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

　　「我和林颂康说了好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却更沉了。」

　　“林颂康，你抽什么疯？”宋絮挣脱开禁锢他的手，“你他妈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担心我啊？”跟先前暴戾的样子判若两人，“是你之前说要打死他的，现在不敢了，还是怕我坐牢，嗯？”
　　因为还没缓过来，宋絮的眼睛有些红，话里透露出疲倦，“闭嘴！”
　　林颂康想捋捋他的背，手被打了回去。
　　“没事，我给爸妈打电话了，他们善后。而且我下手有轻重。”
　　“他现在怎么办？弄医院去啊。”
　　“嗯，我叔叔一会送他去医院。马上到。”
　　手又抚上态度背，有着安抚的意味，“没事，不用担心。”
　　后面的事还是不了了之，季奉春自取其辱被打了两次。他父亲这次倒是很善解人意，兴许是自家公司快瓦解了，也没有太多骨气去谈判。说到底是季奉春先招惹的人家，理亏在他们一方。

　　当晚林颂康和宋絮回到酒店房间。两人在床边坐了许久，久到时间都模糊，视线都迷茫了。
　　林颂康受不了这种平静，率先打碎了那层屏障，“宋絮，对不起。”
　　宋絮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已经不红了，但它晕上了水雾，此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猫，“你没有必要打他的，本来就跟你没关系。我还答应阿姨要照顾好你，现在没让你更好，反而还让你替我打架去了。”
　　富有颗粒感的嗓音，强硬的钻进林颂康耳朵。他看到宋絮把脑袋埋进臂弯，欲率先张开的嘴，被迫收回，“林颂康，我不需要。”
　　脑子的弦嗡一下断开，潮水涌上来，止不住。林颂康不知道此时要怎样打破谈话，这不是他想要的回复。他想要宋絮可以有一个倾诉的人，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很好很好很关心他的家人，而他想要去充当那个角色。不管他在他心中的位置如何，在就好。默默付出，不求回报，有用就好。
　　但是现在宋絮说他不需要，他不需要这种自以为是的好，那说明什么？说明他越界了。他们之间永远会有一道鸿沟，没有人会去冒险——失败就没有这个朋友。
　　点到为止即可。
　　宋絮不知道林颂康怎么想。但他不想把话说得过于直白，他想他龌龊的心思不能被发现。那层纱不能被撕破，无论如何，这是他自己的事不能给被人造成困扰，这不对。
　　宋絮想说的话太多，不过林颂康一直沉默，这阻碍了他的发挥。他不能不在乎林颂康的感受，说着让他感到烦恼的事。
　　房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均匀的呼吸声散在密闭空间里。天色不早了，没有人打破平衡，各揣心事。
　　“我爸妈是因为我走的，”宋絮抬眸看着林颂康，“我那天生日出去取蛋糕迷路，手机也没电了，就、就找不到路。”
　　“然后我爸妈联系不上我很着急，他们开车找我的时候……”
　　“唔。”很像小狗的叫声。
　　宋絮哭了，存蓄在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带着身子都有一种不正常的、细微的抖。
　　恍惚间林颂康单腿跪在地上，宋絮的手被他牵过，而后讲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上。清淡的薄荷香充斥在鼻间，林颂康的卫衣被打湿，晕出一片深色。
　　他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宋絮，双臂绕在他身后，轻轻的拍背，像哄小孩的样子，其实宋絮现在和小孩也没有什么两样。
　　屋里只有细细密密的哭声，低沉的、静默的。他连哭都是静静的，不给人麻烦。不过他至少在发泄情绪了，还是在林颂康面前，林颂康感到心疼，其余的还有安心、欣慰。
　　林颂康不想打断他的外露。哪怕不把话说完，不让他知道全部，这都无所谓。长时间的隐忍，会把人憋坏的。
　　林颂康腿跪麻了，他还在哭，他也没有起来，“不想说就不说了，”宋絮听到这话，哭的更厉害了，他不在乎别的了。他只想此刻在重要的人面前哭，其他的没关系的无关紧要的都抛在脑后，“没事的。”林颂康这话带有宠溺的意味。
　　无论你说不说，你说什么，我都站在你身后，没关系的。
　　宋絮把头从他身上抬起。林颂康要比宋絮高一点，但此时的姿势略有些低，他抬起眸子盯着他，那眼神过于直白，看得宋絮脸热。
　　宋絮脖子以上都是红的，尤其是鼻尖和眼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欺负了呢。
　　“我爸妈是出车祸走的，”鼻音很重，明显是刚哭过的，“那个，那个季奉春就在学校说我害死了我爸妈。”
　　“我没管，毕竟本身就和我有关系。但是，”林颂康的手摸上宋絮眼角，似是要把泪珠抚掉。宋絮身子坐直了，不敢动，“他说我爸妈做生意不干净。我忍不了了，就打了他。”
　　“没事的，他欠打。”
　　林颂康不喜欢他说妄自菲薄的话，这很不好。
　　“我也会没事的，笑一个。”
　　说罢，就把手凑上宋絮的嘴，勾出来一个圆弧。房间里顿时散开了笑声，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那件事。
　　夜色很长，两人睡得很熟。没有失眠，因为他在。
　　宋絮就这样把自己的秘密一件件剥开，袒露给林颂康看。但是林颂康呢？他不知道如何说，怎样说，安于现状吧。

　　一切恢复往常。
　　联考成绩出来，宋絮第三，林颂康十八——是很不错的排名。
　　林颂康觉得很满足，他预算这是他的尽头了。

　　年关将至，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消逝到头了。
　　宋絮春节是去徐初颖家过的，一共就四个人。徐初颖没结婚，家里只有父亲一人，算上宋絮和他弟人数也算正常。
　　这是他俩第一次过得没有爸妈的年，往年一家子在一块，热闹的很。
　　宋絮脑子有些混沌，他忍着不去想那些，但是记忆像洪水一样压的他喘息不过来。饺子没吃多少，但碍着长辈还在，他没提前下桌，陪他们坐了一会。
　　徐初颖看他心情不好，也猜到原因了，也就没勉强，对他说：“小絮，不舒服就回房间吧。”
　　徐初颖住得大平层，家里房间足够，提前好早就把客房收拾出来给宋絮住了。
　　“不用阿姨，我陪你们呆会。”
　　“我们用你陪什么啊？快回去吧！”徐父道。
　　“嗯，我先上去了，徐阿姨爷爷。”
　　他摸了摸宋澈脑袋就上楼了。无力地瘫软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脑袋就是很沉，不好受。
　　身侧的手机突然响了：［林居：吃饺子了吗？］
　　［柳絮：嗯，白菜肉馅的。］
　　［柳絮：挺好吃的。］
　　［林居：你看外面。］
　　宋絮从床上爬起来，趴到床边，看向暗无边际的天和楼下——但天上除了零星的几颗星什么都没有，楼下更是。他刚才也幻想林颂康会不会像偶像剧里一样，在楼下抬头冲他挥手，但是什么也没有。不过心里也没有怎样落空。
　　［柳絮：什么也没有啊。］
　　好半天林颂康都没说话，宋絮还是保持这个姿势。
　　黑夜突然染上了彩色，绚烂的烟花放在上面。那火花很漂亮，和往常的不一样，是紫色的。
　　从中心炸开，散落在各处，蔓延在心尖。
　　宋絮想到什么，拿起手机打了一行字：［柳絮：你放的吗？］
　　［林居：好看吗？］
　　宋絮抬眸看着璀璨的夜空，那里被点缀的很漂亮，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礼物。
　　或许真的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宋絮这样想。但如果是这样，宋絮只想自己珍藏，不想把它给别人看，这只能是他的。他承认自己很小气，但这仅限于特别的人。
　　他看着的眼没有停下，转而拿了手机去拍照。他想记录下来，之前没有的感觉，林颂康在这几个月都给他了。
　　［柳絮：好看的。］
　　似是觉得不够又添了一句：［柳絮：很好看的，林颂康。我很喜欢。］
　　是烟花，也是你。
　　林颂康看着信息久久不能出神……
　　他们望着同一片天空，同一片璀璨的烟花，也望着两颗不尽相同的心。
　　林颂康发了一条语音过去，宋絮顿了下点开，“小柳，新年快乐。”密匝匝的跌落在心头，很有磁性的声音扩散在耳朵里，酥酥麻麻的。
　　宋絮的手都要举麻了，他反反复复听了许多遍，依旧听不够。他把音频备了份，才算罢休。
　　好久好久，林颂康都要睡着了，宋絮才发了语音过来，说：“林颂康，新年快乐。”声音一如既往的干净。
　　林颂康清醒了，他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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