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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海
3月1日,零时。
东海岸17号基地的合金闸门在沉沉的夜色和海风的呜咽中,如同巨兽缓缓张开的口器。没有激昂的号角,没有壮行的誓言,只有引擎低沉压抑的嘶鸣和金属摩擦的刺耳锐响。
三艘庞大的“利维坦”级武装潜航器如同蛰伏已久的钢铁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出船坞,没入冰冷、幽暗、泛着诡异油污光泽的海水中。A区第一侦察纵队第二组和第三组的队员们,透过厚重的观察窗,最后望了一眼基地闸门上方闪烁的微弱信号灯,那光芒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如同人类文明在怒海狂涛前最后的倔强。
潜航器尾部的推进器亮起幽蓝的光芒,搅动着浑浊的海水,随即彻底沉入深渊,消失在视野尽头,只留下翻涌的泡沫和更加沉重的寂静。
闸门缓缓闭合,如同合上了巨兽的嘴巴。基地码头上,只剩下第一组的黑色方阵。深灰色的作战服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连成一片肃杀的钢铁丛林,每一个身影都挺拔如标枪,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海风卷起咸腥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天敬贞站在队列最前方,背对着那片吞噬了战友的黑暗海洋。他没有穿厚重的指挥服,只是一身贴身的作战服,勾勒出久经锤炼的钢筋铁骨。
海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那双深海般的眼眸。此刻,那双眼眸中没有悲悯,没有犹豫,只有淬火寒冰般的绝对冷静和一种穿透灵魂的锋利。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沉稳有力。
全场瞬间死寂,连风声似乎都停滞了,只剩下数百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
“一年前,”天敬贞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滚动的闷雷,清晰地穿透每一个角落,敲打在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上,“我们深入陆地感染区,像烧红的刀子切黄油。很多人觉得,我们这把刀,已经够快了。”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冷的探针扫过全场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但今天,我们要面对的是海!不是长着藤蔓的树,不是只会扑咬的野兽!是能腐蚀钢铁、扭曲空间、操控风暴的深渊!是能把你们骨头碾碎、把你们意志撕烂、把你们变成它一部分的病毒聚合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平静的穿透力,“告诉我,你们怕不怕?!”
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不怕!”
“好!”天敬贞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我知道你们不怕!但是怕,也得给我顶上去!因为我们身后,没有一寸多余的净土!因为我们,是A区第一侦察纵队!是人类文明插向敌人心脏最锋利的剑!今天这把剑,”他猛地指向身后那片翻涌着死亡气息的幽暗海面,“要捅进太平洋X区的心脏!捅进那个叫‘深渊回响’的魔窟!”
他的目光最后,极其短暂却无比沉重地落在了身旁柳开江的脸上。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嘱托和守护。随即,他收回目光,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而决绝。
“目标:太平洋X区西北核心!任务:建立‘海眼一号’!摧毁病毒耦合节点!肃清航道!要么赢,要么死!没有第三种选择!全体都有——”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扩张,吼声响彻整个冰冷码头。
“入海!”
冰冷的、带着浓重腥咸和诡异粘稠感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利维坦”庞大的身躯。外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刺破前方浓稠的黑暗,如同在墨汁中艰难开辟的狭窄通道。
潜航器内部,幽蓝的仪表盘光芒映照着每一张紧绷的脸。通讯频道里只剩下系统低沉的嗡鸣和队员们压抑的呼吸声。下潜深度:100米。压力舱开始增压,耳膜传来尖锐的刺痛。
“各战斗单元报告状态!”天敬贞的声音在指挥频道响起,冰冷、稳定,没有丝毫波澜。
“1号‘海狼’战斗潜艇,状态正常,声呐清晰”。
“2号‘海狼’,正常。主动声呐开启,探测范围良好”。
“3号至10号‘礁鲨’单兵作战机甲编队,系统同步完成,武器预热,随时准备离舱!”
天敬贞的目光紧锁着主屏幕。声呐屏幕上,除了复杂的海底地形回波,暂时一片沉寂。但这种沉寂,比刺耳的警报更让人心头发毛。他看向坐在副指挥位的沙锦。
沙锦罕见地没有嬉皮笑脸,金发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他正快速敲击着战术键盘,调阅着实时水文和病毒活性数据,眉头微蹙。
“天哥,浅层生物信号异常活跃,比模拟数据高出37%。”沙锦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有东西在‘欢迎’我们”。
话音刚落,声呐屏幕上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红点!如同被惊扰的嗜血鱼群,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
“敌袭!深度120米!LA病毒畸变鱼群!数量…无法计数!速度极快!”声呐员的惊呼瞬间被淹没在刺耳的警报声中!
“战斗潜艇!主炮充能!散射覆盖!给我撕开通道!”天敬贞的命令如同冰锥般刺破混乱,“机甲编队!3至7号,离舱!建立外围防御圈!净化步枪切换高速连发模式!8至10号,护住潜艇腹部!快!”
“利维坦”庞大的躯体猛地一震,两侧巨大的鱼雷发射管开启,两枚拖着幽蓝尾焰的净化深弹呼啸而出,在前方鱼群最密集处轰然炸开!
两团巨大的、蕴含强效净化能量的蓝色光球瞬间膨胀,无数扑来的畸变鱼在光芒中化作焦黑的残骸和翻滚的气泡!然而,更多的鱼群悍不畏死地填补了空缺,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撞击在潜航器的能量护盾上,发出密集如雨的沉闷撞击声!
三台“礁鲨”机甲如同离弦之箭,从打开的舱门弹射而出,尾部推进器喷射出灼热的气流。它们手中的特制水下净化步枪喷吐出密集的幽蓝光束,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将扑向潜艇侧翼的鱼群成片蒸发。但畸变鱼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它们体型不大,速度却快如鬼魅,悍不畏死,疯狂地用布满利齿的口器和腐蚀性的□□撞击着机甲外壳和能量护盾。机甲内的队员视野被翻腾的黑影和爆炸的光芒填满,警报声在头盔内尖啸,神经紧绷到极致。
“妈的!没完没了!”一台“礁鲨”机甲内的队员怒吼着,净化步枪因连续射击而过热报警。就在他切换武器的瞬间,十几条体型更大、覆盖着坚硬骨刺的LA病毒“穿刺者”畸变鱼如同毒箭般从混乱的鱼群中穿出,直扑他的驾驶舱!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低头!”一个带着戏谑却又无比冷静的声音在混乱的通讯频道炸响!
一道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利维坦”腹部打开的紧急通道射出!是沙锦!他竟然驾驶着一台特制的、流线型更加流畅、机动性远超“礁鲨”的单兵机甲!
他手中的武器不是制式的净化步枪,而是那把标志性的特制羽毛球拍!此刻,拍面缠绕的能量导丝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
“啪!啪!啪!”连续三声清脆得诡异的爆响!沙锦的机甲在空中做出一个几乎违背物理定律的急速回旋,手中的球拍划出三道完美的弧线!精准、狠辣、快如闪电!三道凝练的净化能量如同鞭子般抽过!那三条扑向同伴的“穿刺者”畸变鱼在半空中被抽得粉碎!污秽的残骸和能量碎片四散飞溅!
沙锦的机甲动作毫不停滞,如同一尾最灵动的金色游鱼,瞬间切入最混乱的战团。他的战斗风格与天敬贞的冰冷高效截然不同,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令人瞠目的精准。
羽毛球拍在他手中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时而是盾牌,格挡开密集的腐蚀性毒液喷射;时而是长鞭,抽碎远处伺机偷袭的AC病毒飞梭水母;时而是重锤,狠狠拍在试图自爆的I病毒毒囊虫身上,将其提前引爆在安全距离之外!
“5号机甲!左翼!三点钟方向!那群会放电的鳗鱼交给你了!别让它们靠近潜艇能源核心!”
“7号!别光顾着扫射!用净化匕首!你脚底下那堆珊瑚礁是MO病毒伪装的!它在活化!砍它丫的能量根茎!”
“2号潜艇!主炮冷却好了没?给我轰掉十点钟方向那块‘礁石’!那是UO病毒活化的‘伏击者’!它在聚集泥沙准备喷泥浆流了!”
沙锦的声音在频道里快速而清晰地响起,带着他特有的节奏感,仿佛不是在指挥一场生死搏杀,而是在进行一场高难度的杂技表演。他的存在,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又像一剂强效兴奋剂,极大地稳定了外围防御圈的阵脚。
他展现出的战斗力、反应速度和战场掌控力,甚至隐隐压过了指挥核心的天敬贞!那神乎其技的拍法,如同在深海演奏着一曲致命的死亡之舞。
天敬贞在主控台前,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全局。他看到了沙锦惊艳的表现,但更多的注意力,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灯,牢牢锁定了柳开江所在的8号“礁鲨”机甲——那台负责守护潜艇腹部的关键位置。
柳开江的机甲如同磐石,稳稳地悬浮在“利维坦”下方最危险的区域。他的净化步枪点□□准得令人发指,每一次幽蓝光束亮起,都必然有一头试图从下方偷袭的LA病毒“掘地者”畸变兽头颅爆开。
他的动作流畅而高效,眼神透过观察窗,锐利如鹰隼,与别墅里那个会依偎着天敬贞撒娇的少年判若两人。但天敬贞看到的,是他每一次剧烈规避机动后瞬间绷紧的侧脸线条,是他净化步枪枪口因连续射击而微微泛起的过热红光。
“8号机甲!注意上方!AC病毒‘腐翼蝠鲼’集群俯冲!数量12!净化手枪准备!”天敬贞的声音直接在柳开江的私人频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柳开江没有丝毫犹豫,瞬间放弃了对下方的压制,机甲猛地抬头,左臂的净化手枪闪电般抬起!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上方浑浊的海水中,十几头翼展超过五米、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蝠鲼状畸变体如同幽灵般无声俯冲而下!它们张开的巨口内,酝酿着污秽的绿色能量吐息!
“砰砰砰!”柳开江的净化手枪以惊人的速度点射!幽蓝的光束如同死神的点名,精准地洞穿一头头“腐翼蝠鲼”相对脆弱的头部核心!被击中的蝠鲼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翻滚坠落,绿色的能量吐息在失控中胡乱喷射,在周围海水中炸开一团团恶心的粘液团。
然而,最后一头体型格外庞大的“蝠鲼王”,竟硬扛着两发电击光束,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顶着护盾过载的警报,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朝着柳开江机甲的驾驶舱位置猛噬而来!腥臭的气息仿佛透过屏幕都能闻到!
“开江!”天敬贞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的手已经按在了紧急救援指令的按钮上!
千钧一发!
柳开江的机甲做出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动作!它猛地向下沉坠,同时腰部动力核心超载喷射,机体在极限的过载下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硬生生完成了一个倒挂般的惊险翻转!巨大的蝠鲼王擦着他机甲头顶掠过,带起狂暴的水流!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柳开江的机甲右臂猛地探出!特制水下净化长刀的幽蓝光芒暴涨至极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如同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从下至上,狠狠刺入了“蝠鲼王”相对柔软的腹部核心!用力一绞!
“嗷——!”一声凄厉到不似生物的惨嚎通过水波震动传来!
“蝠鲼王”庞大的身躯猛地僵直,污秽的绿光从腹部伤口疯狂泄露,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剧烈抽搐、膨胀,最终轰然炸开!腥臭的粘液和破碎的组织如同暴雨般泼洒在柳开江的机甲外壳上!
危机解除。
柳开江的机甲在爆炸的冲击波中翻滚了几圈才稳住身形,净化长刀的幽蓝光芒缓缓熄灭。
“目标清除。”柳开江的声音在私人频道响起,带着激战后的粗重喘息,却异常平稳。
天敬贞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全是冷汗。他没有说话,只是通过监控画面,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开江机甲那沾满污秽却依旧挺立的身影。
第一天的战斗,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煎熬。浅层的遭遇战仅仅是个开始。随着深度不断下潜,逼近500米大关,更加诡异恐怖的威胁接踵而至。
MO病毒的“环境陷阱”无处不在。
一片看似平静的海藻森林,在潜航器靠近时瞬间活化,无数粗壮的、带着吸盘和倒刺的墨绿色藤蔓如同活过来的巨蟒,疯狂缠绕绞杀!
净化步枪的散射光束只能灼伤表层,藤蔓分泌的强腐蚀性粘液迅速侵蚀着机甲外壳和潜艇护盾。队员们被迫陷入惨烈的近身肉搏,净化匕首挥舞成一片幽蓝的光幕,切割着坚韧的藤蔓,每一次切割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飞溅的腐蚀性汁液。
一群伪装成普通鱼群的MO病毒/AC病毒混合畸变体“幻光鱼”,它们身体能折射光线,在声呐和视觉上形成大片干扰假象。
当队员们被假目标分散注意力时,真正的“幻光鱼”会从视觉盲区发动突袭,喷射出带有强烈致幻毒素的生物电浆。一名队员不慎中招,机甲失控地撞向海底礁石,在沙锦的怒吼和天敬贞的精准指令下才被同伴险险拉住,拖回潜艇紧急治疗。
UO病毒带来的“大地之怒”更是防不胜防。
在一次通过狭窄海沟的途中,两侧看似稳固的岩壁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崩塌!巨大的石块如同陨石般砸落,卷起遮天蔽日的泥沙!这并非自然崩塌,而是被UO病毒活化的“岩崩兽”在发动攻击!
一台“礁鲨”机甲躲避不及,被数块巨石砸中,瞬间扭曲变形,内部的队员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生命信号便已消失!浑浊的泥沙中,隐约可见岩壁上睁开一双双由熔岩和晶体构成的、毫无生机的巨眼!
更恐怖的是遭遇了“UO病毒地脉蠕虫”。它并非生物,而是由被病毒活化的地热岩浆流和金属矿脉扭曲糅合而成的、直径超过十米的恐怖巨物!它从海床深处破土而出,如同神话中的尘世巨蟒,所过之处海水沸腾,岩石融化!
净化武器打在它流淌着暗红色岩浆和金属光泽的身躯上,效果微乎其微!它喷吐出的不再是泥浆,而是温度高达数千度的熔岩流!
一艘“海狼”潜艇的尾部推进器被熔岩流擦中,瞬间过载爆炸,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照亮了幽暗的海底,也吞噬了里面所有的生命!绝望的呼救声在通讯频道里只持续了一秒,便被无尽的杂音淹没。
战斗!永不停歇的战斗!
净化光束撕裂黑暗,爆炸的火光短暂地照亮狰狞的畸变体。
机甲在狂暴的洋流和密集的攻击中艰难闪避,金属外壳上布满凹痕和腐蚀的痕迹。
队员们的怒吼、惨叫、以及通讯频道里天敬贞冰冷到极致的指令和沙锦嘶哑的咆哮交织在一起。
伤亡数字在指挥屏幕上无情地跳动着。
牺牲!重伤!失踪!
鲜血染红了浑浊的海水,又被新的污秽覆盖。
每一寸下潜,都是用生命铺就的道路。
每一分钟,都是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煎熬。
当“利维坦”终于按照预定计划,在指定深度暂时悬停,建立临时锚点,并释放出用于建立“海眼一号”前哨站核心模块的工程潜航器时,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指挥舱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通风系统单调的嘶嘶声。
主屏幕上,代表着各战斗单元的光点稀疏了不少。阵亡:36人。重伤失去战斗力:123人。轻伤:超过700人。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如同冰冷的墓碑,刻在每个人的心头。
天敬贞站在主控台前,背对着众人,身姿依旧挺拔如标枪。他面前的屏幕上,正定格着那艘被熔岩流吞噬的“海狼”潜艇最后的影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握着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一天!仅仅下海第一天,在相对“浅层”的区域,就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36条鲜活的生命,如同被怒海轻易抹去的泡沫。
那冰冷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自责、愤怒、以及对即将深入“深渊回响”核心的沉重预判,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深海的压力更加沉重,让整个指挥舱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沙锦靠在一旁的战术信息台边,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脸上惯常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凝重。他默默地统计着战损和装备损耗,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穿过沉默的队员,径直走到了天敬贞身后。是柳开江。
他的作战服上沾满了深海的淤泥、畸变体的粘液和净化光束灼烧后的焦痕,脸颊上有一道被飞溅碎石划破的血痕,已经凝固。他的眼神同样疲惫,却异常清亮。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天敬贞那只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
温热的触感透过作战服手套传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天敬贞的身体猛地一震,紧握的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他没有回头。
柳开江向前一步,几乎贴着他的后背,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敬贞,看着我”。
天敬贞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紧抿,眼底深处翻涌着骇人的风暴,那是属于“铁血将军”的狂暴杀意和无边痛苦,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但当他的目光对上柳开江那双沉静如湖、却又燃烧着温暖火焰的眼眸时,那骇人的风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定海神针,剧烈地翻涌了一下,然后开始缓缓平息。
柳开江没有回避他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痛苦,反而迎了上去,目光里充满了理解、心疼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不是你的错,”他轻声说,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海的暖流,“我们都看见了,你尽力了。每一道指令,都是为了救下更多人。”他微微用力,握紧了天敬贞冰冷的手,“而且,我们还在。沙锦在,我在,还有很多兄弟在。‘海眼一号’的核心模块已经投下去了,这是36位兄弟用命换来的第一步!”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还记得别墅里那块牛排吗?你说过,火候很重要,急了会焦,慢了会老。现在也一样。深海…太急了不行,太…自责,更不行。”他用最朴素的比喻,试图化解天敬贞心中沉重的枷锁。
天敬贞深海般的眼眸剧烈地波动着,他反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柳开江的手,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眼底那骇人的风暴终于被强行压下,虽然痛苦和沉重依旧存在,但那种濒临失控的狂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的冰冷和一种被强行凝聚起来的、磐石般的意志。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柳开江脸颊上那道凝固的血痕,动作小心得像是在擦拭稀世珍宝。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异常清晰,“嗯。我知道”。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目光已重新凝聚起属于指挥官的、洞悉一切的锐利锋芒,扫过指挥舱内所有沉默注视着他的队员。
“统计战损,修复装备,救治伤员。”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不再有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三小时后,简报会。目标:‘深渊回响’核心区第一渗透路径。沙锦,跟我来”。
他松开柳开江的手,迈开脚步,步伐沉稳地走向战术分析室。虽然背影依旧沉重如山,却不再摇摇欲坠。柳开江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带着心疼的安慰。他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身走向医疗区,那里还有更多受伤的兄弟需要照顾。
沙锦将手中的战术平板丢给旁边的分队长,快步跟上天敬贞。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柳开江,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只有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感激,是了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跟上那个重新挺直了脊梁的背影,消失在战术分析室的门后。
基地外,幽暗的太平洋依旧在永无休止地翻涌,如同潜伏的巨兽,等待着下一次吞噬。但在这座漂浮于怒海之上的钢铁孤岛内,那几乎被摧毁的斗志,在血与泪的浇灌下,在温柔而坚定的守护中,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却不肯熄灭的火光。
明天,战斗将继续。
深渊,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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