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和

作者:譬如今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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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与悲


      江珩迎着烈日,来到了这处传说中被踏得寸草不生的荒蛮之地。

      但不如传闻所见,广阔的一方土地正生着矮草,乍一看竟有些春意盎然。

      江珩顺着驿道走,洒满苍翠的黑土上隐隐闪着寒光。那是什么?他走近了,才发现是发绣的断戟。

      那是将士鲜血浇灌而成的良田。

      —————

      “寰儿乖,等爹爹回来,咱们就有吃的了。数不尽的金子,银子呀,给寰儿买新衣。”年轻的姑娘牵着孩子,一道黑影从她们头上闪过,落下一片灰羽。

      “娘,是鸽子。”孩子气息有些微弱,还在病中。

      “哥!有消息了!”瘦弱男人抓着那只鸽子跑进里厅。

      男人站起来,接过纸筒,缓缓展开来看。喃喃道:“半日花良田消息不假,我们都有地了。”

      转而他大喊:“各位都过来!”

      这庭院是这些人聚居的安身之所,听到男人的声音,大家都围上来。

      “金兄?可是有地了?”

      “金韬,你可别唬我们啊!”

      “老天赐地呦……”

      金韬将纸条递出去,大家纷纷传阅。

      “趁春时暖和,我们尽快动身。”金韬指挥着,开始收拾行装。

      “后启,你身子弱,若撑不住就告诉哥,哥背你。”金韬找到段后启,拍拍他肩道。

      “哥,哥,咱不用做山贼了!”段后启满面春风,似是解脱。

      金韬叹气,去屋角拿锄头去了。

      “哥——那边有人打起来了!”是段后启的声音。

      金韬忙跑去看,待将围观人们拨开,已经有一人躺在地上,伸手去探,已没了气息。

      “他,他跟我争,我不是,”施暴者已然吓得失了神,口齿不清起来,“我,不是我杀的……”

      金韬安排段后启和其他人合力抬走地上的人,自己则是将那混账小子提走。

      “说吧,怎么个事。”金韬道。

      “他,他说,是那个姓江的,对,写招帖的,骗人。”这男人啜泣着,“我想给他点教训,没成想竟……”

      “他争你什么了?”金韬再问。

      “我要钱,我要钱……”男人大哭起来,完全疯魔。

      金韬面色凝重,招呼两个人带走了男人。

      “金兄,咱们歹说远近也有这么几十个壮汉,怎的不一试?”

      “是啊,我们骑马的骑马,射箭的射箭,各展所长,定敌得过皇城兵马。”

      金韬看着两个激动的人,镇定道:“如何见得?”他收拾好自己的,又转身协着妇人们收拾。

      两人仍纠缠不舍,金韬转过身郑重道:“边关战事吃紧,但朝中官多有自备军,他们整日大鱼大肉膘肥体壮,我们则劫富谋生食不果腹,空有武力又如何。”

      两人沉默,也下去帮其他人收拾。

      路有人提笔而记:

      万晟元年,江珩探半日花有果,以黑鸽晓众人于天颂,穷苦无地从商不果之人约三十,携老少齐出而谋。或曰:承希冀死于途中胜于淹苦难苟于繁城。

      二月末谋生,携老负幼方离家。

      三月半徒步,穿入黄沙始到花。

      —————

      江珩传了信,即刻返程寻王笙。

      王笙跑来相迎,江珩让王笙骑了马,两人前后历时数天回到营地。

      “是王兄!”几个伤兵远远看到马上人,都踉跄着赶过来。

      王笙跃下马去,与几人互相致意。

      江珩就在一侧看着。他内心喜悦,自然气场柔和。

      “这位是江珩江公子,于咱们都有恩。”王笙介绍道。

      “江某给诸位拜安,愿诸位早日康健,来日重临沙场,保家卫边。”江珩顺势说道。

      伤兵们看着他,点头认可。

      “敢问江公子可是天颂人?”一士兵问道。

      “在下正是。”江珩答。

      “久仰江大人盛名!”几人纷纷抱拳拱手。

      江珩疑惑,为何他坦明自己是何许人后便备受尊敬?

      王笙看出他疑惑,说:“天颂只有江家一大族,前朝国相有功,军中多敬仰。”

      江珩苦笑,父亲的确重臣有功,可自己虽继承其遗物遗德,却屡屡失意,迟迟未能完成父亲的遗愿,断断是受不起的。

      他回了礼,心中的巨石仿佛被牵了绳,沉了又沉。

      江珩被引荐,自然是要等飒沓骑战胜归来才能入宴题诗。他们预先定好了日子,都吟助兴曲来盼晓寒尽归来,不难看出,他们的少府稳操胜券。

      军中数日过得潇洒,将士们虽在伤中,却各个精神抖擞,与江珩在半途所见的那支军队迥然不同。

      江珩性格与常年征战的兵士们不同,这使得众人都觉得有趣,愿意与他谈论些奇闻异事来解闷。

      这日闲来无事,江珩正歇在石上观看众人舞剑。几人神秘地走近江珩,其一背后还藏着什么,说道:“大人可愿习一二剑法?”

      江珩幼时虽少动,但对于这类事情不排斥,抱着将来也许能防身的想法,他欣然接受。

      突然跳出一人,动作轻快利落,一剑直指江珩脖颈,险些夺了人命。江珩汗流洽衣,但也站定。

      “周则!江公子于主帅有恩,不可无礼!”几人呵止道。

      周则满不在乎,上下打量着江珩,明明比江珩矮两个头还一副傲然睥睨的样子。

      江珩觉得这人有意思,便道:“小兄弟好生厉害,江某佩服。”

      “为何不避!”周则大声道。

      “为何要避?”江珩笑道。

      周围人闻声赶来,看两人僵持不下,都观望着没再劝。

      “面对突袭不怕一命呜呼?”周则再问。

      “一无所牵挂,二死后无人惦念记挂,死又何妨。”江珩平静道。

      众人有些惊讶,议论纷纷。

      周则挑眉,拍拍旁边几人道:“喏,此人还算有胆识。可以略授一二剑法。”

      “祖宗啊,你可少惹事端吧,江公子要有个三长两短,主帅还马时不得将我们碎尸万段啊。”王笙急道。

      江珩心觉有趣,看着周则手中的长剑幽幽道:“七尺以下换短剑。”

      周则一听,瞬间火冒三丈,道:“我七尺与否尚未定量,莫要与我指手画脚!”

      王笙道:“此乃国相之子,你这是大不敬!罚你承水持剑半日,即刻就去!”

      周则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走远,抛下一句:“我管你什么王公侯爵,到时一样杀!”

      江珩朗朗地笑道:“我喜欢他的性子。”

      大家也高兴着,都来教江珩如何使剑,却发现来得太急没备好,都有些局促。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手持一柄长剑,剑柄为金玉锻造,柄底雕有青鸾振翅,青鸾有两尾羽,飘带状连接剑柄,白刃闪寒光,剑鞘饰有奇异宝石,光下变幻色彩。那人将剑奉上,说道:“在下为公子铸剑一柄,愿公子笑纳。”

      江珩一看,此剑于世间再无第二,且剑柄谐音刻字,是为自己所造,便行大礼接了。

      “七尺以上用长剑!”有人起哄道。这一声引得众人前仰后合,气氛重归欢乐。

      “现下我来教公子持剑!”

      “我来教出剑!”

      “我舞得最好,我来教剑法!”

      大家争先恐后教着,江珩也乐在其中,虽半日下来仍有些持不稳,但已能与剑适应。

      江珩掂量着剑的重量,心想这重量也是有所控制的,铸剑之人心思之缜密可见一斑。便随口问道:“铸剑之人为何人?”

      王笙道:“此人名叫林烨,最善铸剑,军中半数以上长剑都出自他手。”

      “如此精美,想必耗时不短吧。”江珩道。

      “是了,不瞒公子,他自您归来当夜就着手铸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王笙回道。

      江珩便记下了他的名字。

      —————

      晓寒尽军队如期归还,飒沓骑果真名不虚传。

      “王笙!那人你跟的如何?”晓寒尽朗声问。

      王笙尴尬至极,挠头道:“回少府的话,人带回来了。”

      “给我带上来。”晓寒尽道。

      江珩唇角勾起,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慢慢走上前,作揖道:“江某见过少府。”

      王笙上前汇报了情况,正式将江晓二人互相介绍。晓寒尽也同意了请他题诗的建议。

      “少府大人,主帅那边……可还好么?”王笙忧心忡忡道。

      晓寒尽一时高兴饮酒太过,面色泛红道:“他的兵太旧,他本早该打赢的,硬是拖了这么久,”他拿起酒杯,“圣旨摧折……三年了!说三年就三年,连,连冠礼都没能结拜!”他激动起来,发丝散乱。

      王笙忙去扶,四周挤满人,却鸦雀无声。

      江珩也静听着,心中蒙尘。晚风簌簌,引人颤栗。

      与此同时,赵佩鸣正带着仅剩的九人一步一步往回赶。

      酒香和血腥仿佛不在一个世界,却又勾连得那么相似,极易混为一谈。

      “御赐”宝马途中受伤脱缰跑了,自己蒙受几人死护才得以保全,作为将领,落魄无能还如此备受尊重,还不如让他轰轰烈烈死在某战。

      他的情况比晓寒尽描述得还要糟。虽美其名曰战胜而归,可自己再没兵力打仗,若下次再有进犯,飒沓骑便无法出手了。等待他的只有斩首敕令。

      他们的粮车被疆匪劫走,已再无供给,或许不等看到关口城墙,几人便会葬身他乡,如累世军将们一样,默契地合葬。

      傅琴湘的目的要达到了,他想。干掉他,干掉赵家最后一个嫡子,断了赵家的根,她就能高枕无忧了。

      可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前三位兄长都丧命于战,准确来说,是司空见惯的鸿门宴罢了。若他不能活着回去,全家皆斩。

      赵佩鸣抬头,星辰太过璀璨,宇宙如此广大,称得他们太过渺小,希望亦如此。

      “主帅……可还好么?”落在最后的兵哑了嗓子,血还在不住地从他右臂淌下。

      赵佩鸣停下,转身看着他,尽力笑着道:“好,还好。”

      “主帅,我儿时在天时岭上,也见过这样的天,”那士兵停下了,“星子这样多,这样密,这样……亮。”

      “别说了。”另一人阴沉道。

      “让他说吧。”赵佩鸣声音颤抖一瞬,往回走到那人面前。

      他注意到赵佩鸣的靠近,用断袍掩住自己的断臂,羞涩地笑着。

      他忽的又哭了:“主帅,我……想家。”

      赵佩鸣在星下,面色如铁,道:“我们会回去的。”

      “好,我……相信……”渐渐的,那声音被冷风带走,飞蓬般旋向远方。

      他倒下了,再没起来。

      江珩接过新满上的热酒,灌了下去。他原是不会喝酒的,如今倒希望醉一回。

      他好像被天下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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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喜与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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