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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篮球
『有些雨注定要淋透全身,才能冲刷掉经年累月的尘埃。——谢苏婉』
☆
校园广播突然刺啦一声炸响,教导主任沙哑的嗓音夹杂着电流杂音传来,打断了下午课间的昏昏欲睡。
“各班注意!各班注意!气象台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今天下午所有室外活动取消……”
声音突然被一阵刺耳的啸叫打断。
谢苏婉下意识捂住耳朵,指缝间漏出主任最后那句“放学后立即回宿舍”的尾音。
“完蛋!”前排的徐米乐哀嚎一声,瘫在桌子上。
“我的周末!我的海边之旅!我和我妈求了三个月才答应的!这下全泡汤了!”
她愤愤地戳着橡皮,继续抱怨,“你说好端端的,台风怎么就突然拐弯了呢?我连新买的连衣裙都没机会穿了!都怪气象台,预报一点都不准!”
旁边几个女生也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抱怨着。
“就是啊,我还约了人去新开的游乐场呢!”
“我妈说下雨天留客天,让我正好在家刷题……”
“刷题?这么大的雨,我只想窝在被子里看剧!”
徐米乐叽叽喳喳说了一通,这才注意到谢苏婉一直安静地没有接话。
她转过身,好奇地把下巴搁在谢苏婉摊开的素描本上,“婉婉,你在画什么?这么认真。”
素描本摊在膝头,炭笔勾勒的身影定格在起跳的瞬间。谢苏婉用小指蹭了蹭画中人的发梢,指腹立刻沾上一层铅灰。
这已经是第三张了。前两张都被揉成团,塞进了抽屉最底层。
“又在画你哥!”徐米乐歪着头打量,“他打篮球的姿势确实很帅,难怪女生们都爱看。”
“不过……”她话锋一转,关切地问道,“你这么爱看他打篮球,最近怎么没见你去篮球场?上次陆一鸣还问我,说你是不是还在生病,好久没见你了。”
谢苏婉握着炭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徐米乐凑近了些,声音压低,“说真的,我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太对,好像……你哥的状态也不太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上次突然搬回宿舍住,我就觉得奇怪。你俩……吵架了?”
谢苏婉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吵架。”
“那就好……”徐米乐松了口气,但马上又想起什么,“不过听说他最近打球特别暴躁,上周还跟二年级的人起了冲突,差点打起来了。”
“没事吧?”谢苏婉猛地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关切。
“具体我也不清楚,问陆一鸣,他神秘兮兮地说'钞能力'解决的!听他瞎说,这可是学校……”
徐米乐撇撇嘴,随即又压低声音。
“陆一鸣还说,你哥最近练球贼狠,午休时也不在教室,老是跑去空置的体操房,对着墙壁砰砰地砸球,声音大得吓人。”
谢苏婉垂下眼,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她想起昨晚回宿舍时,看见谢逸扬独自在操场练球,白色校服被汗水浸透。
“可能……是在准备比赛吧。”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猛地砸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瞬间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整个世界。
-
放学铃在暴雨的喧嚣中显得有气无力,广播再次响起,催促着大家尽快离校。
走廊里瞬间挤满了人,吵吵嚷嚷,弥漫着湿漉漉的雨汽和青春期的躁动。
谢苏婉被人流裹挟着走到教学楼门口,潮湿的风裹着大雨星子扑在脸上,冰凉一片。
她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最终还是逆着人流,转身朝画室的方向走去。
“欸?婉婉,你去哪儿?宿舍在那边!”徐米乐在身后喊道。
“我去趟画室,很快回来!”谢苏婉的声音淹没在喧闹里。
画室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她湿透的帆布鞋踩在老旧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推开画室的门,一股松节油和尘埃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习惯性地走向自己惯用的,那个靠窗的画架,脚步却在经过窗前时,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扭曲的玻璃,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篮球场上早已积起一片片水洼,谢逸扬就站在这片混沌的雨幕中。
他没有打伞,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一次又一次狠狠地将篮球砸向篮筐。他的动作僵硬而猛烈,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
这根本不像是练习,更像一种纯粹的发泄。
“砰!”
篮球又一次重重砸在篮筐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弹飞出去,滚进了旁边湿漉漉的草丛里。
他没有立刻去捡球,而是站在原地,双手撑着膝盖,脊背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在湿漉漉的金属球架上。
“哐当——!”
一声刺耳的巨响骤然炸开,甚至瞬间盖过了哗哗的雨声,震得窗内的谢苏婉心惊肉跳。
他仿佛被这声巨响抽空了所有,整个人猛地佝偻下去,抬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就那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苏婉隔着模糊的雨窗,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从那紧绷的姿态里,读出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自从搬出宿舍后,她尝试着站在谢逸扬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至亲的骤然离世,被迫融入一个全新的家庭……这一切的经历,无论如何都算不上美妙。
生气、愤怒,似乎都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易地而处,她不见得能比谢逸扬做得更好。
这样想着,心底那点因他过往尖锐态度而产生的委屈和气愤,便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
对谢逸扬而言,她或许根本算不上什么亲人。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牵连,也缺乏共同生活的经历作为基础。
但是,他和爸爸之间,他和轩轩之间,却有着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血脉亲情,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真正的至亲。
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在谢苏婉心中悄然浮现。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也不能,对谢逸扬置之不理。
-
雨点像被戳破的水袋般倾泻而下,谢苏婉抓起那把碎花小伞就要冲进雨幕,却在门口猛地刹住了脚步。
她低头望着手中过分少女感的伞,犹豫片刻,最终换成了画室墙角的备用透明长柄伞,伞骨上还贴着“公共物品”的标签。
当她冲进了雨幕时,她发现雨势大得超乎想象。伞根本撑不住,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校服外套。
“哥……”
她的声音被雨声吞没大半。
谢逸扬猛地转过身,水珠从帽檐飞溅开来。看清是她时,他嘴角习惯性地想扯出嘲讽的弧度,却意外地失败了。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比雨水还冷,“不是搬回宿舍了吗?”
谢苏婉努力将伞举高想遮住他,冰冷的雨水立即顺着伞沿浇湿了她的另一侧肩膀和手臂,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雨太大了……你会生病的……”她的话在暴雨中显得苍白无力。
“关你什么事?”他嗤笑着拍开伞柄,透明伞面晃了晃,积水哗啦浇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看我这样,你很得意?”他逼近一步,眼眶红得吓人,“还是又来可怜我?”
她僵在原地,雨声忽然变得很远,只剩下他压抑的喘息。
“哥哥,”她轻声说,“我只是担心你。”
“你没错。”谢逸扬突然抓住她举伞的手腕,冰凉的指尖激得她一颤,“我确实想报复你。”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可看到你发烧的样子,我满脑子都是……都是我妈临走前的样子.…..”
谢苏婉看着他颤抖的睫毛,那里挂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下一秒,谢逸扬猛地松开她,转身就走。
谢苏婉下意识追了两步,却见他突然拉开冲锋衣拉链,粗暴地将外套从身上扯下,直接扔到她头上。
沉重的外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带着浓重的汗味和雨水浸泡后的湿冷,几乎让她窒息。
“穿这么点就跑出来,还想发烧吗?”他的声音混在雨里,背影越来越模糊。
“别跟着我!”
谢苏婉愣在原地,雨水顺着伞骨汇成小溪。
过了好几秒,她才手忙脚乱地将那件沉重的外套从头上扒下来。
冷得牙齿打颤,她下意识用那件冰凉的外套裹紧自己,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
谢苏婉抱着那件湿透的外套,像只落汤鸡一样跑回宿舍楼,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小范围的围观。
“哇,婉婉,你怎么淋成这样了?”同楼层的女生看见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赶紧递过来一条干毛巾,“快擦擦!你没带伞吗?”
另一个女生也凑过来,看着她滴水的头发和紧贴身体的校服,打趣道,“我的天,你这是去游泳了还是下河捞鱼了?”
谢苏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没看天气预报,没想到雨下这么大。”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回自己寝室,反手关上门,将那些好奇的目光和议论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冷意袭来,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门外,隐约的交谈声还是钻了进来。
“她这是去哪儿了?怀里还抱着件男生的外套……”
“谁知道呢?平时看着安安静静的,原来是谈恋爱了啊……”
谢苏婉没有理会,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
她拿起毛巾,仔细吸着外套上还在不断滴落的水珠,准备将它挂起来晾干。
收拾口袋时,摸到一个硬物。是一个旧皮夹,边缘已经被水泡得发软。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
皮夹里没什么钱,只有一张被塑料膜小心封存的旧照片,但照片的一角被整齐地裁去了,留下一个突兀的空白。
照片上,一位穿着旗袍气质温婉的女人,正抱着一个头戴贝雷帽的小男孩,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就在一瞬间,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重重砸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
-
次日清晨,谢逸扬在玄关的矮柜上看到了那件外套。
它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甚至能闻到阳光晒过的味道。
上面安静地躺着他的皮夹。
他打开皮夹,照片还在原处。
可当他抽出那张被塑料膜封存的旧照时,却发现下面垫着一张崭新的素描纸。
纸上画的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篮球少年。而是昨天暴雨中,那个狼狈不堪,情绪失控,蜷缩着身体捂住脸的自己。
炭笔将雨水涂抹成浓重的灰黑色背景,仿佛要将他孤独的身影彻底吞噬。
谢逸扬的指节骤然发白,素描纸在他掌心扭曲变形。
他本该生气的。
她凭什么用画笔窥探他最狼狈的时刻?
可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却更像一只被剥去外壳的螃蟹,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那张素描里的自己,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
与此同时,女生宿舍里,谢苏婉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聊天界面最上方是“哥哥”的备注,对话框里写写删删,最后只留下一行。
【谢苏婉】:外套我放在玄关了
她想起昨天的雨中,谢逸扬转身时校服下摆扬起的水花,还有那句哽在喉咙里的“别跟着我”。
当时她多想追上去说“不是你的错”,但雨水灌进她张开的嘴里,咸涩得像眼泪。
-
教学楼天台上,谢逸扬正把那张素描对着阳光细看。他突然发现画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雨会停的,哥哥。」
风把纸张吹得哗啦作响,就像他此刻躁动不安的心跳。
突然,陆一鸣的大嗓门伴随着砰的推门声响起。
“扬哥!可算找到你了!躲这儿干嘛呢?”
他嘴里叼着袋牛奶,叽叽喳喳地凑过来,“哇靠,这谁画的?这阴暗的风格,这破碎的感觉……艺术啊!”
谢逸扬迅速把画纸收回身后,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吵死了。”
“哎呀,看看嘛!”陆一鸣不死心,又凑近些,挤眉弄眼。
“听说你昨天在暴雨里虐篮筐?可以啊扬哥,新的行为艺术?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就说老罗给的卷子不是人做的……”
谢逸扬摸出手机,盯着那个许久没联系的号码看了很久,最终输入。
【Y】:今晚8点,继续补习
发完他就把手机扔在了一旁,像是那是个烫手的炭块。
补习算哪门子的正当理由?
他们之间明明还横亘着那么多未解的结。可除此之外,他竟找不到其他借口靠近她。
手机震动时他几乎是扑过去看的。
【谢苏婉】:好。
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他紧绷的后背突然松懈下来,这才发现校服布料已经紧紧黏在了后背上。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流浪猫,每次他想靠近,小猫都会警惕地后退,却总在转角处悄悄回头看他。
就像现在的自己。
“笨蛋。”他对着空气说,不知是在说猫,还是说他自己。
手指在键盘上悬停,最终又补发了一条。
【Y】:带作业,别偷懒
发完他就把手机扔回口袋,转身时,天台的铁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风掠过耳畔,带着初秋特有的干燥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
原来有些雨,真的会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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