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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
或许是命运怜惜他,他竟然没有死在那个冰冷的夜晚。再醒来时已到了药谷,那晚救他的老人原是药谷的长老。
他醒来后,老人便问他:“我不管你是京城哪家的子孙,但你的命为我所救,就该由我来管。你一身的药毒要想治好也得听我的。从今以后你就留下来做我的弟子,抛却前尘,从头开始。你可愿意?”
于是从那天起,他不再是陆羽,而是药谷弟子苍羽。
那几年,他留在药谷内修养身体,学习医术。谷内奇人多,为了调理长年吃药虚弱的体质,他也开始习武。
眨眼三年,苍羽的身体恢复如常,也习惯了药谷避世离俗的生活。
直到师傅苍长老的逝世。苍长老是一个嘴硬心软的老人,直到临终前才把苍羽交过去交代后事。
“你曾经为药所害,却也为药所救,这辈子注定与医分不开。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但我知道你心中仍有所牵挂,药谷不是你最后的归宿。待我死后,你便走吧。”
他的归宿在哪?苍羽又想起了徽音,她是被尘封在记忆里的一朵茉莉,他深陷沼泽时向上抬头看到的枝头上的那朵茉莉。他闻到她的清香,却无法伸手触碰到她。
他想到曾经她爱看的游记,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不如就去她想去看的地方走走,或许某一天他们的身影会在某地重合。
苍羽去到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不一样的景色。外面的世界比他想象的广阔多彩,他想如果她也亲眼所见那些风土人情,她会多么快乐。
可他犯了一个错了。在得知叛军攻陷京城,齐朝灭亡这一消息时,他还处于一个边陲小镇。
苍羽悔恨交加,他恨自己当初懦弱不敢追求她,恨自己亲眼看着她走入陷阱,恨自己这几年不敢打听她的现状。他犯了一个错,就是轻易放弃离开了她。他无法想象她现在有多痛苦。
去到她身边,成为他心中唯一的执念。
徽音十岁时生过一场大病,痊愈后对幼时的记忆都感到模糊,遗忘了很多事。此刻眼前人影逐渐与记忆中模糊的小人重合,她才想起来“阿羽”的存在。
“即便如此那也都是过去的事,如今我们不过是萍水之交,你应当拿我当一个寻常病人对待。”
“我做不到,徽音。很多年前,因为懦弱我失去了很多次坦白的机会。现在我不想再退缩。”
苍羽眼神中炙热的情感不加掩饰,徽音清楚那是什么,这让她想要退缩。在他即将要吐露更直白的心思时,打断了他。
“我中的毒没有解药,你应该清楚,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她一脸平静的叙述着这个让苍羽痛苦万分的事实。
虽然他早就知道,虽然每次为她看诊都像是凌迟。但苍羽不愿意放弃,失眠的夜里翻遍群书,想要留住她。
徽音看着眼前的男子低着头痛苦挣扎的神色,内心有些不忍,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苍羽静默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看着她,“你又忘了吗,我是药谷的弟子,没有我解不了的毒。你会好起来的。”
徽音看着他纯澈的笑容,像是一片一触即碎的琉璃,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残忍。这个浮上心头的想法让她惊醒。她的灵魂仿佛抽出体内,看着这个一脸冷漠的女人,她阴暗,刻薄,满心都是怨恨。好陌生,这居然是她自己。
“我要休息了,出去。”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扯过被子背对着苍羽躺下。
“好,我明日再过来。”苍羽小心翼翼的说完后便轻声离开。
徽音把自己蜷缩起来,恨意并不能改变过去,只是让她变得越来越不像她自己。
小桃早上进来送水时,突然发现公主好像变了,说不上具体哪里变了,仿佛被清风拂过的蒙尘明珠,恢复了淡淡光泽。也少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让人想要亲近她。
“姑娘,院子里的红梅开了一支,可好看了,要出去看看吗?”
徽音看着雀跃的小桃最终点了点头。
路过厨房时,徽音看到了烟雾缭绕中的苍羽,他耐心的扇着炉火。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苍羽转过头来,看到她后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徽音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一段时光。小桃觉得这是她进这个院子照顾公主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日子。公主不像往日那样对神医冷眼冷语,神医也眼见的更开心了起来。
一日,苍羽端着一盆土放到了徽音的窗边,此时徽音正在窗边看书。看着那一盆肥沃的土壤不知所以然。
“这是什么?”
“这是我刚种下的一盆蝴蝶兰,等到来年春天它就能开花。我想将它送给你。”苍羽笑着说。
徽音轻皱眉头,“我不爱养花草,你拿走吧。”
“我住的院子里满是草药,没有地方再安置它了,你就当是帮我养着,好吗?”
徽音看到苍羽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希翼的微光,拒绝的话再难以出口。
“开不了花可不能怪我。”
听到她的回答,苍羽愣了片刻,随后喜悦的笑了。
“不会的。”他知道她爱花草。
转眼除夕,府里却还冷冷清清。小桃觉得公主的身份特殊,今年的除夕应该是在枫吟院过。于是在除夕夜看到许久未露面的李致源时,她被吓了一跳。
“王爷,姑娘还在午觉…”
李致源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抬手示意她退下,独自走进徽音午睡的小间。
有多久没来看她了,两个月的时间,李致源不断抑制着自己要来看她的念头,为了她能不抵抗喝药。但今天是除夕,他们应该要在一起。
他俯下身,目光流连在她的脸庞,她还是很消瘦,面色却比之前要好,这让他安心。在她的额间轻柔地落下一个吻,他好想她。
徽音被额间温热的触感唤醒,睁眼看到是许久不见的李致源。推开他,徽音一语不发起身。李致源也不恼,就这样一直跟在她后面。
看到她去到窗边给一盆土壤浇水时,才忍不住发问:“你什么时候爱种花草了?”
徽音没有理他,李致源这才发现她有些变化。不再那么死气沉沉,这很好,但显然这些变化与他无关。他想到了那个如白雪般皎洁的男子,当初为了救徽音才准许他入府居住,他不在的日子,那个男人一直都在她身边。
“苍羽,你跟他相处的还好吗?”李致源试探地问。
听到苍羽的名字徽音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但就是这一眼让李致源感到愤怒,慌乱。
他失控的转过她的身体,和她对视。他在她的眼里什么都看不到了,以往能看到的恨意都消散了。
“为什么不回话?”
“你想听到什么?”徽音冷漠地看着他。
“他不是你安排到我身边的吗,你又发什么疯?”
听到她淡漠的语气,李致源反而松了一口气。
“算了,暂且不聊他。今晚我带你出去看烟花。”
“我不去。”
“我晚点过来接你。”
跟他说话如同对牛弹琴,徽音懒得理他。
今日苍神医除了过来做饭以外都没出现过,小桃觉得有些奇怪,便和公主提了一嘴。
徽音脸上平静,心里却有些担忧。怕他受牵连被李致源胁迫。
看了一会书终于坐不下去,她对小桃说:“这盆蝴蝶兰还未发芽,我去找他来看看。”
小桃知道公主还是牵挂神医的,立马应和着去了。
苍羽住的院子就在枫吟院隔壁,走进去发现院子里没人,但房门半开着。徽音轻推开门,却看到了苍羽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正滴着鲜血,桌上放着药壶。
“你在外面等我。”徽音对小桃说,随后走进房内。
苍羽本就苍白的脸色在看到徽音那一刻更加惨白。
徽音看到药壶中盛着鲜血,拉过苍羽想要藏起来的右手。
“你这是在干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不小心割到手了。”
“你当我没看到吗?”徽音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她掀起苍羽右手的衣袖,看到了手腕处密密麻麻的横列着刀疤,旧的还未愈合就已增添新疤痕。
苍羽慌乱地拉过衣袖盖上,不知如何向她解释。
“你这么做多久了?为什么要割伤自己放血到药中?”
苍羽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徽音稳定住心绪,问:“先把伤口包扎起来。”
苍羽这才动了起来,期间徽音看他左手太笨拙,便拿过纱布替他包扎。
两人坐在桌前,距离近的苍羽可以看到她低头专注的眼神,昏黄的阳光洒进来,落到她的眼里。
“告诉我,为什么?”结束后徽音继续问他,苍羽看着徽音在夕阳下柔和的脸庞,无力感与痛苦要将他淹没。他是一个医者,却救不了自己最爱的人。
“因为这样才能救你。我没有研制出牵机引的解药,暂时只能以我的血为引子,设法延缓它的蔓延。”他的声音听起来太绝望,徽音无法无动于衷。
“这不是你的责任,牵机引本来就没有解药。”
“不,我可以研制出来的,只需要再多一点时间。”苍羽几乎是祈求地看着徽音。他美丽的眉眼间此时只剩痛苦的郁色,还有易碎的脆弱。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徽音感到自己的心也随之牵动,变得难受起来,但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可我不能靠你的血活着,我知道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如果我每多活一天是以消耗你的身体为代价,这只会让我痛苦。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喝你熬的药。”
苍羽听后仓皇失措,“不,徽音你相信我,我会研制出解药的,你不能不喝药。”
“苍羽,我喜欢死皮赖脸留下来给我讲故事的那个你。其实我很喜欢看你笑,因为我太久没见过这么澄澈的人。你让我明白其实比起阴暗我还是更喜欢阳光的地方。”这是徽音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但她脸上的决绝让他心惊。
“所以我不喜欢看到这个为了我而痛苦难过的你。我希望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不要被我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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