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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所归
祁朝意应召来的时候,已是夜晚。
华斓半躺半坐在床榻上,暖黄的烛光映照,她身穿鹅黄色的寝衣,撤了发饰,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背。
她正捧着本书看。
瞧他来了,华斓将书卷拿给他,“本宫乏了,你念来本宫听听。”
祁朝意粗粗翻开,读过几个熟悉的字后,却再难以读下去,于他而言,篇幅中有众多生僻字,是他从未见过,也不曾能读到的书籍。
他半晌没动静,华斓不悦,“怎么,念书也不肯?”
“我来南楚未曾有老师教导,我……不识几个字。”
华斓本来还有些迷蒙的眼睛睁大,细细想来,他在南楚这些年被各处打压,他想入学精读文书,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他能偷摸自学,用树枝做笔,以土做纸,在外能习得一本民间读物,已是幸事。
她打了个哈欠,语带嫌弃:“这都不会,出门在外岂不丢尽本宫脸面。”
祁朝意捏着书本,额发低垂。
“拿来。”
拿回书卷,华斓下榻,她走到外间,拐了个弯,来到一处桌案前。
这是她幼时读书时用的,旁边放置几排书架,上面规整排放了密密麻麻的书卷,皆是她习读标注过的。
祁朝意跟在她身后,眼光触及书墙,漆黑的眼眸忽地发亮。
取出一册泛黄的书卷,她略微扫视,这本水文简谈是前朝相国早期所著,语句短小精悍,虽没有后期他与百家弟子修订改版后的水文通论那般晦涩难懂,却也不易理解。
全文三千六百余字,她十岁便能通读,且倒背如流。
随意地将书扔在桌案,华斓看向他,“你既喜欢书写,笔墨纸砚皆在这里,便将此书抄五遍,本宫今夜就要。”
说完,华斓也不再管他,回到榻上继续看那本水文通论。
祁朝意则是执起案上的书,也不着急抄写,他细细翻阅。
上面不仅额外写有注音,甚至还标记注解,皆是研读之人所写,字迹龙飞凤舞,不知是何人的见解。
简略读完全文,祁朝意结合注解,对此书有了些认识,他琢磨几许,这才准备提笔书写。
约莫两个时辰后,待他抄写完毕,他已能熟读此书,并写下几页心得。
再次回看结尾的注解,祁朝意深有感念。
那段描述南河凶猛,每年水患不断,无数人前去治水,提出水利之举,最后都不了了之。
著书人虽未指明原因,可祁朝意来南楚这些年,也知道点其中缘由。
皆因掌权者沉溺仙道作罢。
而标记的注解是:“修筑水利,以人力抗天灾,此举劳民伤财,非一朝一夕之工,可功在千秋,为君是为众生,吾,心向往之。”
祁朝意沉思许久,他想了想,拿过书架上其他的书进行比对,标注都是同一字迹。
看来是华斓的字无疑。
她这深宫豢养的菟丝花,竟也有此般见闻。
祁朝意蓦然发笑,他整理好誊抄的纸张,准备拿去查验时,屋内已处于静谧。
祁朝意看去,她侧身躺在床榻上,翻开的书卷放置在枕旁,手还搭在书页边。
她呼吸平稳,面容恬静,想来是看书困倦,睡过去了。
他悄声熄灭屋内烛火。
行至屋外,忽视守夜内侍怪异的眼神,祁朝意双手抱臂倚靠着门廊红柱,仰头看向静谧的夜空。
晚风轻拂,星空如洗。
一夜过去。
晨光熹微。
祁朝意拿着昨夜抄写的东西前去交差。
彼时,华斓正在梳妆,她闭眼假寐,随宫女侍弄。
祁朝意进屋后见此微怔,停在远处,“请殿下查阅。”
华斓仍旧闭目,只说道:“念给本宫听。”
紧接着他的声音响起,言语通畅,十分流利。
期间,华斓睁开眼,发现他竟是在脱稿背诵。
仅一夜便能通背全文。
奇才啊。
这样的好苗子,浪费了十余年光阴,着实可惜。
华斓虽这般想,但说出口的话却是:“你倒也不算太蠢笨,不过与同龄人相比,可差太多。”
祁朝意垂眸,手中誊抄的纸张被捏得发皱。
“你既熟悉那本书,若让你将书中所述南北水系都画出来,能否?”
华斓心里明白,这有些强人所难,可她想看看他的能力究竟可以到哪儿。
祁朝意抬头,没半点迟疑,“能。”
“好,本宫便给你机会,你若交上来的东西令本宫满意,本宫有上千本书籍,你皆可翻阅。”
祁朝意闻言,眸光闪烁,即使昨夜未曾好好休息,她的话却足以冲淡倦意,“谢殿下。”
华斓梳好发髻,穿好外衣,她吩咐一旁的宫女喜枝:“拿着雅兰居的牌子带他去领画纸,取丈八整纸。”
行至他身旁,华斓才看清他眼底青黑,必是昨夜未歇,帮他抚平肩上衣衫的褶皱,她言语:“可别让本宫失望。”
说完,她便施施然离开屋内,前去御书房议事。
此番议事主要是商量大典事宜,汇报进展。
两个时辰过去,候在门外的玉琴见她出来,撑开伞骨迎上,观她心情不佳,想必是在里面议事不顺,玉琴欲言又止,不敢贸然说话。
行至御花园亭榭,华斓开口:“本宫想静静,你们且在原地等候。”
宫婢与内侍们停留,华斓继续往前走去,玉琴有眼力见地跟上。
没走一会儿,两人来到湖岸,华斓驻足。
因天气炎热,素日里热闹的岸边不见人影,湖中心搭建了一处亭宇,原名本是建安亭,因皇帝近些年痴迷寻仙求道,便改名为迎仙亭。
华斓在岸边遥望湖心,烦闷不已,玉琴则陪在她身边,为她撑伞遮阳。
念及今早手底下小宫女送来的消息,玉琴禀道:“殿下拨去旱区的米粮已至,另外还布置了施粥,每日可接纳流民五百人。”
“再吩咐下去,分发灾粮皆以妇孺为先,施粥之外再安排些解暑的绿豆汤,虽治不了根本,却也尽些绵薄之力。”华斓叹息,却无能为力。
她的父皇只听那老道的星象推测,卜出半月后会有大雨,于是便想安排祈雨大典。
为民请雨,届时天降甘霖,彰显天命所归,万人朝拜。
至于水利之工,都有天命了,还劳神费力建它作甚。
华斓冷冷看着迎仙亭,也只能说出:“回去。”
两人走回亭榭,准备原路返回雅兰居,途径某处,玉琴指向右侧池塘,眼前一亮,“殿下快看,那处荷花开得正盛。”
华斓看去,阳光下池塘泛起金光,碧绿的荷叶接天相连,粉白相间的夏荷直立其中,飘散着淡淡清香。
此景美好,令人心安,她心间烦躁被驱散了不少。
玉琴带她走近,“殿下若想观荷,这条小路也能通往雅兰居,只不过费时些。”
小路幽静,两旁皆栽有大树,能够遮阳。
华斓觉得可行,“就走这条路。”
一行人改道,从大路转到小路,倒也凉快不少,甚至还有几缕清风拂来。
靠近雅兰居处,华斓突然停下脚步,看到前方的空地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一动不动。
她蹙眉,“什么东西。”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玉琴大着胆子上前,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人。
她颤着手翻过面,待看清面容,玉琴有些不忍,又测了测鼻息,快步回到华斓身旁,她回道:“殿下,是个小宫女,还活着。”
“哪宫当差的。”华斓侧过脸,移开视线。
玉琴心头念及与那人往日的姐妹情份,斟酌开口:“回殿下,奴婢瞧着是上月在雅兰居当差的青絮,小宫女粗手笨脚的,做错事被罚出去了,游媛姑姑让她在雅兰居不远外的空地清扫,却不曾想倒在了这处。”
“雅兰居的人倒在这儿,生怕别宫看不见是吗。”华斓转身欲往另一处小路离开。
“殿下息怒。”玉琴帮着那小宫女求情,“这小宫女怕是得罪了人,奴婢瞧她大夏天穿着冬日的袄子,浑身的痱子,想必是中了暑热才晕的。”
华斓脚步一顿。
能想出这等磨人的刑罚,想必是游媛处置的。
“既是雅兰居的人,便抬回去。”
她扔下话便绕路走了,玉琴心下松口气,待人群走远,她才顶着烈日返回去。
“青絮?”玉琴拍了拍地上的人。
只见方才还奄奄一息的人睁开双眼,在玉琴的搀扶下来到树荫处,柳青絮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成了吗?”
玉琴点头,责怪道:“你让我将殿下引到这里来,便是做这傻事的?方才我见地上躺了个人,还以为……”
“玉琴姐姐,我也是逼不得已啊,以我的境遇,若再不想想法子,我活不下去的。”说着,柳青絮便落泪哭诉。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游媛已去,我们不会再受她欺压。”
“多谢姐姐相助,方才公主没有责骂你吧。”柳青絮一脸担忧。
玉琴笑了笑,摇头道:“殿下的性子虽难以捉摸,但没有游媛撺掇,她是没心思为难我们的。”
“是吗。”柳青絮随口应着,她忽而好奇地问:“我听闻游媛姑姑自尽,事因祁公子中毒之事,姐姐是殿下身边人,想必知道其中缘由,祁公子真的中毒了?”
玉琴捂住她的嘴,警告她:“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做好你自己的事便是。”
她不愿说其中细节,柳青絮只好作罢。
“你忘记是怎么被游媛赶出去的吗,就因你时常打听,都打听到游媛手底下去了,你还没长记性呢,在宫中需谨慎言行才是。”玉琴好心相劝。
柳青絮认错,保证道:“青絮知晓,定管住嘴,好好当差。”
跟随玉琴来到雅兰居安顿,因玉琴还有事,柳青絮独自收拾床铺。
她主动搭上屋内另一个小宫女。
寒暄过后,柳青絮神神秘秘地问道:“我刚来,外面都在说祁公子和公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他呀。”小宫女应和,是先前被祁朝意拒绝送药的那位,“他以前不得殿下欢心,住在柴房的,殿下也不怎么召见他,最近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现在飞上枝头,人都住偏殿了。”
“这样啊。”柳青絮心下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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