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刃卿

　　圣旨的金光如同无形的烙铁，烫在丞相府每一个人的心上。

　　听雪轩内，温清音并未如常“卧病”，反而坐在妆台前，垂珠正为她梳理长发。镜中人脸色苍白依旧，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冰湖，倒映着烛火，不见半分波澜。

　　“小姐，”垂珠低声汇报，声音压得极低，“‘画眉’传讯，漕帮老鬼最后接触的，是‘金玉堂’的二掌柜。他们交易了一枚前朝宫制的‘青蚨血玉环’，据说是从北戎流入的黑货。老鬼死后，那玉环…不知所踪。”

　　温清音指尖无意识地在妆台上划过，留下一道几不可见的浅痕。

　　“青蚨血玉…”

　　“传说中北戎萨满用来追踪秘术的媒介…果然和北戎有关。盯紧金玉堂，特别是和北戎有往来的商队。”她顿了顿，“还有，沈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沈相今日下朝后直接去了公主府，沈家小姐…沈挽萤，”垂珠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半个时辰前递了帖子，邀您明日去‘云裳阁’试看嫁衣。”

　　温清音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试嫁衣？她倒是…热心。”

　　沈挽萤此举，是代表沈家来试探她这个“棋子”的反应？还是单纯想欣赏她这个“病秧子”穿上嫁衣的狼狈？亦或是…两者皆有？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脆弱的倒影，眼神锐利如刀。这身皮囊，就是她最好的武器和盾牌。

　　“回帖，应下。”

　　云裳阁

　　京城最负盛名的“云裳阁”雅间内，熏香袅袅，华光流彩。

　　温清音在垂珠的搀扶下踏入，依旧是那身烟霞色，步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甫一出现，便吸引了雅间内所有贵女的目光——有同情，有怜悯，更多的是看好戏般的审视。

　　“清音姐姐！”一个清越如莺啼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关切。沈挽萤从一群簇拥着她的贵女中款款走出。

　　她今日穿着一身天水碧的云锦长裙，外罩同色轻纱，发髻高挽，只簪一支点翠步摇，行动间光华内敛，清丽脱俗得如同画中仙。她的笑容温婉得体，眼神明亮纯净，一举一动都堪称闺阁典范。她上前亲昵地挽住温清音的手臂，触手冰凉，让她心中那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更甚。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快坐下歇歇。”沈挽萤亲自扶着温清音在铺着软垫的锦凳上坐下，动作体贴入微，引得周围贵女们纷纷称赞。

　　“沈小姐真是心善”。

　　“对温姐姐真好”。

　　“多谢…挽萤妹妹挂心…我这身子，总是不争气，劳烦妹妹费心了。”她目光扫过沈挽萤，这位“京城第一才女”完美得毫无瑕疵，笑容温婉，眼神清澈，但温清音却在那清澈的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计算般的漠然。

　　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在看一件…物品？一件需要按照“规则”去“妥善处理”的物品。

　　“姐姐说的哪里话。”

　　沈挽萤笑容不变，示意侍女将一件件华美绝伦的嫁衣呈上。正红的云锦，繁复的金线刺绣，缀满珍珠宝石的凤冠…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流光溢彩，象征着女子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然而，这耀眼的红，落在温清音眼中，却只觉刺目而讽刺。这红，不是幸福，是枷锁，是即将踏入的战场。

　　贵女们围绕着嫁衣，发出啧啧赞叹，议论着款式、绣工、价值。沈挽萤如同众星捧月，娴熟地应对着，点评着，言语间引经据典，见解独到，更显才情。她偶尔会“体贴”地询问温清音：“姐姐觉得这件如何？” “这牡丹缠枝的绣样，衬姐姐的气质最好了。” 语气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仿佛在替温清音这个“没有主见”的病人做决定。

　　温清音只是点头，或摇头，偶尔低咳几声，扮演着一个任人摆布的“琉璃娃娃”。

　　她冷眼看着沈挽萤在人群中如鱼得水，看着她用完美的礼仪和才学编织着属于自己的“金丝牢笼”，并似乎乐在其中。

　　温清音只觉得一丝悲怜她深知，沈挽萤的“完美”，本身就是一副沉重的镣铐。

　　侍女捧来一件据说由江南十八位顶尖绣娘耗时一年完成的极品嫁衣。沈挽萤眼中也闪过一丝赞叹，亲自上前，想替温清音整理一下衣襟，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沈挽萤靠近的瞬间，温清音似乎因久坐不适，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手“无意”地碰翻了旁边小几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啊！”

　　滚烫的茶水泼溅而出，大部分洒在了地上，但仍有几滴，精准地溅在了沈挽萤那身天水碧的云锦袖口！深色的茶渍迅速洇开，在纯净的碧色上显得格外刺眼！

　　雅间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挽萤的袖口和“惊慌失措”、“吓得脸色更白”的温清音身上。

　　“啊，这可是我们小姐最喜欢的新衣服”她的贴身侍女允儿说道。

　　沈挽萤脸上顿时散发出一种难以察觉的愤怒。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眼底的阴鸷和斥责！她猛地抬眼看向温清音—那个“罪魁祸首”正瑟瑟发抖，眼中噙满泪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道歉，看起来比她还要“惊恐”和“痛苦”。

　　“没…没事…”沈挽萤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那股几乎冲破理智的怒火和嫌恶压了下去！父亲严厉的教诲在耳边回响：任何时候，都要维持沈家嫡女的体面！她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甚至比刚才更加温柔和包容，她甚至主动伸手，看似安抚地拍了拍温清音冰凉的手背。

　　“姐姐莫怕，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无妨的。倒是姐姐，没烫着吧？”

　　她温柔的关心，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锐光，：“没…没有…妹妹…你的衣裳…”

　　“一件衣裳而已，哪及姐姐身子重要？”沈挽萤语气轻松，仿佛真的毫不在意，她甚至亲自用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袖口，动作优雅。

　　“姐姐快看看嫁衣吧，别被这点小事扰了兴致。”她重新将话题引回嫁衣上，仿佛刚才的插曲不值一提。

　　周围的贵女们也纷纷附和，称赞沈挽萤的大度与善良。

　　温清音“惊魂未定”地重新看向那些华丽的嫁衣，心中却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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