徐小小瘦弱的胳膊不能轻松拿起它。它那么长,几乎和徐小小一样高。它又那么大,能装下好几个徐小小。它就像骑士的长枪,威风凛凛,能护卫一切。
朱灿站在她边上,仰望那把未张开的伞。徐小小得意地将黑伞伞尖朝外,风雨交加,黑伞屹立不倒,她在展示那把优秀的雨伞,方便朱灿更好地观摩它。徐小小试着操作雨伞,打开给朱灿看看伞面有多大,她有一支长枪,她也许也是一个骑士呢?徐小小美滋滋地想。
可伞太沉了,徐小小打不开,只好遗憾放弃。徐小小同朱灿嘻嘻哈哈地走进屋子,脚步轻快,刚刚踩着瓷砖地面,世界就炸开了。
“你这个小孩,坏得烂心肝了!你到底在搞什么!要害死人啊!”
骂声骤然传开,徐小小只觉得好奇——怎么吵起来了?这是怎么了?
她没太听清骂的是什么,更不知道骂的是谁,转着脑袋看别人。忽然地,徐小小茫然地发现,其他人都在看自己。她的目光这才愣愣转向跟前,那是朱灿的妈妈。她抱着个小婴儿,趾高气扬地站着,侧着身子,眼睛盯着徐小小上下一扫,鄙夷又嫌弃。
她说:“那么大的雨能出去吗!你带我们家朱灿出去,你要害死人啊!真是一点也不懂事,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徐小小愣在原地,全身冻结。冷,非常冷,仿佛冰是在她血液里析出的结晶,由内而外地冻结了她。茫然无措是最先出现的,徐小小甚至来不及感觉委屈,更遑论愤怒。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动不了了,也不要说辩解,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能动,可眼睛也被泪水蒙着。
它转一转,只模糊地看见几张面目不清的脸。那些高大的成年人三三两两围观着她,有些人更惬意,只是坐着,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分了一双眼睛给她。徐小小看不清他们的脸,也没空去思考。
她向外求助着瞥去的眼神行动很短,在她的感知里又很长。徐小小看见了表弟的奶奶,她只是站着,双手背着,混浊的眼球看着她,看不清情绪。爷爷不在。徐小小的眼睛转回来了,朱灿的妈妈依旧在叫骂,而朱灿手足无措。
在难听恶毒,指控歹徒的谩骂中,雨的声音都从徐小小耳边消失了。她眼一酸,嘴角一垮,立刻声嘶力竭地哭起来。委屈姗姗来迟,恐惧下着雨,无助如影随形,全世界的绝望都倒灌进她的身体,手脚冰凉颤抖,胸口发麻,嘴巴却说不出话。
爷爷,爷爷去哪了?为什么没人帮她?阿嫲,阿嫲!
徐小小在那个短暂的瞬间忽然想起,阿嫲离开她三年了。
膀大腰圆的结实老人,摇着蒲扇,花凉衫一鼓一鼓的奶奶,已经死了。她得了重病,癌症、肿瘤……那么那么多。头发掉光了,化疗得很痛苦,晚上睡不着觉,她还会认真叮嘱徐小小,不要和阿嫲用一副碗筷。
徐小小曾憎恨那些药片,她偷走了铝板上最后一片白花花的圆药片,碾成沫,混了水。苦味立刻氤氲开来,冲着徐小小的鼻腔,徐小小忍着眼泪把它泼进了荒丘,好像这样就能泼掉阿嫲的病。剩下的药被徐小小扔进电视剧柜台后。
那时候,阿嫲还活着,电视还没搬到三楼。
最开始,阿嫲的床在一楼,徐小小也睡在那张床上,和阿嫲一起睡。
床很漂亮,黑漆红花纹,像公主的宫殿,徐小小曾一夜夜用眼睛描摹着上面的花纹睡着,木床的气息嗅着又香又安心。睡前她们会看电视,有时看阿嫲喜欢的,有时看徐小小喜欢的。等徐小小要睡了,电视归属爷爷奶奶,他们关掉了声音看。
那张床上,奶奶的枕头是橙色的月季花枕头,她是红色的五瓣花枕头,毛绒被单黑红黑红的,上面绣着牡丹。还有一件黄色的毛毯,绒毛已经结成一捋一捋,可依旧看得出那是牡丹花。还有一件夏天才出现的白绿色薄床单,一朵朵娟秀的兰花。
床上有块悬着的木板,那是置物架,许多东西都曾摆在上面,具体是什么呢?徐小小的泪水流个不停,似乎也冲去了三年前的记忆,置物架上的记忆那么模糊,蒙着一团雾,雾里看花花不明,雾也凄凄。后来,木床被拆散了放在四楼,阿嫲不在了。
可她也不是全然忘记了呀!她还记得,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徐轻轻也在,她们会把床单绑在床杆上,坐在里面荡秋千,因为那时候她们还很轻,可以用床单假装摇篮。在那张古香古色的大床上,徐轻轻和徐小小轮流披着床单半掩电视剧中的公主仙子。
最受欢迎的是白绿薄床单,因为它最薄最好系,花样也最清新。
那是幼儿园时候的事了。阿嬷已经不在了。
她不会再呵斥她们,不要乱晃,床会塌,被单会裂。
徐小小和徐轻轻从来不听,她们在徐轻轻家的床上也这样,她家也有一张这样的漂亮大床。那是一个狭小的房间,摆了一张床就显得拥挤,又努努力塞下一个柜子,她们那样的孩子走两步也到了边缘,那是电视柜和电视机。
往右一步走,就是防蚊铁纱门。打开它。插销木门。打开它。徐轻轻家的堂屋。跑出堂屋,路过龙眼树与枇杷树。
两个小姑娘的油画棒涂鸦画作年年都有一大堆,徐轻轻的爷爷就提议,把画拿去包结果中的龙眼枝。于是她们亲手筛选出不爱的作品,让老人家忙活着系上去。龙眼一熟,家家户户都有得分。枇杷总是酸的,龙眼却甜。
跑下山坡,冲刺,往前奔驰,左拐,徐小小到家了。阿嫲招呼她:“又去轻轻家玩呀,来,吃饭!”
阿嫲已经不在了。
她去世那天,白天还好好的。去马路上逛了一圈,又去徐轻轻家坐一坐。她的老姐妹前几年就走了,那是徐轻轻的奶奶。不过她还是会去。徐小小跑出门玩前,还看见阿嫲如往常一般躺在摇椅上,身上盖着毯子,手里半握着蒲扇。
阿嫲当时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忘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忘记了。
徐小小只记得,晚上时,那间狭小的屋子里站满了人。有爷爷,有爸爸妈妈,有姑姑姑丈,有叔叔……邻居们来了,徐轻轻的爷爷来了,许多亲戚老人年轻人都来了。他们站得满满当当,一句话不说,默默看向床上躺着的阿嫲。那是一片寂静的黑森林,只有树干,黑压压一片。
徐小小站在其中,像此刻一样不知道该做什么。
阿嫲已经喘不过气了,正艰难地呼吸着。妈妈,还是姑姑?她们有人揽着她的肩膀,又把她往前推,哽咽着说:“去,上去喊阿嫲。”
徐小小往前走,怯怯地喊:“阿嫲!”
“大声些!”有人温柔地说。
“阿嫲!阿嫲!”徐小小更大声地喊她,语气仍旧怯懦。
弟弟还在乱跑。他生病了,不知事。妈妈去看着他。爸爸让徐小小上楼去,她去了。走到三楼,打开电视,屏幕自顾自地放映着节目。室内灯光明亮,电视机五彩斑斓地喧哗着,走道灯光昏暗,向下去看去,回旋的楼梯,视线坠落无穷无尽的深渊。
电视在放什么?徐小小不知道。她的耳朵听见了姑姑的哭声,她在喊:“妈妈——”
妈妈,妈妈,阿嫲……徐小小没有哭,她只是愣着。那天之后,家里来了更多人,他们做法,布置宴席,敲锣打鼓,喧天哗地。阿嫲的遗像挂在四楼的房间,供桌前是香烛、贡品。
大人们叮嘱徐小小,不可以上四楼。尤其是那七天内。
徐小小没听。那时的她还反应过来要悲伤,因此也不是因为特别想阿嫲,想去睹物思人。可她依旧想上楼。因为徐小小觉得,自己这样太不对劲了。她应该哭的,可她没哭,努力哭也看不出来,心里空荡荡的,一滴眼泪也没有。于是她想做些什么来表现自己的悲伤。
她不是坏孩子,也不想做坏孩子。徐小小上了四楼,扒着房门,朝里敲。看着阿嫲的遗像,徐小小忍不住叫她:“阿嫲!”她的声音那么小,谁也没惊动。
那会是冬天,徐小小忽然觉得很冷,她鬼使神差地望向天台门。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徐小小至今仍觉得,那有个黑漆漆的身影,像阿嫲。
徐小小知道的,知道那些大人们关于死亡、灵魂、头七的禁忌。可她爱奶奶,在眼泪流出来之前,她就确信自己爱奶奶。因此无论大人说什么,她都要到四楼去。
喊完那几声,徐小小就下楼了,一步三回头。
她再也没有上过四楼。
大人们把许多小孩子都交给了她。她的弟弟,表弟,表弟的弟弟,徐轻轻,徐轻轻的弟弟。似乎所有孩子都在三楼,在她的照看下。徐小小偶尔才喊一声大人要他们来帮忙,其余时候,她只是忙着带孩子。
她想,她是大公主,蚂蚁一样的公主。她要像无上,更要像无双,这些孩子是她的子民,她要带领他们。在那场悲伤战争结束之前,她要庇护着领导着这些孩子。
又许多天后,宾客走了,其他孩子们也走了。亲戚们还在,他们商议着:谁来捧遗像?
按照村里的习俗,老人去世要长子长孙来捧遗像。这个孙子得是男的。可奶奶的长子长孙生着病,担不了事。于是他们把目光放在徐小小身上。妈妈问她:“明天送葬,你站在前面捧着阿嫲的照片,就这样——双手抱着,你要低着头,假装在哭,可以吗?”
徐小小沉默地点点头。
她可以,她当然可以,她也是蚂蚁公主。
与此同时,徐小小依旧不悲伤。她还有些隐秘地庆幸。太好了,明天上课可以请假。徐小小也想着,不需要假哭,她明天一定可以哭出来的。
第二天,徐小小穿着一身深蓝羽绒服,肩上别着白布,捧着阿嫲的遗照上路了。鼓吹的乐队在身后,阿嫲的棺材在身后,阿嫲在身后。抬着棺材的是爸爸、叔叔、姑丈。妈妈看着弟弟,姑姑走在她边上,姑姑在哭。
一开始,徐小小是没有眼泪的。但她一点也不慌张。
出门左拐,直走,上坡,路过豆腐铺。走到那,徐小小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落下来了,落得很快,徐小小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悲伤。她的心开始被填满了,全是酸楚的眼泪。她想,她没有阿嫲了。她哭起来,哀号恸哭,嘴角的弧度一点也不漂亮,完全没有梨花带雨的味道,她只是哭,惨烈地哭。
一路走一路哭,唢呐吹,锣鼓敲,哭丧人在干嚎着喊。
走到十字路口,队伍需要停下了。棺材放下来,家属围坐,哭丧人开始哭嚎着替他们表达不舍,词句一套又一套,仿佛永远不尽。徐小小哭着坐在地上,边哭边支起膝盖,双手环抱,把脑袋环在胳膊里,放声大哭。
奶奶、奶奶,你怎么走了呀?你怎么能死去呢?我怎么能不接受呢?蚂蚁、蕨类植物,全世界都会死去,徐小小宽容了蕨类植物,却无法接受奶奶的死亡,也不能宽容自己的不接受。
徐小小早该做好准备的。因为奶奶不是突然病逝,她病得缓慢,早早给了所有人时间去接受。可徐小小依旧在问,阿嫲怎么走得那么突然呢?
徐小小哭到一半,姑姑就把她抱过去,两个人抱头痛哭。姑姑哭着对她说:“没有阿嫲了,没有了……”
那时,徐小小哭得直哽咽,但她还是意识到了,姑姑是奶奶的女儿,那是她的阿嫲,她的阿妈。她不能接受,姑姑也不能接受。徐小小的余光中,爸爸也红着眼。那么多人低头肃穆着,他们接受了吗?
可是不接受呢?若是不接受呢?她们,他们,还能——
唢呐吹响了。
徐小小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泪流满面,她哭出最沉重的一口气,继续啜泣着,一步步往前走。
徐小小能感觉到,路旁有驶过的摩托,有人看了他们一眼。这是很寻常的,徐小小从前上学放学的半路上也会看见这样的队伍,她也会像他们一眼好奇又悲悯地瞥一眼,然后继续去过自己的日子。
现在,别人瞥着她,她哭着,往前走,早晚也要回去过自己的日子。
队伍走到了仪式的尽头,要返程了。
这会儿不需要徐小小哭了,正好她也哭不出来了。交还遗像,徐小小又轻轻松松地转身上楼,她要去看电视了。她看起来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路过三楼走道时,徐小小看见墙壁上有一只漂亮的蓝蝴蝶。
她立即意识到,那是奶奶。徐小小没敢动,只是近近地瞧了一眼,然后走开。那只蓝蝴蝶在家里停留了一个月左右,某一天不见了,只在墙上留下三四个小黑点。徐小小若无其事地过日子,某天就听大人提起:“那个算命的,真有点神。族谱……老家那些人……她都说上来了,还说化蝶是蓝的!”
徐小小想,那果然就是阿嫲。
紧接着,大人又调笑起来:“她那天哭得那么厉害,真是没想到。”那是在说徐小小。
“她每天都关在楼上带小孩,我们哪知道她心里懂不懂。”
徐小小撇撇嘴,跑开了。
现在,徐小小跑不开,她说不出话,迈不开腿,只能委屈地哭。爷爷不在,他忙事去了,要是阿嫲在就好了,她一定会保护她。可阿嫲早就不在了。没有人能保护她了,徐小小终究是孤独的徐小小,任人欺负的徐小小……
阿嫲、阿嫲!你为什么不要小小了呀?你不在,小小被欺负了呀……没人保护她,阿嫲去世了,所以做不到。那其他人呢?为什么也不来救救她?爸爸,妈妈?
徐小小哭得厉害,但其实她没哭多久。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眼后,徐小小就提上微弱的力气,她喊道:“不是!”
只第一下,心脉仿佛被打通了,被压抑的勇气源源不断,徐小小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驳:“我只是给她看雨伞!我没有要出去!”
徐小小哭得喘不上气,只抽噎,两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可她依旧说完了。
爷爷来了,他说了什么吗?徐小小不知道。
朱灿也鼓起勇气说:“我们就只是看雨伞……”
朱灿妈妈一讪,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随口敷衍道:“哦哦,是我错怪你了。”
她完全不能理解徐小小的愤怒和绝望,她把这件事轻轻揭过了。
那一瞬间,徐小小心里腾起巨大的怒火,她的灵魂似乎已经冲上前,抢过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狠狠摔在地上,再踩几脚。去死!去死!她是没娘养的野孩子,她要让她没孩子养!那个婴儿去死,朱灿也去死,这个女人一家都不得好死!
但只是灵魂。徐小小在心里经历了一整轮绝望、仇恨、筋疲力尽,整个人心力交瘁。她终究还是一句恶毒话都没说,遑论做些什么。可那些恶毒的想法依旧存在,它像影子里的恶魔,诞生于她的愤怒,影子钻出来,总要阴恻恻地说些狠毒血腥的话。
徐小小只是呆愣愣地坐着,脸上满是泪痕,傻傻地看着门口的洪水。爷爷刚刚安慰了她,他似乎很忙,因此只说:“好了好了,没事了。”
有事。
徐小小没说,她一言不发。
她想妈妈,想阿嫲。
台风还没刮完,雨还在下,洪水漫上来了。远处开来一辆车,要他们上车快走,洪水淹起来了。
徐小小坐在车上,静静地回头看一眼,洪水已经淹过了整个上坡。车辆向前开,很快败在石拱门的上坡处,地上不只有水,还有山上倾斜下来的土石。徐小小一行人只得下了车,在能牢牢吸住人腿脚的泥巴泥块中艰难跋涉。
雨打在身上,满是泥腥味,她冷,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台风还没有结束。避难期还有很久。
雨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不用在泥水中跋涉?徐小小不知道。
她的生命中有一场不停息的台风。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