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薇星的五十二天

　　露薇星第十一天，粉色三秒刚落，雨就下来了。露薇的雨向来温柔，像给世界加了一层静音滤镜，却也让情绪发酵得更快。
　　林予撑着一把旧式黑伞，蹲在温室门口，把收集槽的阀门拧大。
　　山雀站在伞骨上，尾羽一抖，水珠顺着伞面滚落，像一条细小的银河。
　　“今天要收‘悔恨’。”
　　林予轻声说，像在跟雨对话。
　　雨幕尽头，一个人影慢慢走近。
　　少年，十七岁，穿一件被扯掉肩章的少管所灰色制服，脚踝上戴着只剩一半的电子镣铐——镣铐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像只垂死的萤火虫。
　　他停在门槛外，没敢进门，双手死死攥着一顶棒球帽，帽檐被撕成三瓣。
　　“我……想种‘对不起’。”
　　声音哑得不像少年，像老人在刮锅底。
　　林予点头，把伞往前倾，替他挡雨。
　　“把对不起留在门外，人进来。”
　　少年脱鞋，却不敢把鞋放在正常位置，而是把它们并排放进雨水槽，让雨冲走泥。
　　泥里混着暗红，像干涸的血。
　　山雀飞过去，喙尖轻碰他耳廓，读取三秒片段：
　　——深夜，废弃轨道旁，少年把棒球帽按在同伴脸上，转身就跑。
　　五分钟后，货运列车驶过，同伴没能爬起来。
　　——监控死角，少年在少管所操场，用磨尖的牙刷柄划自己手臂，每一道都对着编号：0173。
　　记忆结束，山雀吐出一粒乌黑发亮的种子，表面布满细小倒刺，像微型荆棘。
　　林予用镊子夹起，放进 11 号培养皿——底层铺铁锈砂，来自废弃轨道；中层铺少管所围墙碎屑；顶层铺雨水浸透的火山灰。三种介质，代表“伤害、囚禁、冲刷”。
　　少年全程低头，不敢看。
　　直到林予覆上薄雾——这次用的是他自己手臂上未愈的血，混着雨水。
　　血一沾砂，种子“嗤”地裂开，长出一条墨黑色藤蔓，每节都生着细小倒刺，刺尖泛着暗紫。
　　“黑荆玫瑰，”林予开口，“花开一朵，颜色像凝固的午夜。功效六十分钟‘悔恨＋赎罪’混态，不消除罪，只让你看清它长什么模样。”
　　“六十分钟后，花谢，刺留——刺是给你自己的坐标，以后每疼一次，就想起该往哪走。”
　　少年颤声问：“能……能让我说出真相吗？”
　　“不能。”林予摇头，“但能给你开口的勇气。”
　　“价格？”
　　少年掏出唯一财产——那顶撕烂的棒球帽，帽檐内侧用圆珠笔写着：【对不起，阿初。】
　　林予接过，把帽子折成方块，放进回收桶。
　　“交易成立。”
　　——三天后，黑荆玫瑰开花。
　　单瓣，乌金底色，边缘泛着暗紫，像被谁用指甲掐出的淤青。
　　花香不甜，带着铁锈与雨后泥土的味道，像事故现场被水冲过的铁轨。
　　少年被押送到露薇星地方法庭，做未成年人不公开审理。
　　林予以“情绪辅助治疗师”身份列席，花盆放在被告席左侧。
　　花开瞬间，少年突然站起来，对着空荡的旁听席，喊出同伴真正的名字——一个此前被所有人以为“自愿翻越轨道”的名字。
　　法官敲槌，少年却像没听见，继续喊:“是我推了他，我想抢他的终端换钱，我怕他告状，我——”
　　声音卡在喉咙，黑荆玫瑰同时凋谢，花瓣碎成黑粉，被法警的呼吸带进空气，再落进记录纸，像一行行被水晕开的墨。
　　庭审结束，少年被转送至少管所等待进一步判决，却留下一份手写口供，共 173 个字，每个字都对着编号：0173。
　　末尾，他画了一朵歪歪扭扭的玫瑰，没有花瓣，只剩荆棘。
　　——当晚，温室。
　　林予把凋谢后的藤蔓剪下，烧成灰，装进一枚透明试管，贴上标签：【客人 005：悔恨·黑荆玫瑰·已签收】
　　试管被挂到风铃架最末端，与“失眠”“雨蓝铃草”“赤焰椒”“虹光薄荷”并排，轻轻碰撞，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像有人在黑暗里数心跳。
　　沈砚来时，雨刚停。
　　他站在门槛外，没穿制服，袖口沾着少年手铐上的铁锈。
　　“那孩子让我带句话。”沈砚声音低，“他说，刺留在心里，不疼，是路标。”
　　林予点头，把另一节未燃尽的藤蔓递给他。
　　“留作纪念？”沈砚问。
　　“不。”林予摇头，“下次再遇到 B 级暴动，捏碎它，能给你三秒‘清醒’。”
　　“三秒，够你拔枪，也够你收枪。”
　　沈砚接过，指尖碰到林予的指节，一触即分。
　　铁锈味混着雨后泥土，像黑荆玫瑰刚开花时的空气。
　　黑足猫跳上操作台，山雀落在猫头顶，两只精神体同时低头，看雨珠从伞骨滚落，像一条细小的、倒着流的银河。
　　——第六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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