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渊

　　第六章

　　林溯的耳朵里还残留着赵衔肆意嘲笑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撕碎了空气的纸片，细碎又扎人。

　　他不敢回头，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前逃，但每踏出一步，小腿上的伤口便如被火烧一般撕裂开来，疼得他几乎要咬断后槽牙。

　　身后传来的，是沉重而急促的猫爪踏击声，像一群小型猛兽在铁板上敲响死刑的钟声。

　　脚下踢翻了什么，头一低，看到墙角落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油桶，半掩着盖子，仿佛随时要倾倒。桶身上斑驳地喷涂着一串数字和几笔潦草的涂鸦，像是老鼠实验体留下的笔迹。

　　林溯的目光在涂鸦上扫了一眼，突然顿住。

　　那是一只猫，歪着头，脸上画着巨大的问号，对着一只全身湿漉漉的老鼠困惑地伸爪，四周还画了油桶和波浪线。

　　涂鸦拙劣，却荒诞而直观。

　　林溯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味道遮蔽。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某种提醒，还是仅仅只是某只老鼠无聊时的涂鸦。但他没时间犹豫了。

　　“赌一把。”他低声咬牙，拧开油桶盖，将桶口对准自己头顶。

　　“哗啦！”

　　油液倾泻而下。

　　一瞬间，他从头到脚都被浸得透湿，刺鼻的气味冲得他几乎呕吐——但他顾不得这些，只死死盯着猫群的方向。

　　“这货是想把自己点了吗？” 赵衔撑着膝盖，喘得像个破风箱，连带着他那充满恶意的嗤笑都带着浑浊的痰音。他咧着嘴，看好戏似的望向那群即将把林溯撕成碎片的疯猫，嘴角像是漼了毒般源源冒出乌黑的血。

　　但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话语戛然而止。

　　猫咪好像是失去了目标一样，来回在原地踱步，两颊的胡须不断地上下耸动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一样。

　　【系统提示：玩家触发区域机制·废墟拟态】

　　【当前状态：嗅觉遮蔽，猫群感知混乱中（持续 90s）】

　　【提示：该区域为“老鼠拟态生态训练场”，油桶为鼠类常规伪装装置，请谨慎使用。】

　　尖锐的爪子划过拐杖上的红宝石，盯着那片区域抚过自己褪了皮的污垢，像是想到什么般龇牙咧嘴，目光转移到一旁的林溯身上。

　　“貌似是一个不错的新实验体…“林溯感觉后颈一凉，思绪回笼，小腿上的伤口依旧不断源源涌出滚烫的血…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猫咪的胡须再次上下抖动，像是闻到什么甜美的气息一般，喉间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经系统检测…猎物1号及猎物2号，距离不到5米，A型血…”猫咪的喉咙明显上下滚动，舌尖轻轻舔过虎牙。

　　赵衔看见在原地打转的猫咪，眼神阴骘像是要把猫咪生吞活剥般：“这些废物…”就连嘴唇被咬出鲜血他也毫无察觉只是紧紧盯着林溯被鲜血染红小腿。

　　他本能地弯起嘴角，弧度冰冷而餍足。

　　目光移向林溯另外一只完好无缺的小腿，他再次起了玩心，吃痛地弯下腰精挑细选出一个更细，更长的铁片。

　　比起脚底板的疼痛，他更想看林溯不断挣扎，疼痛的场景。

　　他掂了掂分量，最终停留在一块细长，边缘被磨砺得异常锋利的刀口。

　　隔着一段死亡距离，对着林溯那另一条完好无损的小腿，虚空比划起来。

　　“这次……”赵衔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眼中燃烧着病态的狂热和绝对的掌控。“……不会让你轻易‘逃’过去了。” 那“逃”字，被他咀嚼得意味深长，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缓缓抬起手臂。那枚细长的、泛着死亡冷光的铁片，尖端稳稳地指向林溯艰难爬行的背影。昏黄的天光下，铁片狭长的阴影延伸出去，将林溯那渺小、挣扎、油污满身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它冰冷的锋刃之下。

　　“咻！“一个柔软的东西滚落到他脚边吓得他后颈一缩，他烦躁地蹙眉环绕四周，定睛一看，一个不起眼的、青绿色的小荷包，如同被精准投掷的暗器，骨碌碌地滚过布满碎石的地面，不偏不倚，停在了赵衔的脚边。

　　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吓得他一激灵，对方与他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还有回音飘荡在自己耳边：“送你一份大礼，记得收好。”

　　他循着声音回头望向沈砚，他如灵猫般爬上了铁栅栏处边上的油桶，半蹲着身子对赵衔挥了挥手。

　　昏黄的天光勾勒出他嘴角那一抹弧度——在赵衔看来，那笑容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从容和将他视为尘埃的、冰冷的漠视。

　　“你在说什么屁话？”赵衔嗤笑出声，晃动着手上的荷包在沈砚的注视下把荷包狠狠踩在脚下，脚底板大大小小的伤口似乎是一瞬间把青绿色的荷包晕染成醒目的红色那抹肆意晕开的猩红，如同活物般在沉郁的底色上蔓延、渗透，将原本毫不起眼的暗绿骤然唤醒，赋予其一种惊心动魄的、 带着血腥气息的浓烈。

　　唇角的弧度随着那抹猩红的扩张而愈发加深、愈发妖异。
　　最终，那笑容彻底盛放像极了剧毒的夹竹桃在无人处骤然绽开，艳丽到极致的花瓣层层舒展，却浸透了足以致命的冷冽芬芳。

　　他本是想宣泄怒火，像踩烂沈砚那副从容的笑脸一样，狠狠地踩着这个无端出现在他面前的小玩意。但当荷包散出那股诡异的清香时，他怔了一下，鼻腔像是被勾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把荷包凑近鼻尖闻了闻。

　　随着他疯狂的践踏，一股极其奇异、极其清冽、带着薄荷般醒脑的香气，竟顽强地穿透了浓重的血腥和油污味，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猫咪的瞳孔放大，像是闻到了更令人振奋的味道。

　　赵衔心满意足地看着脚底下被晕染成猩红色沈砚的荷包才缓缓停下践踏动作，却感觉到头顶的太阳被遮掩掉了一半，自己的影子被一个更大型的庞然大物的影子慢慢笼罩起来。

　　他僵硬地转过头，后颈意外蹭到蓬松柔软的毛发，像是捕抓到猎物的兴奋，猫咪吐出的每一口气都抚过赵衔冰冷的肌肤：“不…不可能的…”他转头正要撞进一个竖瞳，倒映出他苍白像张纸的脸庞。

　　猫群扑上来时，赵衔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猎物。

　　“啊！”沈砚看见荷包从猫群里被扔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一只肥硕的爪子紧紧按在他的胸口上，像是怕他挣脱一般，更像是要将他整个，碾进尘土。

　　它的胡须缓缓扫过每一寸肌肤，指甲刮蹭着每一寸肌肤。

　　一道带着质问的机械音从项圈传来：“你为什么不要我…？”

　　赵衔神情顿住，缓缓睁开眼看向扑在他身上的猫咪，，白绒绒的毛发，熟悉的印记，像是消除了他的恐惧。

　　“…麻花？” 他模糊地看见猫脖子上的小铃铛微微晃动，熟悉的叮铃声刺穿混沌。他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麻花总会在门口等他，脚边围着转三圈…

　　看向似曾相识的印花，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一只猫，柔软、安静，从未露出獠牙，那只猫的眼睛和白花花的绒毛，和眼前这怪物竟有几分相似。他笑了，笑得满嘴是血。

　　猫咪看着赵衔满口血的笑容舔舐着他的脸颊，像是要把他的肌肤舔掉一层皮，然后缓缓抬起爪子。

　　“刺啦！”

　　第一道爪痕撕裂了他的脸颊：“你为什么忍心丢下我？”

　　赵衔混沌的眼神一亮，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掠过猫咪的脸庞还有熟悉的印花，它会在他不开心的时候钻进被窝……他那时候是个好人吧？好像是的…

　　可那只猫，后来也是…被他亲手丢进了垃圾桶。

　　他忽然笑了，笑得像哭：“呵，报应，挺公平。”他眼眶闪过一丝泪花，闪过一个高大敦厚的背影逼迫自己丢弃猫咪的背影。

　　林溯看着赵衔的神情蹙了蹙眉，在他眼里赵衔对着一个满身是血，全黑的猫咪笑出声。

　　猫咪像是在报复，不停抓挠，每一次都像是下尽了死手。

　　赵衔疼得直冒冷汗呲牙咧嘴，每当他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都会被猫咪反复抓伤痛醒，混沌的意识里闪过一个瘦小的奶牛猫，缩在纸盒子的身影。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疼出了眼泪。

　　稍微密合的伤口又会重新造成新的伤痕，猫咪的竖瞳不曾离开过沈麒麟充满痛苦的神情，它绕有兴致地看着赵衔痛得失去意识然后制造出新的伤痕让他醒过来。

　　皮肤破裂，再结痂，再撕裂。

　　林溯躲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全程。

　　他想闭上眼，却忍不住张望，赵衔想要强撑着身子想要逃走立马嘴巴抽动着一把抓伤他的腿脚。

　　他想起了猫咪狩猎的惯性。

　　童年他亲眼看过，一只野猫是如何慢条斯理地玩弄一只无处可逃的老鼠，享受着猎物在绝望中挣扎、生命力一点点流逝的过程，直到彻底失去兴趣，才给予致命一击。

　　如今，身份对调。他们成了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老鼠”。

　　尽管他把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但还是难以忽视那痛感，几乎是像潮水一把淹没自己。

　　赵衔无声地张大嘴，冷汗直流，汗水完全浸湿了衣服，他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着，抓住了刚刚自己精挑细选的铁片。

　　他偏过头看见越过巨猫庞大的身躯，死死锁定不远处那个油污满身、却暂时安全的林溯。滔天的恨意如同毒液，瞬间点燃了他最后的疯狂：“晓…晓…救我…“他嘴里呢喃着一个林溯从未听过的名字。

　　赵衔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开眼不知道在寻找什么，直到视线停留在一个乌鸦上，竟意外笑出声：“我一定让晓…弄死你…“他最后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林溯一眼。

　　“噗呲！“手中的铁片滑落，他的手缓缓垂下，耳边似乎还传来幼猫的呼噜声，他垂下眼似乎看见一只白绒绒的猫咪膝在自己臂弯中。

　　一丝粘稠的黑血，如同绝望的墨迹，从他苍白的唇角无声地“晕”染开来，沿着下颌的线条缓缓滑落。

　　林溯却分明看见，他那沾着血污的唇边，竟极其微弱地、又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抹弧度。

　　那笑意很淡，很轻，却像穿透厚重阴云的、最后一缕纯净的月光，温柔地落在那团并不存在的、温暖的白绒绒之上。

　　“喂！“一道声音打破了一时的寂静，沈砚的影子动都没动一下：”那个谁。“沈砚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说自己，微微侧过身，连多余的眼神都不给白嫣。

　　“里面装的是猫薄荷，对吧？“沈砚清理着荷包的动作一顿，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你要是不丢，他未必会死。”

　　他动作未停，语气过分冷静：“但他也未必会活。”

　　林溯瘫坐在地，满身油渍，他看见俩人对话，像在远方，又像在另一个世界。

　　白嫣的目光不可觉察地越过赵衔看向躲在一旁的林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他倒是聪明……懂得用油污掩盖气味。”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叹息的、冰冷的赞赏。

　　一道冰冷的机械声再次在空旷的平地响起。

　　【你们体验得如何？】

　　【这是“第七脐带”存储点。老鼠们曾在这里被焚烧、毒杀、踩死、剥皮，像垃圾一样丢弃。】

　　【我们只是按原样还给你们而已。】

　　【第二轮，将进入下一处回忆地。祝你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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