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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我低头,看见她裤子沾上的细碎草屑。
这家伙......不会一直待在这吧?
也不无可能。
见我没有再说话,林曦西收回视线,又让出半个地盘,原先搁在地上的外套被她铺开。
没有明确表示,但一举一动仿佛都在示意:位置给你留好了。
脑内的思绪还在运转,但人已经顺势坐下了。
半个身向她倾去,我的手掌作为支撑压在草地上,没有衣服的阻隔,手心的触感有些痒痒的,这股莫名的痒意快速蔓延上来,即将到胸口。
手指轻轻揉着掌心的杂草,我看向林曦西手里的本子,原来是速写本。
在我来之前,她应该一直在这画画,画的还是......树?
眼前的人永远是一副不受外界干扰的模样,即便有人闯入这个空间,也丝毫不影响她此刻的创作欲。
“我来这边不会打扰你吗?”我明知故问道。
“如果打扰的话,就不会让你留下了。”她不抬头,一笔一笔在纸上勾画,慢悠悠地回道,语气轻巧地像羽毛落地。
头顶的阳光洒在纸上,树的轮廓也被镀上光影。
“为什么要画这棵树?”我撑着脑袋又问。
林曦西抬眼,目光没有望向我,而是眼前这棵经我之口提起的树。
“它有些像我曾经画过的树。”
“真的吗?可我觉得它们都长得差不多。”
身边的人摇头否认:“不一样的。”不知是想到什么,她又朝我看来,“但也有一样的地方......不管阳光和雨水充足与否,它们都会吸收养分不断向上,长成各自的样子。”
“在被外力改变姿势前,它们都按自由意志趋光生长。”
那双看向我的眼里盈满了认真,心中出现了奇异的直觉,她刚刚想说的,似乎不仅仅是这些。
“你很喜欢大自然。”来不及深思,我任由思绪飘散。
“算是吧。”她笑了笑,又重新拿起笔,继续在纸上勾勒。
我无奈,这副痴迷的样子,已经不算一般喜欢了吧。
联想到她今早晨读迟到,以及袖口的泥土,我瞬间明白了。
“所以今早你是来这边了。”语气不带疑问。
林曦西点头,眼神开始放空。
“最开始只是路过这边,直到看到这棵树......等反应过来时,脚已经踏进来了。”
她的目光又落回树上,似乎在回味那一刻的感受。
“听着是不是有点奇怪?但我也形容不出。”
我认真想了想,“我在书里看到过一种状态,叫‘心流’,当你被某种事物刺激到,全身心投入其中时,甚至会忘记所处的环境。”
林曦西沉思道:“那时我只觉得......自己被某种东西撬动了,作出的反应几乎是潜意识。”
我无所谓地笑,“虽然没体会过,但我会努力理解的,毕竟谁不想当大创作家。”
被我的话逗乐,林曦西索性放下画本,缓慢起身走向前去。
在阴影下站定,她将手心放在树的躯干上。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喜欢待在这里。”
她的手掌用力触摸着那粗粝的纹路,仿佛要抚平什么,“但不完全是出于接触大自然,我只是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树。”
树干上的沟壑崎岖不平,却又紧密相连。
眼前的一切又开始流动,蜿蜒交错的纹路就这样汇入绿色的海浪。
那股奇怪的痒意再次被激起,我下意识搓了搓手心的草屑。
“林曦西。”
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我认真地叫她名字。
树下的人没有动,只静静看着我,那双无数次吸引我的眼瞳里应该也有什么在流动。
于是我笑了,发自内心道:
“和我做朋友吧,我会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她有些意外,问我为什么。
我回答:“你这样随便陷入无我境界的人,需要有人及时把你拉回来,我就可以做到。和我做朋友,你一点都不亏。”
这个人站在不远处,细碎的阳光落在她发顶,我看见她抖了抖眼睫,不易捕捉到的,微翘的嘴角似乎要溢出笑声。
只见林曦西摇了摇头。
“我问的可不是这个。”她说。
“那是什么?”
不甘示弱一样,我追问着。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还不是你的朋友呢?”
她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平静和缓,是让我倍感舒服的熟悉。
彼此的目光相接,明明只是寻常对视,我却有些莫名的兴奋。
啊,就是这种感觉。
——我看见了我,在她的眼里。
.
即便确认了“友谊”关系,我和林曦西的日常也没多大变化。
校内的生活日复一日不带变化,日常的交流也不多,学习方面的倒有一些,不过大多是我请教她。
虽然夸下海口说自己特别好,但被帮助的一直是自己。
最初,我还自我怀疑过一会儿,当然,只要一会儿,因为最后都会发现,这实在不是我的问题,林曦西这个人......简直是可怕。
次次作业都成班级模范被表扬,次次小测都是班级分数顶峰。好几个老师上课讲题时,甚至都懒得拿自己的卷子,已经习惯边借林曦西的那份边夸卷子上的解题思路——不过我承认,她的思路确实好,不论是自己写的,还是修改过指导我的,只要看几眼就都能懂。
唯一的变化是,因为家庭住址距离实在接近,现在我和她一起上下学了。
林曦西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也绝不冷淡,甚至算得上有问必答。路上基本都是由我输出,她一点点回应,有时聊上头了,我能把话题扯得很远,但到最后,在我快忘记最初的话题时,她又很自然地提起。
你完全不用担心她会敷衍你,这个时而沉默的人总能在恰当的时间接上你的话,并给出自己的想法。
有些时候我们也不聊天,只安静地并肩走着,呼吸同一片空气,就这样消磨掉一路的时间。
和她相处的时间里,我总有一种清爽的链接感。这是少有的,让我发自内心感到舒适的人。
今天负责晚课的任课老师拖了会儿堂,等到放学时间,同一层楼就只剩下我们班。
任课老师刚离开,林曦西便被老黄叫出去了,走前还不忘知会我一声,生怕我误会她先走了。
嗯......有一种怕孩子走丢的错觉。
今天刚好轮到我值日,我寻思她那边要不了多少时间,便加快手头的进程。
拎着洗好的拖把,刚踏进门便撞上了郑欣杰,她抱着手头的作业正往办公室去。
看清是我,她扬起脑袋笑道:“你的作业我拿走啦。”
我笑着回应:“辛苦了。”
她朝我眨眨眼,看着十分受用。
自从上次说好后,郑欣杰都会主动来我位置收作业,虽然我连续几次都说不用专门来,但她总是答应过后又继续。
久而久之,我也习惯把当天的作业放在桌上,免得她过来还要花时间找。
很快,林曦西就回来了。
我整理好卫生用具,她也收拾完书桌。明明没有刻意迁就彼此,我们总能在时间上达成同频。
可能是逐渐熟悉的缘故,有时甚至不用言语交流,就能看懂对方的意思。
.
这边夏天的温度只高不低,就连晚间的空气也是闷热的。走在路边,时不时还能听见细微的虫鸣。
没有被难受的天气影响,我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还能一句搭着一句地背晨读时记的古文。每到记不太清的时候,林曦西就能接上我的句子,让我顺着她的话接着背。
背完所有课文后还有一小段路,我不禁感叹:
“你在之前的学校有被夸过天才吗?”
这么优秀的一个人,走到哪里应该都让人印象深刻吧。
林曦西不以为然:“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学什么都很快,而且也很通透。”
说出这些话,我自认没有夸大一丝一毫。最初,看见她的优秀时,那种复杂的情绪不能作假,既是羡慕又有些隐隐的压力,但之后我又消化了这个情绪,优秀的定义是多元的,能从中获取动力就很好。
林曦西是很强,但我也不会差。
“不是学得快,”走在身侧的人缓缓摇头,“只是用了很多时间来追赶你们。”
我惊讶:“追赶?”总觉得主语该对调一下。
林曦西默了会儿,似乎在回想什么。
“我十三岁时正式开始的系统性学习,那时栩然刚把我接出去。最开始接触这些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过去十三年在福利院书本里看的东西完全够不上。”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就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故事。
“那时我很迷茫,学习进度也总是赶不上别人,经常半夜还在恶补,那段时间过得有些......蜷缩。”
“后来,被林栩然注意到了,她把我带出学校,给我请了一年的私教。也是在那一年,我花了多倍的力气学完了所有课程。”
我感叹道:“不愧是栩然姐。”也不愧是你。
那个看似没谱的姐姐,其实比谁都关心她。
似乎是回忆起什么,林曦西轻声笑了。
“是呀,不愧是她。在我总是迷茫自省的时间里,她教会我要外求。她说,‘要学会利用身边的资源,现在的我就是你的资源,敢于求助不仅是对我这个监护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和爱护’。”
一字一句地复述,记得这么清楚,可见这段回忆在她心中的分量。
我想起了自己看过许多遍的,林曦西的解题习惯——她的作业纸永远写的密密麻麻,甚至连我都觉得繁琐的,会一笔带过的证明步骤,也一字不落。我曾经觉得,这或许是一种对完美的要求,现在想想,也可能是日复一日的练习下,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对自己的不懈怠。
一直以来,林曦西在我们面前的表现都太过完美,太过平静,但,没有什么“完美”是天生存在的。
而现在,我仿佛看到了过去那个迷茫又要强的林曦西。
在那些不得而知的,旁人未曾参与的日子里,她付出了超出常人数倍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自己。
你以为她是天上的太阳,可她是逆流而上的曦光,用了数不尽的力气才冲破云层,进入你的视线。
于是我抬头看见她。
.
她们不必具备普世意义上的完美,她们只需要完整,这足以令人动容。
她们有拥抱脆弱的勇气,也有破茧绽放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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