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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与谋划
弗莱米尔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他蹲在战线的后方。运送物资的人戴着尺寸不太合适的头盔，将坚硬的木头箱子从手推的板车上搬了下来。那些人拿着撬棍撬开了木板，也许是因为手艺不佳，没能够把木板一整块掀下来，反而是把木头撅断了，木刺野蛮的外露着。
对方显然有些丧气，但工作还是继续。
弗莱米尔年纪小，身材瘦，这里的人多少还是照顾着他，这种搬东西的体力活就没有带他。但弗莱米尔总觉得这样子坐着不好，因此人家搬着箱子，他就提溜着撬棍跟在后面，等着第一时间把工具递上去。
总之还是那些大家都见多了的东西，基本都是红薯，再配上一点肉末星子。平心而论，能在地下吃上肉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其他人架锅生火开始做饭，弗莱米尔就坐在自己的帐篷前。他努力的仰起头，凝望着索尔特城里那条长长的天梯。
那条天梯是白色的，应该说，这很符合弗莱米尔对天梯的想象。他听说地上是个很美好的地方，人们在那里不愁吃也不愁穿。清澈的河水随处可见，用手捧起来就可以喝，尝起来在喉头还有回甘的味道。地上有温暖的阳光，还有白天和黑夜的分别。
地上的人会吃什么呢？是不是天天都有老鼠肉吃呢？是不是还有比红薯更好吃的东西呢？
弗莱米尔搅和着自己的脑袋，捞来捞去也捞不出更多的对于地上的想象。
他端着盘子吃饭的时候，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弗莱米尔抬起头来，看到几个身上带着红十字标志的人抬着担架在往后面的帐篷里赶。那些深绿色的担架上躺着的人还没做什么处理，有的人是开放性的创口，裸露在外的部分看起来十分可怖，肌肤似乎已经被严重灼伤至焦黑。
弗莱米尔忍不住看了一眼锅里被煮的很烂的肉糜，他突然有点吃不下饭了。
他放下了盘子，有人招呼了他一声：“不吃啦？多吃点才长得高啊！”
弗莱米尔不认得他。弗莱米尔说：“我不吃啦！”有点吃不下，他在心里补充道，不过谢谢你关心我。
他跟在那些端着担架的人身后，一路跟到了医疗帐篷前。显然这间狭小的帐篷没办法容纳下所有的病人，很多人只是躺在担架上，而担架又只是被扔在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他过来的时候看见黎曦正坐在帐篷的门口，手里又夹着烟卷，身后那条长长的毛绒尾巴来回摇晃着。
“你怎么来了。”黎曦看见他便向他歪头，迅速的把手里的烟头摁在地上熄灭掉了。
“我想看看——”弗莱米尔说。他踮起脚来，黎曦却立刻站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别看这个。”黎曦连连摆手，“看了你就吃不下饭了。”
其实我已经吃不下饭了，弗莱米尔在心里这样想。可是黎曦还是很执拗的推着他走开了。他回过头来，正看见帐篷里有个人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掏了一把大锯子出来。他心里一惊，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过了头。
“顺利吗？”他问，但是黎曦脸上的表情并不好，因此弗莱米尔又说：“那就是不顺利了？”
“唉。”黎曦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其实觉得你没必要知道这个。”
弗莱米尔转过头来看着他。黎曦望着他，然后突然笑了，笑着移开了视线，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曦把弗莱米尔留在了军帐外面。他没让弗莱米尔进去，弗莱米尔也不敢贸然探头进去，他甚至不敢蹲在门口，只是缩在军帐附近发呆。他呆呆的望着索尔特城大开的城门，心中满是不解。
黎曦在军帐里看地图。索尔特城，内外两层构造。他已经确定了，这帮人在外城几乎没有设真正意义上的防线。里层那些高耸的楼层确实是守城的利器——地势优势啊，黎曦想。
纯靠步兵，老实说，黎曦根本没有打赢这场仗的信心。对方有地势和地形优势，难道让他们端着枪往楼里冲吗？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要是这事真能靠着异能解决就好了，黎曦想，只怕对方还有底牌。那些上层的军官离地上的生活太远了，他们不明白异能意味着什么，以为有了异能就是毁天灭地，呼风唤雨。要是类人们真的有这个本事，人类还能活到今天吗？
黎曦只是觉得心烦。他希望自己能够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可是事实上他想不出来，他想不出办法，就只能靠人命来堆出胜利来，像是前一个指挥官一样。而前一个指挥官堆掉了那么多的人命，最后还是没堆出胜利。
黎曦有些怅然。他转过头来，看着军营里这些在晚饭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父母生的，血肉做的，受了伤是会疼会流血的，丢了命父母也会哭泣痛苦。他们中有的人高声大笑，有的人死气沉沉。他们都是二三十岁的人，本来还能有一段好时光要活的，也有人在等他们回家。
黎曦在帐篷里抽了两根闷烟才出来，那时候弗莱米尔已经窝在军帐旁边睡着了。也许是因为家中的妹妹今年也才十六岁，与弗莱米尔年龄相仿，黎曦总是忍不住自己这颗恻隐之心。一个尚且抱有幻想的孩子，真的应该投身于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吗？
他想把弗莱米尔带回弗莱米尔的帐篷里，可是走到半途的时候，弗莱米尔醒了。这个瘦弱的金发男孩趴在他的怀里，迷惘的睁开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你睡着了。”黎曦做了解释，“我送你回你个儿的帐篷。”
弗莱米尔晃了晃脑袋，试图唤回自己的神智。
“你有异能吗？”弗莱米尔突然问。
黎曦轻轻点头，把醒了的弗莱米尔放了下来。
弗莱米尔抬起头望着他：“那我们还会输吗？”
黎曦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更好，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了诚实：“我不知道。”
“你能做那种很厉害的事情吗？”弗莱米尔蓝色的眼睛好像闪着光，“比如变出火焰来，比如放出水来——或者是冰？或者是石头？植物？”
黎曦只是摇头。他的不断否认让弗莱米尔的情绪渐渐低落下来。
“我以为……我以为异能都是这样的。”弗莱米尔的声音有点小下去了，“那你的能力是什么？”
“我不能给你展示这个。”黎曦说，“不过我确信，这个能力毫无帮助。”
弗莱米尔有点难过。他真的很希望黎曦能够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然后他就跟着黎曦杀穿索尔特城，接着立下赫赫军功，所有人就都要对他另眼相看啦。
黎曦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因此问道：“你为什么要打仗，你想过吗？”
弗莱米尔愣了一下：“因为我是军人？”
“这其实是个不错的答案。”黎曦说。弗莱米尔看见黎曦移开了视线，那双银色的眸子正盯着索尔特城里那条长长的天梯。
黎曦又说：“可是我不喜欢这个答案，所以我不喜欢做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可是我并不想服从所有的命令，弗莱米尔。一味的服从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弗莱米尔愣住了。
“我打不赢他们，弗莱米尔。”黎曦又说，“他们可以失误很多次，但我们没有失误的机会。你知道吗，索尔特的内城现在就像是一座绞肉机，除非他们耗尽所有的弹药，不然我们是没希望的。可是耗尽所有的弹药——弗莱米尔，你知道那意味着多少条人命吗？”
弗莱米尔茫然的望着他，黎曦叹了口气，然后笑了。他的嘴角是勾着的，只是眉头是皱着的。
黎曦问他：“你今年多大了？快十六岁吧？”
弗莱米尔点点头，于是黎曦又问：“你猜我多大？”
弗莱米尔愣了一下。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可以说的上是高大且壮硕的人，又想了想比自己大一点的伯伦纳。伯伦纳现在还只是个新兵蛋子，面前的人却已经被指派来当指挥官了。弗莱米尔斟酌了一下，最后报出了一个数字：“二十四。怎么样？”
黎曦说：“我十九。”
弗莱米尔又愣了一下。黎曦只比他大了四岁，这个事实他真的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一下。
“我看起来似乎不够年轻啊。”黎曦的语气里有些调笑，“——其实我已经参军五年了。听起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毕竟帝国的最低参军年龄就是十六岁，连你都要做一点假数据才能够参军。”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黎曦叹了口气，又开口了：“我不怕牺牲，我也不怕死亡，可是我不希望一个人无意义的走完自己的人生。弗莱米尔，我不希望再有人死在这场没有希望的战争里了，你明白吗？——可是我没有能力阻止这场战争。所以我有了一个想法。”
他的最后一句话极大的吸引了弗莱米尔的注意力，但黎曦给了他一个神秘的笑容，并没有明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去睡觉了。
弗莱米尔对这种说话说一半的行为感到了深恶痛绝，可是黎曦几乎是推着他回了他的军帐。十五岁的半大孩子有点伤心。他这个晚上就是在床上辗转，忍不住的思考这个问题：黎曦到底会想到什么办法呢？
他期盼着黎曦能够像个魔法师一样突然告诉他，他找到了一个不需要有伤亡就可以攻下索尔特城的办法。那能够是什么办法呢？挖地道进去？前后夹击？和对方讲和？偷袭？
弗莱米尔胡思乱想了半个晚上，直到凌晨才昏昏沉沉的睡去，直接结果就是早上起来集合列队的时候他困得要死，眼睛酸涩，眼下多了两团乌青，整个人显得精神萎靡。
清晨的军中仍然有人在忙碌，完成了照常的晨训之后，弗莱米尔就有空了。他本来正坐在地上靠着帐篷打瞌睡，却觉得自己的脑袋忽然被敲了一下。弗莱米尔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却看到黎曦在他身边蹲着。
“难道你就这么想了一晚上？”黎曦笑着说，“给你看看谜底。”
弗莱米尔努力睁大了自己的眼睛，顺着黎曦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是一门高射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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