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穷

　　尤浩和张克在泳池前的会客厅聊了很久。直到张允穿着睡衣下来叫尤浩睡觉，尤浩意识到，就算是在异世界，他们也要为了维持住世界而遵守规则地上班和上学。所以他有点依依不舍地和张克道别，“好吧，时间确实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有时间我们再见。”
　　“嗯。平时我们手机联系。等我有空了会再来看你，快去睡觉吧。”
　　“好。对了，”尤浩忽然压低了声音，“今天张允说话难听了点，别跟他计较。新入职的孩子，情商肯定是不太行。”
　　“好，听你的。喂，张允，我走了。”张克临走时很大度地和站在尤浩后面的张允道了别，然后潇洒转身离开别墅。
　　其实他很讨厌张允，因为张允居然能这么顺利的闯入尤浩的生活，这已经让他开始嫉妒和不甘。可是他清楚自己的性格是做不到硬闯进尤浩的生活的，所以他只能接受现状。
　　“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下定决心以朋友的身份陪着他一辈子了……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我的感情……哪怕是一丁点啊。”
　　看到张克离开，张允终于觉得安心一些了。虽然他看起来好像不在意尤浩和张克深夜畅谈，可是回到卧室后，他根本睡不着。他知道尤浩和张克的感情很好，也曾在公司听说过他们二人的浪漫传闻。那时候他对自己充满自信，他相信自己作为一个年轻又有能力的男人可以战胜拥有同样工作能力的老男人。能力相当，性别一样，年龄和长相甚至胜于那个老男人张克，这难道不是决胜的最佳条件吗？
　　可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他没有取胜，甚至被人以怜悯的姿态拒绝了。张允不敢开门偷听他们二人在楼下聊什么，他想听，又怕听过之后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已经多少占据了尤浩的内心。所以他躺在床上滚来滚去，直到被子掉到地上，他才爬起来捡起来，有些沮丧地扔到床上。
　　“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张克这个老男人没有回家的念头吗？”
　　张允盯着墙上的时钟，终于忍无可忍地爬起来冲出卧室。不管怎么样，他今早就是想睡一个心安的好觉，他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他只想继续过着只有他和尤浩的生活。可能是世界开始崩塌了，也可能是张克本来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男人。当他用明显是驱逐的借口叫尤浩睡觉时，张克竟然好脾气地走了。
　　他不明白张克怎么会这么老实地离开，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冷静。
　　此时尤浩就站在他面前，和瘦小完全不搭边的青年人的精壮背影，也让他开始怀疑起刚才在停车场发生的事情的真实性。这样精壮的高个子男性，为什么会……
　　也许尤浩真的不喜欢他。
　　“喂，张允？你在干什么？你还好吗？！”
　　尤浩的声音有些失真地传入张允的耳朵里。
　　嗯？发什么了什么吗？
　　“张允？张允？！你能看清我吗？你别动，我现在就开车送你去医院。”
　　尤浩的关心似乎是满足张允的条件之一。正当尤浩穿上抓起车钥匙准备背张允起来时，张允勉强能打起精神来了，“不用了……我没事。”
　　“你真的没事吗？”尤浩紧张地伸手摸了摸张允的脑门，又伸出手指在张允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是二。我没事了，你别紧张。去睡觉吧。”
　　不知道为什么，头忽然就疼起来。可是治愈它的良药却是尤浩的关心。是啊，这个世界如果是自己的执念造成的，那么万事万物的“良药”就是尤浩给予他的爱。
　　“今晚破例，如果你忽然觉得不舒服，就来我房间找我。今天晚上我睡在你隔壁。”
　　“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明明我们的关系还不至于这样吧？”
　　尤浩对于这个问题回以一个白眼，“我是那种见死不救的冷漠上司吗？”
　　“就因为这个啊？”
　　“还能因为什么？别以为亲了我一次就是我什么人了。赶紧滚去睡觉！”
　　虽然又被尤浩踢了一脚，但是张允美滋滋地捂着屁股跑回了房间。此时他心情好极了，因为尤浩居然难得允许他靠近。他一躺到床上，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怕被尤浩听到声音，于是捂住嘴笑个不停。他真的很喜欢尤浩，喜欢到想起他来就能开心很久。他想亲亲尤浩的嘴唇，想摸摸尤浩的肩膀，想抱住尤浩，然后把自己的脑袋放到尤浩的一侧肩膀轻轻磨蹭。他想对尤浩的做的事太多了，因为他实在是喜欢他。
　　“如果尤浩能因为这个世界的法则而努力喜欢我，这怎么不能算是好事一桩呢？”
　　在爱人这方面，张允有点不择手段。他自知自己目前没有张克有优势，所以他必须抓住一切机会，绝对不能让自己彻底被挤出追求尤浩的这个赛道。
　　“可是，如果我努力到最后，尤浩还是不喜欢我怎么办？我们会怎么样？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带着这个问题，张克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第二天、第三天，几天过去了，他总是在想这个问题和对应的解决办法。办公室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地用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标注着脑中的计划。有时候想得烦了，他就掏出手机看看那晚拍的照片。心上人是他的动力来源，所以即便是心上人的照片，也能让他重新打起精神。他知道自己前几日贸然亲吻尤浩属实不理智，而且也看得出尤浩好像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于是他决定用更文雅的方式追求尤浩。
　　可是他没有更文雅的方式了，在他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里，每一种的最后一步都会和尤浩发生一些肢体接触。
　　“烦呐！”
　　因此张允在放学等尤浩出来时，没忍住用了踢了一脚旁边的栏杆。空心的栏杆被他一脚踢歪了，他赶紧趁着四下无人，捡起一旁的铁棍，用力挥动棍子把栏杆打回原来的位置。栏杆看起来复原了，可是张允伸手摸了摸，察觉到了这个栏杆的不对劲。栏杆只存在于视力中，张允能看到这个栏杆，可是他却摸不到它了。它就像被投射出来的影子，出现在张允的视野中。
　　这个世界看来要崩塌了。张允有点焦虑起来。他扭头看着远处正在朝这边走的尤浩，心里盘算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不管怎么样，他要抓紧时间让尤浩对自己有好感才行。如果他们不能立刻回到原来的世界，至少要保护住这个正在崩塌的世界，不至于在这里生活得太辛苦。
　　“每天都由你来开车送我，辛苦你了。今晚我来开车吧？”
　　尤浩把书包放到后排，然后来到驾驶位旁站住，“怎么样？”
　　“不怎么样，小孩子不能开车。去去，坐副驾驶去。”
　　“又不会有人抓我。而且再过几天，这里的我就成年了。你自己抬头看看后视镜，这么小的镜子都能照出来你的黑眼圈，今晚让你开车才是不安全的。”
　　“那就等你成年再说。既然你知道我困，那就赶紧坐好，我们尽快回家休息。”张允下车拉着尤浩的手，把他塞进了副驾驶位又扣好了安全带。“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
　　尤浩哼了一声，“比我小十二岁的人怎么敢说的？”
　　“是啊，可是现在我比你大。”张允关上车门，回到驾驶位发动汽车，“尤浩，你注意到世界……好像出问题了吗？”
　　“你也注意到了？”
　　“嗯？你早就知道了吗？”
　　“是啊，早就知道了。日期不会变，规则无规律的崩坏。张允，起几天晚上你突然晕倒，应该也是崩坏的一部分吧？”
　　“应该是。所以我们要想办法尽快回去才行。”
　　尤浩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忽然有点慌张。他迅速扭头看了看张允，张允因为专注于开车所以没看到。“怎么了，尤浩？”
　　“刚才……同时出现了好多一模一样的人，我在看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看我……”
　　这个世界怎么会崩坏地这么快？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尤浩决定再向外看一眼。可刚趁着汽车转弯减速，他就看到几个一模一样的人忽然追到车窗旁，把头用力伸过来紧紧地盯着他。
　　一股恶心的逆流直冲而上，尤浩冷汗直流，他立刻将脸转回来，双手紧紧地捂住嘴，他怕自己忍不住吐出来。
　　“尤浩？！尤浩？你还好吗？别怕，我在这儿，我在你身边。从现在开始别看窗外，一眼也不要看。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看。”
　　“唔……”
　　不行，好可怕。就算闭上眼睛也好可怕！
　　“对，闭上眼睛，把左手伸过来，能摸到我的胳膊吗？”
　　尤浩伸出手，他紧紧地抓住了张允的衬衫袖子。
　　“对，抓住我的胳膊，不要松手，就这样坚持到回家。尤浩，你做得很好。别害怕，一切都有我在。”
　　“张允……张允……我……你不要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好，我不记住，我听你的。”
　　“为什么世界会突然变成这样？”尤浩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如果世界是因为我的执念产生的，那么它变成这个样子，说不定是受我影响。”
　　原本他很自信能得到尤浩的青睐时，世界秩序井然，一切都好；可自从他怀疑自己能否成功后，世界就忽然开始崩塌了。
　　“你……是害怕我一直都不会喜欢你吗？”
　　听到尤浩这么问，张允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有点好笑，“是啊，我是在担心这个。”
　　“张允，”尤浩虽然还紧紧地闭着眼睛，但是语气却没那么慌张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怎么在意你日常张狂的言谈举止吗？”
　　“因为我年轻气盛？”
　　“不，因为你的有我没有的自信，我觉得那份自信很好，也很羡慕你有那样的自信，所以我才一直没有要求你像其他人一样。”
　　“这和你会喜欢我有什么关系吗？”
　　车子颠簸了一下，尤浩听到张允发出了充满厌恶地“嘁”的一声。
　　“有。”
　　“嗯？有？有什么关系？啊，快到停车场了，停地上地下？”
　　“小区里有人吗？”
　　“有。”
　　“那就地下。”
　　“嗯。我找个人少的地方停。你接着说，有什么关系？”
　　“我能不能不说？”
　　尤浩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发现自从被张允那样热情地拥吻之后，他一看到张允，就会想起那个吻，甚至有点怀念被紧紧地抱在怀里的感觉。
　　好温暖。
　　“那等会你就自己走回家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好的一直在我身边呢？！”
　　“谁让你不说的？不想说也可以，我要下车走了。”
　　“哎！”尤浩听到张允开车门了，他慌张地睁开眼睛，探过身子，用右手也抓住张允的胳膊，“别走啊！”
　　“那你就把话说清楚。只要说清楚了我就陪你回去。”
　　张允伸手拍掉尤浩拉着他的手，关上车门，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驾驶位，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待地看着尤浩。
　　“我……”
　　“什么？”
　　“我都喜欢你那一点了，当然有可能会喜欢你这个人的啊！”
　　“哎，别激动。我知道我自信的性格很好，不光是你，别人喜欢。不过按照你这么说，我可成了万人迷一样的存在了。所以别说没用的，说具体点，我自信的性格和你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一定要问清楚才行吗？我说不出口，太难为情了。”
　　“呵，比我年长十二岁，脸皮却比我还薄。尤浩啊，成年人脸皮都是很厚的。没事，你就直接说吧，我不会笑你的。”
　　“不许录音！”
　　“行，不录音，你快点说行不行？难道想要我陪你在车里过夜吗？”张允有点不耐烦了。
　　“我……你凑过来一点。”
　　张允稍微侧了侧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
　　尤浩的声音很小，但是每一个字都很清楚。这句话像末日中拯救世人的神谕，一瞬间将时间的污秽和灾难都驱逐殆尽。遮蔽太阳的魔物变成了灰烬，淹没大地的洪流将它们一起带到天边消失了。
　　“我……哈……我其实有点喜欢你吻我。你吻我的时候，虽然很霸道，但是让我觉得那就是你，就是那种自信。我觉得很舒服，又很混乱。总之，我不讨厌你，也不讨厌你亲近我。嗯，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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