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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字
夜幕四合,雪犹未停,落在地上沙沙响,像蚕食桑叶。
下雪天里,冬夜,尤为惬意。
涴儿攥紧卫祎微凉的指,直至掌心潮湿,她埋首于他脖间,时轻时重嘬着。
热热的潮气不断喷洒,有痒痒麻麻的感觉,卫祎眸色轻颤,微微昂首,好方便她作怪。
前戏唱完,涴儿喘着气,抬眸,见他双眼迷蒙,于是欲要张腿跨坐。
不料,卫祎陡然清醒,握住她的小腿,道:“别急,再陪朕玩会儿牌。”
“皇上。”涴儿疑惑,喉口干涩道:“您不困吗?”
卫祎摇头,下床提灯。
接着,从枕头下摸出一副玉牌。
涴儿趴下,指尖拨弄,玉牌相撞,叮铃作响。仰面,她笑道:“皇上,嫔妾没带金子。”
卫祎裹着被子,道:“无妨,朕都备好了。”
然后,涴儿瞧见他掀开青幕,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抱着个檀木嵌八宝盒回来。
“这盒子有两袋珍珠,你我分着玩。”
涴儿歪头笑,道:“您快上来,嫔妾等着赢钱。”
卫祎嗤笑:“大言不惭。”
一盏茶后,撤下抚额的手,某人眉心紧蹙道:“重来,又摸到烂牌。”
两盏茶后,扔下手里的牌,某人深深呼吸道:“怪朕时运不济。”
三盏茶后,撒下仅有的珍珠,某人又重新拿了盒,振振有词道:“朕就不信邪!”
四盏茶后,……
灯芯爆裂,火光摇曳。
卫祎闭了闭眼,搂住美人摆手道:“收拾收拾,朕歇了。”
涴儿伏在他胸口,笑的荡漾,“皇上,您是不是见嫔妾囊中羞涩,故而特意换个法子赏赐。”
卫祎抬起她的脸儿,干涩道:“朕……”
看他仿佛失口,涴儿就道:“嫔妾谢过皇上。”
一句话,掀开此事。
卫祎别扭低头,唇游走于她的颈间,利齿咬上皮肉,他轻声道:“朕技不如人。”
涴儿舔舔唇角,道:“皇上,人各有所长。俗话说,三百六十道,道道有状元,嫔妾也只会耍钱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您别嫌弃。”
卫祎笑了,手摸到涴儿脖后,伸手解她的兜衣。
半晌,里间摇铃叫水。
剪掉烛芯,吹灭多余几盏,他悄声上床。重新拢好帐幔,涴儿已然沉睡,圆润肩头仍半露在外。
卫祎轻轻抚摸一会儿,掖好被角,自去睡了。
三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涴儿搬去了蓬莱宫。
蓬莱宫属西六宫,外表看去宛如桂殿兰宫,披着绣闼,俯看雕甍。
掠过一草一木,立于东暖阁前,涴儿望着上首“兰贵腾芳”四字看了会儿。
俄顷,她提裙进屋。
里外打理好,才安抚过宫人,廊下有人通报说御驾亲临。
命人焚香,她领着人去前面接驾。
“嫔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祎扬扬下巴,道:“起来,朕听说你的屋子布置好了,来贺一贺。”
涴儿笑道:“您一进去,保管蓬荜生辉。”
卫祎哼笑,拉着她进屋。
甫一进门,他环顾四周,朝她道:“还成,就是窄了点。”
涴儿从宫人手里接过袍子,一边领他去更衣,一边道:“三开间的暖阁,若非您与娘娘开恩,嫔妾怕是住不上。”
她解了白玉带铃,拉开系带,为他褪去外袍,换上身素绸棉袍。
卫祎道:“那你可要谢朕。”
涴儿手一顿,旋即,半蹲行礼道:“嫔妾多谢皇上大恩。”
严肃场合,偏卫祎不给面子笑场,拽着她近身,道:“无碍,你跟朕玩牌少赢两把就成,那次在坤宁宫,你没赢皇后钱,对朕可没手软。”
涴儿但笑不语。
玩闹间吃罢饭,掌灯时分,卫祎寻了本书看。
他看的入迷,一时忘了身畔还坐着人。
涴儿想了想,小声叫人送来笔墨字帖。她的字耽搁许久,近几年学的断断续续,如今,怕是一下笔,该露怯了。
果真,她才蘸墨,啪嗒,一滴墨点子跃然纸上。
“……”
抽开纸,她苦大仇深,绷紧脸儿揉成一团,随意扔掷掉。
这番动作,终于招至卫祎注意。
他问:“你在作何?”
涴儿抬头,叹气道:“嫔妾在练字。”
卫祎诧异道:“你识字?”
涴儿“嗯”了声,道:“嫔妾读过书,识字,就是不大会写。”
“皇上,嫔妾觉得这世上没比练写字更难的了。”
话音甫落,她便丧气塌肩膀,一脸苦相。
卫祎愉悦笑了,打趣说:“你又不考状元,认得几个字已经不易。朕还以为你大字不识一个呢。”
涴儿咬唇,道:“认得字却写不得,只能读读书,落不到纸上,将来有个什么事还要请人写,麻烦。”
“这有何难。”卫祎起身,拿起她的毛笔道:“朕教你。”
他毛遂自荐要做人师,然,涴儿却眨巴眨巴眼,为难道:“您教嫔妾,嫔妾自然高兴。只是……嫔妾于写字上不大开窍,万一惹恼了您,可别砍了嫔妾脑袋。”
卫祎白她,“胡说,朕教过大皇子和大公主写字,你可比那两个强多了。”
涴儿暗暗腹诽道:儿女跟女人能一样?皇子公主身上流着您的血,她可没流。
说干就干,卫祎撸起袖子,涴儿不好败兴,就往里坐坐,任由这人握住她执笔的手一笔一划写起。
“起笔要落好,随后婉转承和,一气呵成,不能犹豫。”
卫祎先示范一遍,接着手把手教,态度十分认真。
涴儿知道他真心想当好师傅,心也静下,跟着他学。
几柱香燃尽,西窗窗牖轻轻吹进阵阵风,将那香灰吹洒。
宫人进来换灯,涴儿方意识时间已晚,就委婉劝道:“皇上,改日再练吧,天色已晚,该歇了。”
第一次感受枕边教妻的妙处,卫祎意犹未尽。
遗憾看了更漏,他叹气道:“歇了吧,朕明儿要上朝。”
揉揉手腕,涴儿唤人将笔墨纸砚收走,总算是结束了,她写的手酸疼。
皇帝太认真,也有坏处。
而这坏处,她很快领悟到。
接下来,一连半月,每每晚间,皇帝总是踏月而知至。
暮色四合,点上两盏灯笼,就着莹莹光芒,卫祎圈着涴儿,执笔写下一笔一划。
初次点评她的字,他曾言:“你这字写的潦草、冷清,透着衰气。”
夏日,草木葳蕤,是为盛。
冬日,草木枯竭,是为衰。
她的字有衰败之意,尽管写的板正,却难免萧瑟。
卫祎察觉,极力纠正。
他道:“写笔再利落些。把纸视为仇敌,笔化成刀剑,你是走投无路的人,得拿剑去砍,杀一个就赚一个。”
涴儿听后,若有所思,再次下笔,手腕使力,字沾了一分风骨。
颤巍巍收回手,她搁下笔,扭头问:“皇上,您看嫔妾写的好不好?”
卫祎栽在抱枕,接过纸张看了眼,道:“顺眼多了。”
笑了笑,他又懒懒道:“昔日,朕还嫌寿山习字不开窍,遇了你才知,人外有人。”
涴儿脸“噌”的红了,扔下笔瞪他。
卫祎迎上她的目光,撑起身横道:“反了,还敢凶朕,看朕怎么收拾你。”
说着,他穿鞋去追逃走的涴儿,二人在大殿穿梭。
透过明瓦的黄光,一男一女身影交相掩映,时有时无。
玩闹过,头发也乱了,涴儿见状,就请卫祎坐,自己拿梳篦给他梳头。
气氛变得安静。
卫祎眯眼,老老实实等她梳完等,涴儿问他挽不挽发时,他给拒了。
“夜里睡觉,不在乎雅不雅观,舒服最好。”
涴儿围着他转一圈,柔声道:“依嫔妾看,您的头发又长又多,散着难免弄的痒痒,不妨嫔妾拿发带给您绑一截。”
卫祎瞳孔泛出笑意,道:“这主意好,省的朕的头发乱跑。”
绑好头发,卫祎照照镜子,总体较为满意,“有些奇怪,不过朕脑后猛地一轻,方便不少。”
涴儿安慰道:“您习惯便好了。”
卫祎扬眉,撩下铜镜道:“对,习惯就好。”
抓涴儿写了半月字,皇帝忽然忙起来,每日埋首案桌,批阅奏章,久久不入后宫。
晚风瑟瑟,扑面而来,夹杂梅花冷香。
她搓搓手,指着皇帝从前送来的牡丹,朝宫人春玉道:“花败了,命人收走,好好存放。”
皇帝赏赐,不可随意丢弃,否则视为不敬。
春玉垂首应是,双手捧着花盆,近乎虔诚地走出门。
一出去,廊下,小太监欲要接过,春玉避开,道:“这东西是皇上赏赐,采女说要存起来,你毛手毛脚,碰坏了可要没命。”
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小太监不想沾上,便嘴甜道:“姐姐好运,采女看重您呢。”
春玉嗤笑,道:“少耍宝,仔细扫你的雪。”
“堂前雪最是忌讳,若有贵人栽这儿,小心你的脑袋。”
小太监哈腰,拱手听命,麻利捡起扫把。
春玉打量他两眼,斜愣着走了。
小太监望着她的背影,吐口唾沫,阴声道:“神气什么!一个奴婢秧子,当了主子也飞不了,就不是做凤凰的命。”
他语气森森,沉着脸哈气,又忽而一叹,认命般继续扫雪。
红彤彤的手指露在外头,冻的发肿。
冬日,最要人命。
飒飒东风,细雪纷落。
乾清宫,卫祎从案间抬首,入眼的,便是白茫茫一片。
朱墙碧瓦,上覆大雪,是人间一等一的好景。
兴致盎然,他起身对着安湖宁道:“备衣,朕要出门赏雪。”
安湖宁一愣,苦哈哈劝道:“哎呦,皇上,外面雪下的密,您若受冻,奴婢们就是砍十个脑袋也不成。”
卫祎走下案首,道:“朕又不是纸糊的,哪里连点雪都淋不得。”
话是如此,他到底只是掀开帘幕看了看,没真的出门。
“将李采女喊过来,朕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安湖宁急忙应下。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从侧门抬入一顶青色小轿,小轿稳稳停在角门阶梯下。
涴儿拥紧袄子,缓步走去,寒风料峭,呼啸而过,吹起她的裙摆。
见到卫祎时,她鬓发凌乱,袄子上缀的皮毛湿漉漉淌水,可怜至极。
他立即笑了,道:“快去换身衣裳,别冻僵了。”
一冷一热,涴儿早受不得,轻轻颤抖着去了屏风后。
换身干净衣裳,她蹲下行礼:“嫔妾拜见皇上,皇上万福。”
卫祎喊起,让出地方叫她坐,“过来,给朕写两个字看看。”
涴儿缓缓弯腰,垂头问:“您喊嫔妾来,是为了检查课业?”
卫祎枕着胳膊,笑道:“朕原本想去赏雪,奈何没去成,只好叫你来消磨时间。”
涴儿扭头,看窗外大雪,满天纷飞。回头,她抓住卫祎的手,道:“外面雪景好,嫔妾也想出去转转。”
卫祎直腰揽她,温声道:“朕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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