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有你

　　光阴流转，两万多年前的临山，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正着着月白长袍的少年正坐在亭中望着一棵梧桐树发呆。
　　不远处正站着两位年轻人，身着青衣的郎君潇洒恣意，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好似洒脱的卖酒郎。他用肩轻撞身侧着白袍的人，“他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这山中除了你我，都没个能陪他说话的人，他不得憋坏了？”
　　被撞之人收了手中的珠串,侧目看他，开口高深的话语将他衬得更像个悟道的仙人，“时也命也，尘缘未了，牵绊未断。时机已至，自当相会。”话落，不等人问，便从袖中拿出一份请柬向亭中走去。
　　“恒之仙君，沈恒仙君。”让尘见两人前来，起身依次叫道。
　　“嗯，坐。”檀桓之与沈恒一起在他前面坐下，“阿让，今日我带你去青州见一个故人。”檀桓之将请柬递给让尘并示意他打开。
　　“青州之主与冥界之主的女儿——辞盈的千岁宴。”让尘挑着重点念了出来。
　　他不知为何桓之仙君突然要带他去什么千岁宴，应当是桓之仙君的故人，之前他见有许多人求见桓之仙君，抱着无所谓的心思也就应下了。
　　与此同时青州白苑，长垣正与白冉一起为女儿梳妆。
　　白冉拿着梳子将那比玉还白的发丝一缕缕理好，“我们阿盈真是漂亮。”
　　铜镜中端坐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姑娘，比起她的容貌，更引人注目的是她满头的白发和额间红色的曼珠沙华。
　　“阿盈再出去逛逛，以后……就不方便了……”长垣替女儿簪上发簪，收回手，只见辞盈满头白发变作青丝，额间印记消失无踪。
　　辞盈抬手摸过额间，想着还能再出去一次，露出点点笑意，“阿盈会早些回来的。”辞盈承诺着准备开始自己的游玩计划。
　　“嗯，去吧，小心点。”白冉靠着长垣怀中看着女儿离开笑意之下掩着苦意。
　　自己与长垣相恋后由于两人真身差距大与自己身体，受孕的可能不大，两人也一直对孩子未抱有期待。
　　但有一日，一阵雷鸣后她在院中捡到一只受伤的白鸟，许是伤得重了，未来得及救治它便化作微尘散去。
　　不久自己竟有了身孕，起初未作联系，直至辞盈出生后化形的真身竟是一只白凤凰，通体雪白，像极了那只鸟，她想应是有缘吧。
　　辞盈百岁化形那日，五界之人齐聚，自己与长垣也很是期待，毕竟两人真身相差甚大，不知辞盈的真身会是什么，是像自己多一点，还是像长垣多一点。
　　那日辞盈化形之时，灵气涌动，彩云漫天，百鸟争鸣，她飞向空中化作了一只凤凰，许是自己是白狐，她也是一身雪白，成了五界之内唯一的白凤凰。她在空中飞舞时，白色的羽毛折射出耀眼的光，在她飞近时众人才发现她的凤顶有一点红。
　　许是灵力现了真身，她再幻化回人形后青丝变成了满头白发，如她的真身一致，额间多了株红色的曼珠沙华，也似那一点红。
　　这也令长垣惊喜，他原还有点遗憾女儿的真身继承了白冉的毛色却未受他影响，未料到她额间竟有一朵与自己真身一般无二的曼珠沙华。
　　后来，这满头白发与额间花也成为了辞盈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可好景不长，它们带来尊荣的同时也带来了威胁。辞盈的身体一天天出现异样，无故的怒火，突发的残暴……辞盈开始经常性的情绪失控、行为暴躁。
　　几乎每一次，辞盈不受控制地伤人毁物，清醒后她便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紧双腿，头埋入其间。
　　当白冉、长垣靠近时，她便警惕地抬起头扫一眼又迅速埋回，她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腿，几乎要抓伤自己，脸上泪水浸湿了衣裳，“阿盈控制不住……阿盈……是怪物吗……”
　　长垣与白冉抱紧辞盈，慢慢地安抚怀中颤抖的人，“阿盈怎么会是怪物呢？……阿盈只是生病了……阿盈是爹娘最爱的宝贝……”
　　多次探查后，长垣发现辞盈体内竟有一丝与生俱来的魔气，它于辞盈相生相伴无法直接去除。
　　长垣猜想自己从小生长在魔界，可能本就身染魔气，只是曼珠沙华的血脉压制了魔气，而辞盈只继承了一半的血脉无法压制，他从未料到他给阿盈带来的竟是危害多于利处。
　　白冉对于辞盈的状况很是担心，长垣几次为辞盈渡灵力，他的灵力原本是可以制衡魔气，可对于辞盈来说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压制，却无法根除。
　　但一次长垣在见了半神桓之后，回来说有了法子，长垣封了辞盈的灵力，魔气与她相伴而生，会与灵力一同波动、增长。在她千岁之前魔气尚未控制时皆不可使用灵力。
　　且在次期间为避免失控暴露，辞盈须减少与外人接触，学习控制自己。除了必要去无人处外，辞盈再未踏出白苑见过世人。
　　白冉心疼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却不可与人接触，可与长垣再三商量也未寻到更好的法子。
　　辞盈也很听话，平日就在白苑中习字读书明事理，按长垣的要求由师父离染带着强身健体、提前记忆各种术法。
　　偶尔与白颜、霖玉隔着院墙闲聊，她们总是与辞盈分享些趣事，辞盈每次都是静静地听，很认真，眼里点点向往的光总是刺得白冉心疼。
　　有时辞盈也会出去，或是在远处看世人来来往往，或是在山林里找各种灵物。
　　幸好魔气得到压制，随着辞盈发病的次数一次次减少直至不再发作，辞盈的千岁也将来临。
　　事情难以隐瞒，计划却要更进一步。长垣说，情在心，目将扰。藏匿在心中的魔气控制住了，藏匿在眼中的魔气也必须加以控制。她不能以眼观世，会影响修行，须用云霜绫覆住双眼，压制魔气，再察世间真情。日后她须入人间，历百世，磨心性。
　　千岁大典上，长垣会宣布辞盈患有特殊眼疾，将闭关修炼。从此辞盈开始正式避开世人修练灵法，更是不得外出。
　　这次大典之后，她很久才能再见这人间烟火了。

　　白冉收起心疼准备起千岁大典。

　　让尘随桓之仙君提前来了青州，但宴会还未开始，让尘不想见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独自一人去了周围闲逛。
　　让尘站在清风崖上，周围是静谧的深林无数生灵蕴藏其中，放眼望去，悬崖下左侧不远处是狐族聚落，现在正聚集着天下有权有势的谄媚之人。
　　再望青州、兖州、西陵、人间、魔界……小半个世间，无数劳苦奔波的人、妖、仙，好生无趣。
　　让尘转身欲走，一只鹿从林中冲来，为了躲避让尘连忙向后退去，不料正踩在崖边的一块石头倏然掉落，让尘身体一轻急忙抓住崖岸，手还未用力，小腿便传来一阵疼痛。
　　让尘向下望去，只见小腿上的衣物被刮破了，白色的料子染成了红色。
　　“喂，你别往下看了!”
　　让尘听见声音抬起头，一个着浅黄色罗裙的姑娘正跪趴在崖边向他伸手，女子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容姣好，他未曾见过，但却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想着不由得愣了神。
　　“快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辞盈看着崖下的少年以为他是被吓着了。
　　“小心!”让尘看见辞盈身后出现的鹿回过神来，撑着崖壁拉着辞盈跃至远处。
　　辞盈动了动被人抓着的手腕，让尘意识到不妥，连忙放开人退开两步行了个礼，“冒犯了。”
　　辞盈活动了下手腕，“没事……你会法术？”想起他刚才跃起有些意外，会法术不早点上来。
　　“会一点……”让尘回了话，看见对面走过来的鹿提起警戒。
　　辞盈在人与鹿之间看了看，走到鹿的前面，挡住了让尘的视线，“你不用担心，它不是故意撞你的，刚才也是想救你。”
　　辞盈站远了才发现让尘的腿上受了伤，“你的腿在流血，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让尘判断了一下情况，也没拒绝，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辞盈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解释，“这只鹿只是受了惊。它刚开灵智，不小心毁了山下村民的庄稼，被驱赶时也受了伤。”刚才辞盈从山下上来看见了这只受伤的鹿，想帮它上药，未料到它胆子太小被自己吓跑了，还撞到了眼前的人。
　　“好了。”辞盈替让尘包扎好后，又去给鹿上药。
　　让尘活动了一下脚，感觉好了很多，“谢谢。”
　　如今辞盈的病症已好了很多，爹娘也没有管的那么严了，看着眼前俊秀的少年，辞盈想，应当是可以与他搭话，他看着不像坏人，“不用，话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包扎呢，应当是我感谢你。”
　　辞盈看向坐着的人露出笑意，又见对方疑惑的眼神斟酌着解释，“我先前生了病，家中管得严，未怎么见过外人，平时只救过一些受伤的小动物。”
　　让尘听着有些不解，不过没多问。
　　辞盈帮鹿处理好伤后，鹿用角顶了顶辞盈，又朝着让尘那边顶了顶，辞盈一伸手，一截鹿角就落到了辞盈手中。
　　辞盈向让尘走去，将鹿角递向他，“给你的。”
　　“给我？”让尘有些诧异。
　　“嗯，它想将这些作为赔礼，顺便交个朋友。”
　　“朋友？”
　　“嗯……”辞盈在他不远处的石块上坐下，看他交了个朋友，又想到自己不禁有些落寞，可能是让尘长得好看，可能是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辞盈与他说话时也没多想，“我都还未有朋友呢……”
　　辞盈除了风颜与霖玉外未曾见过外人了，不过他们算是亲人，不算友人。
　　“一个也没有？书信往来那种呢。”让尘见过有许多人与桓之书信往来，这次宴会邀请也是，之前随沈恒去人间时，也曾见过分别两地的友人以书信相交。
　　辞盈摇了摇头，“你有许多朋友吗？”
　　让尘顿了顿没说话，化形前那只鸟他不知道算不算。
　　辞盈以为他的沉默是伤心他也没有朋友，毕竟有友人相伴谁会来这里呢。
　　辞盈果断地转了个话题，“我叫阿盈，住在这附近，你呢？”
　　“我随家中长辈来拜访故人。”让尘一板一眼地回话，不知该聊些什么，楞坐着直到想到刚才的话才发问，“你家里人允许你书信往来吗？”
　　辞盈正摸着刚才在自己身边趴下的鹿，“之前家里只是不许我与外人直接接触，书信往来倒是没有说过……不过现在管得也没那么严了。”自从自己不发病后也出院子，见过几次狐族的人，还随阿爹去过冥界。
　　“那你可以去认识些朋友了……不能常见，也可书信。”让尘开解着眼前人。
　　“我不知道怎样认识外人……也没人与我书信……”辞盈微低着头，语气中藏着些委屈。
　　身旁的鹿突然拱了拱辞盈，她坐的石块不稳地晃了一下，人也差点倒下去，幸亏被让尘扶了一把。
　　“谢谢……”辞盈连忙坐稳，恼怒地将身边的鹿拍了拍……被人救了两次了，辞盈脸上泛起一点红。
　　“这与人交往不是挺自然的。”让尘听着这句顺口而出的感谢，有些调侃地开口。
　　“……不是……不是，你不一样……”辞盈反驳后才发现这句话有一点歧义。
　　让尘愣住了。
　　在辞盈准备再开口解释的时候，刚才被拍后站起的鹿已经走到了让尘身旁。
　　不过它没像方才那样拱让尘，只是轻轻地用角碰了碰让尘，然后嘴里发出一阵鹿鸣。
　　这次辞盈没听懂，但让尘听懂了，“你让我与她书信？”
　　辞盈听了看向那只鹿，只见它点了点头。
　　辞盈看向让尘，自己莫名地也这个人说了这么多，还不知他怎么想，“你……想与我书信吗？”
　　“我……”让尘的话还未说完，远处就响起一阵钟声打断了他的话。
　　辞盈迅速站起身，“我得走了！”辞盈拍了拍鹿，翻身坐上去，“抱歉，你将回复写成信放在这里吧，拒绝也没事，我会来拿的……”
　　辞盈拍着鹿走了两步，突然回头，“你的名字还未告知我……一并写下吧！”自己竟然差点误了回去的时辰。
　　让尘看着辞盈留下话后匆忙离开，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真是个有趣的人……让尘莞尔，自己为何与她格外熟稔？
　　让尘在辞盈离开后也连忙离开与桓之仙君会合。
　　“这是……”檀桓之见让尘的裤腿上绑着绑带又有血渍不禁疑惑。
　　“没事……”让尘右手轻轻带动衣摆将腿部掩住，再拿开时已是完好如初。
　　“……走吧……”桓之没多问。
　　让尘与桓之都不喜热闹，两人坐在了角落处。
　　让尘看着殿中的人不禁诧异。台上坐在白冉与长垣中间的正是刚才清风崖上的姑娘，不过此时她着身素色长裙，满头白发，额间一朵红花。辞盈……阿盈……原是这个盈。
　　让尘惊异过后平静下来，倒是桓之侧目看了一眼身边人，他们应是见过了，但未互相道明身份。
　　一场宴会下来无甚波澜，直至最后，长垣拿出云霜绫一番解释后为辞盈缚住双眼，这时一阵灵力波动。
　　让尘迅速感应到这股熟悉的灵力，并分辨出来源——辞盈。
　　“这是……”让尘看向桓之，眼中满是询问。
　　“故人……”桓之点破让尘心中所想。

　　茶水中倒映的人影渐清，两人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方才是……”辞盈看着眼前的人，那是他们的初见。
　　“我的记忆。”让尘将桌上的茶水倒掉，重新为辞盈续上一杯茶。
　　“提前准备的回忆丹——化在水中可见人的记忆，一次时效只有这么长了。我想与你解释清楚，但既怕我道不明，又怕你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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