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房屋不能说是破败，只不过有些老旧，该修修补补的地方都已经尽量弄过了，抵不过年头实在是太长了，岁月的痕迹实在难以掩盖。
　　史双宝背着用了很多年的双肩包踏进推开院子围栏，“外婆！我回来了。”
　　村里的口音才是史双宝这么多年最习惯的表达，带有方言的普通话让史双宝在学校里也经常被嘲笑，明明他们也不是每个人的普通话都很好。
　　身材敦实系着围裙的老太太拿着坑坑洼洼的不锈钢盆，另一只手从盆里抓着一把打碎的玉米粒尽可能均匀的洒在地上，嘴里不停发出“咯咯咯”的声音招呼着身边围绕着的鸡群开始吃饭。
　　“外婆，我来。”史双宝接过外婆手里的不锈钢盆，脱下的背包交换给了外婆被提进了屋里。
　　外婆从屋里走出来，声音逐渐清晰。“今天星期天啊，你回来明天咋赶得及回去上课？”
　　史双宝撒完了最后一把玉米粒，将不锈钢盆口朝下拍了拍盆底，小心的从鸡群中间跨了出来。“我请了一天假，学校老师说晚缴学费得回来找村委会盖章。”两三步走了上来扶着外婆走回了屋里坐着。
　　屋里的电视机还是很多年以前的大屁股，还是村里有人搬去县城的时候在新家里添置了当时更流行的挂墙电视，看一家老小可怜收了二十块钱意思意思卖过来的。
　　“外面的学校还是要正规的多哦。你看你小学读到高中都是给老师说一说就行了，都不用这些。”
　　史双宝拿起暖壶给外婆那个带有牡丹富贵的搪瓷茶缸里添了些水。“你在新学校感觉怎么样？老师同学都好不好？”
　　史双宝拉开条凳跨进去坐了下来，“好，外婆你不用担心我，老师都多关照我的。”
　　外婆点了点头，“那就好，考上大学就要努力学习了，女娃娃就要多读书，外婆就是因为没读过什么书，人家一说打工赚钱让我跟着走我就走了，在这待了几十年要喊我出去我啥子都不会，就只会种地了。”
　　茶缸里的水是刚好入口的温水，外婆吸溜一口，牙齿掉了不少，连喝水都会发出声响。
　　“不要和你大舅家的大宝一样，学也不上跑出去打工现在消息都没有一个，也不知道大宝现在咋样咯。”
　　外婆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虽然说的内容总是大差不差，但史双宝知道外婆的生活有多无趣。
　　房间里的大屁股电视因为外婆不愿意交多余的钱只能收到几个固定电视台的节目，不过外婆只是晚上休息的时候让家里有个声响不至于太孤独，至于电视剧都演些什么，新闻发生什么外婆并不关心。
　　桌上扣着的碗里是一个还不算凉的白菜肉包，史双宝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外婆包的包子和窝头，和学校食堂的味道就是不太一样。
　　村子里的奶奶们并不很会做面食，逢年过节总是推着车运着一盆一盆面团过来一起干活等着外婆现场教学指导。
　　史双宝小时候觉得外婆就是村子里最厉害的人，一个面团在手里竟然能做出那么多花样。
　　房子内外早都没了外婆的身影，想也知道外婆应该去山上的地里了。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已经有了裂纹的表，走到村委会估计也得九点，大概会有人上班了。史双宝扎好马尾拿着包子出了门。
　　门是虚掩着的，史双宝在门外就已经闻到了大叶子卷烟的味道。敲了敲门推门进去，村支书抱着手机，外放的视频里的笑声因为史双宝的到来而被锁屏中断。
　　“九爷爷，就你一个人在啊。”
　　办公室里的人把手机揣回裤子口袋，“哦，双宝啊，我不是听你婆婆说你读大学去了吗？咋个回来咯？”
　　如果不是还穿着短袖，屋里烟雾缭绕的样子像极了冬日里用柴禾堆生火的样子。
　　“九爷爷，我想申请晚一点缴学费，但是学校那边说要弄个家庭情况说明给村委会盖章。”史双宝站在门口解释着。
　　九爷爷笑了笑，“那个我晓得，先前村里也有人弄过的。你先进来么，快得很这个。”
　　史双宝进了屋坐在门边已经破了皮露出了里面灰黄色海绵的沙发上。“九爷爷，还要麻烦村委以后多照顾一下我婆婆，她一个人年纪大了自己在这边我有点不放心。”
　　九爷爷拉开着抽屉找好了章，费劲的打开上次不知道谁按紧的印泥盖子，掏出衬衣口袋里的折叠老花镜坐得板板正正，在表上大笔一挥写下同意，潇洒地盖了章。
　　“这个你放心，我们五组的人不多但是团结得很，你婆婆嫁来几十年了早都是我们村的人了，你就好好读书有出息了回来也把你婆婆接到城里享享福气。”
　　九爷爷刚起身，史双宝见状立刻上前两步接下了表。“麻烦九爷爷了，那我回去了哈。”
　　九爷爷笑呵呵看着史双宝离开后又接着掏出了手机，跟着手机一起发出了老烟民的笑声。
　　家里还有些菜，史双宝熟练地做了三菜一汤，外婆提着两个空水桶，另一手拿着扁担慢悠悠走了回来。
　　“嫩个多菜，你等哈走了我要吃好久哦。”外婆在门外放好东西进屋看了一眼，在一旁的盆里撩起水洗了洗手蹭在腹前的围裙上。
　　史双宝端着两碗饭走出厨房，“外婆，你每天这么累要多吃一点，再说我们俩吃完也剩不了多少的，我陪你吃饭你不多吃点吗？”
　　外婆笑着坐在自己习惯的老位置，“好好，我宝儿在我肯定吃得多。”史双宝坐在外婆对面，咧着嘴给外婆夹了一大筷子韭菜鸡蛋。

　　“嗯，那你十二月五号以前要把学费交齐哦。”蒙露查看着史双宝的材料确认没有问题了抬头对史双宝说到。史双宝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人在说完话后还没有离开的架势，蒙露暂停了手上的动作，“还有什么事吗？”
　　史双宝咬了咬嘴唇，沉默了几秒还是开了口，“老师，请问我们学校有勤工俭学吗？我什么都可以做，不会的也可以马上学！”
　　蒙露呆了一瞬，自己读书的时候倒是也听说过，但是周围也没有见过有人去，“我帮你问问吧，我对这部分流程还真不太清楚。”
　　史双宝并不白皙的脸也能看出双颊瞬间红了起来，“对不起，麻烦老师了。”刚说完话就立刻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蒙露还没来得及说话，史双宝这样让她觉得好像是自己在推脱什么一样。
　　“这孩子练冲刺呢？”门口走进来的老同事为了躲避飞奔出去的史双宝往后退了几步，进门边走边说着，“小蒙，下午新生入学工作领导还要开个会，你待会布置一下会议室。”
　　老同事手里拿着一叠资料也不知道还要通知什么，留下这句话就转身去了其他办公室。
　　昨天开今天开后天还要开，老生开一个新生开一个毕业生又开一个，如果说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通知就算了，好像开来开去也没什么要紧事。
　　蒙露看了看手机电量立刻从抽屉里拿出充电线插上，开会的时候手机没电比起开会本身才是最要命的。

　　显然，周珊骑着小电驴站在学校门口和周荣谈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蒲阳正从旁边朝着自己走过来。
　　“珊姐好。”蒲阳看了一眼周珊身边的周荣，情况掌握起来倒也不算复杂。
　　周珊皱了皱眉头，“啊，你是……”上次跟潘雨薇和蒙露聊完天后也还是没有记住这个伴郎的名字。
　　“蒲阳。”见周珊卡了壳，蒲阳急忙自己补充着。
　　周珊点了点头，转头和周荣说道，“你别回去又说我偷偷给你钱啊，你就回家那么一两天带什么游戏机？再被你妈发现然后把我供出来下次一分钱你都别想找我拿！”
　　周荣瘪了瘪嘴提着一箱牛奶和周珊挥手拜拜，走之前仔细打量着蒲阳。
　　这也就算是第三次见面，蒲阳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能聊什么。“那我也先进去了，珊姐再见。”蒲阳指向学校，看周珊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校门。
　　说起来，这竟然是周珊第一次仔细看见蒲阳到底长什么样，哪怕蒙露上次巴拉巴拉说的一大堆，周珊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男性轮廓。
　　“嘿。”蒲阳追上周荣，手搭在周荣肩上。
　　周荣侧过头，书包已经很沉重了，蒲阳的手臂再加上来就更重了，这样显得自己好像比蒲阳矮很多。周荣对这个并不认识的人如此亲密的举动还有些膈应。
　　“珊姐是你亲姐姐啊？”
　　周荣心生戒备，虽然周珊算不上倾国倾城吧，至少在他眼里要是想做自己姐夫，面前这个小子肯定是没有机会的。“你谁啊？找我姐干嘛？”
　　蒲阳放下周荣肩上的手，“我不干嘛，只是之前在一个婚礼上见过几面。”
　　周荣打量着蒲阳。年轻的高中伴郎啊，倒是听周珊打电话聊天提到过一嘴。“你说薇姐的婚礼？”
　　“嗯，那你也认识侯宁了？”蒲阳的声音都比刚才要更充满活力。
　　“你想干嘛？”周荣完全摸不明白面前这个人的意图。
　　蒲阳的意图也算达成，笑了出来。“我就随便问问。大家都算熟人了，有什么事要帮忙去高三一班找我就行，我叫蒲阳。”
　　周荣提着自己的牛奶快步走向了宿舍，名字是第一次听，人也是第一次见，对他这么热情总觉得不像是什么好人，再说他也没觉得自己能有什么需要蒲阳帮助的地方。
　　自然，如果现在周荣不是低着头在办公室里被教育了半天，肯定不会在教导主任说请家长的时候猛然想起蒲阳。
　　“借的？借的谁的？”
　　周荣还不确定蒲阳会不会帮自己背下黑锅，但目前能拖一天半天也是好的。
　　“我借给他周末玩，今天带来准备还我的……主任，念在我们初犯的份上就写个检查吧？下不为例。”蒲阳一脸诚恳认错的样子不像是假的。
　　教导主任并不知道一个游戏机能有多少钱，但是既然蒲阳承认了那没必要深究到底是谁的东西。
　　“你都高三了！还不好好复习？还研究这些破烂玩意儿？”教导主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伸手指着蒲阳，瞥眼看见已经出了神的周荣，“还有你，才高一不好好打基础，就玩这些东西，准备以后干嘛啊？”
　　半节课过去，两个班主任分别把自己的学生带了回去，站在自己班门口把剩下的半节课也教育完了。
　　打听了好几个人，才大致确定了高三前几个班的寝室范围，夏天的男寝总有许多房门大开的寝室，恰巧走到最尾端的寝室周荣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阳哥！”
　　蒲阳刚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脖子上挂着一块粉蓝色的毛巾，一身宽松汗衫和大裤衩并不影响刚刚晚自习在办公室里给周荣留下的光辉形象。
　　“你怎么来了？什么事儿？”附近并没有人，蒲阳像只刚洗完澡的大型犬类一样摇晃着脑袋甩干着头发。
　　周荣抬头，眼神正好对上床上躺着的人从书本后偷偷看向自己的眼神。周荣招了招手，蒲阳心领神会地跟了出去。
　　“你是不是想求我姐办什么事啊？”周荣侧身靠在贴着瓷砖的墙壁上，夏天正适合靠在这种冰冰凉凉的地方降温。“我是想不明白了，你下午看上去和我姐也不熟啊，晚上就能帮我背锅，绝对有诈！”
　　一通分析让蒲阳笑了出来。周荣尽量避开有人通过的时候说话，“啊！你不会是想追我姐吧？”周荣一怔，像是有什么带着神谕的闪电突然劈中自己的脑子里。
　　猜对了，但又不是完全猜对。
　　周荣一个人劈里啪啦朝着更不靠谱的方向猜测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完好像自己才反应出来不太对劲，“啊不对啊，我姐玩泥巴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
　　蒲阳在一旁笑到咳嗽终于打断了周荣，“我不想当你姐夫，你不用这么担心。就是单纯的认识你姐然后打了个招呼，正好和你一个学校顺便多认识个朋友。你觉得我这样说行吗？你能接受吗？”
　　蒲阳说话的模样看上去不像是为了糊弄周荣开玩笑。
　　周荣瞪着眼盯着看了蒲阳半天，“你确定？”
　　成绩不好却还不是那么傻得冒泡，周荣挑了下眉毛，“要是趁我现在欠你人情的时候你不说，等过段时间我可不认了啊。”
　　蒲阳垂下眼思考了两秒还是摇了摇头，“反正你也知道我宿舍在哪了，游戏机被收了要是闲得无聊可以来找我聊天。”
　　周荣哼了一声点了点头，“行，等我有空想起来再说的吧。”
　　准备转身离开，周荣一个回马枪再看向蒲阳，确实没有什么古怪。但这才是最古怪的地方，周荣一时间摸不清这人底细，只能带着满腹不解踢踏着拖鞋回宿舍去了。
　　蒲阳看着低头琢磨着的周荣笑了出来。心里只想着白白背了这么大一口锅，臭小子最好有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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