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难触及

　　陶斯言被我吓到了，手一抖按到了挂断键，通话就此结束。

　　他张着嘴却不说话，我猜是发不出声音，我走上前，带来的压迫感十足，他跟着连连后退，最后一下撞到墙上的全身镜上。

　　“怎么，你干了杀人的勾当，怕成这样？”

　　我是真的觉得他这样很可笑。

　　“没有，我……”

　　心虚。
　　他这副表情，一看就是无比心虚。

　　陶斯言有底气的时候虽然也唯唯诺诺，但嘴上会毫不退让地反驳和解释，如今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证明心里有鬼。

　　但比起那个，我更好奇让他对我这幅反应的人是谁。

　　“郁昀，蒲韵然和我表白了。”

　　我毫不意外，陶斯言应该是怕我更生气，连哥哥都没敢叫，反倒是直接称呼我的姓名。

　　这样当然更好，我从不认为我和他是兄弟，他不过是扒在我家的一只小寄生虫，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亲缘关系。

　　“所以呢？”我抱臂问他，“你很开心？觉得他对你很好，你就沉浸在他的蜜罐里了？”

　　陶斯言低下头，一声不吭。

　　我却突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就像是小时候妈妈强迫我把很喜欢的一支钢笔拱手让给陶斯言，现在他这样是什么意思？他爱上了蒲韵然，所以也要我把他让给对方吗？

　　我指尖用起力，死死掐住手臂上的肉。

　　“我承认我是很开心。”他垂眸应答，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猜到大致是个什么样子。

　　无非就是委屈、隐忍、失落、胆怯。

　　“但是，我是想着，如果能那么对我的人是你就好了。”

　　他放在沙发上的两手紧紧抓起，整个人很紧张。

　　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倒是盯着他，一直盯着他。

　　最终，我嘲讽地笑了。

　　“怎么，不是你自己这样选择的吗？你又委屈上了？”

　　“陶斯言，我发现你这人就是过得太好，什么都想要，丝毫不懂得满足，一年比一年得寸进尺。”

　　陶斯言咬紧下唇：“是。”

　　我一时说不准他是不敢反驳我还是真的承认了，我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就去和他混一起。”

　　“看我敢不敢把你弄死。”

　　我不想理会他，径直回到卧室，大力把门甩上。

　　不满之情在心底疯狂生长，我甚至弄掉了桌上的台灯，险些补上两脚把它踹飞。

　　陶斯言竟然想跑了，不，他竟然敢对我不满足了。

　　他以为他是什么？还想拥有主导权吗？平心而论我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对他够好了，在还没离开那个家之前，我虽然不怎么愿意搭理他，但称不上冷暴力，他给我东西我基本也会接受；他上高中的三年总是给我发消息，我当然不可能句句都回应，但该回的也从没落下；至于他成年后，我除了在床上对他下手重些，其他任何时候也没扔下他不管，更何况和我上床是他自愿的，他还想让我做到什么地步？

　　我对一个让我变得不幸福的人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算是大恩大德了。

　　他简直是不知好歹。

　　也不想想我们是什么关系，还指望我能像对待爱人一样对他？

　　陶斯言真是越发会顺杆爬了，我想，一定是我最近对他变得宽容，从而给他产生了错觉。

　　他没再说话，我只留下一个冷冷的眼神，紧接着回到了卧室。

　　过了一段时间，我听到陶斯言敲了敲我的房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

　　我没回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或许像笨蛋一样的他会在门外待一整晚，但直觉告诉我，他是回去了的。

　　*

　　陆风衍离开的前两天，陶斯言终于空出时间和我去见他，彼时我们二人还没从争执中缓过来，周身环绕的皆是尴尬的气息。

　　坐在陆风衍对面，我心不在焉地点燃一根烟，压根不管陶斯言讨厌烟味；我最近真的有点看不惯他，所以也不想迎合他任何。

　　“你们俩……”陆风衍视线在我们二人身上来回扫过，露出一个有点了解又不太理解、顺带还有些看戏的表情。

　　我有点烦了：“有话快说。”

　　陆风衍笑了笑，随即他稍微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陶斯言：“这个……陶先生？你有没有兄弟或者表兄弟之类的亲人？”

　　“叫我名字就好了。”陶斯言有些紧张，两手拇指和食指搓捻着衣边，他低下头，“我没有血缘上的亲人了。”

　　“……是吗，真是抱歉。”

　　陆风衍又道：“斯言，我今天见你，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我看见的人。”

　　“但是现在我很疑惑，因为你确实无论从神态还是穿着上都和那人不一样，可他又和你实在长得太像，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兄弟。”

　　“真的没有。”陶斯言声音略带忧郁，“我的亲人……只剩下哥，郁昀他们一家了。”

　　我用余光观察他，对他突变的称呼觉得好笑。

　　随后我把烟掐了。

　　陆风衍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们也没见过他说的人，这场见面只能作罢，最后他提醒我们往后如果回了山卉可以多注意一点，我表面不太在意，心里还是很质疑这件事。

　　这份质疑一直持续到新年到来，我可以打包票地说我完全没想过要回去，但我妈不知道是吃后悔药了还是怎样，在临近那段时间几乎天天都要联系我，或文字或电话，弄得我几度想要关机。

　　当然她的意思我也明白，虽然不直接表明，但傻子都能听出来，她是希望我过年回趟家。

　　童年的创伤会一直伴随至长大，可我认为比童年创伤影响更大的是青春期的创伤，或许还有其他的很多我已记不清，唯有那一盘蒜蓉虾仁成为我人生的致痛点，再难以忘记。

　　所以她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最近过得怎么样、有不开心的可以和她说、太累的话就回家、甚至是要不要给我点钱，我都觉得那只是场虚伪无比的作秀。

　　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亲生父母也不一定爱着自己的孩子。

　　我不想和她说太多，每次遇到和她相关的事我都会变得易怒烦躁，俗称挂脸。

　　我本来已经发了「我不回去，你们自己看着过吧」给她，她似乎有点难过，还打了个电话给我想再劝劝，但被我很坚定地拒绝。

　　她说：“小昀，我们很久没见到你了，真的很想你，你要是不忙就回来一趟吧，好吗？妈给你做蒜蓉虾仁，你还喜欢什么，都和我们说。”

　　十年了，蒜蓉虾仁才终于替换了清蒸大虾在她脑中的印象。

　　可是我已经不是那个必须要你做的蒜蓉虾仁的小孩了。

　　“我很忙，也不想回。”我语气淡淡的，心里却酸得要命，“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过吧。”

　　“小昀！”我听到我妈声音变得急切，她怕我挂断电话，“小昀，你就回来一次吧，自从你上了大学，我和你爸就没见过你了。”

　　“……我们真的很想你，每年都想着你会不会突然决定回来，东西也都多备一份，但每次只能见到斯言。”

　　“我是什么死了很久的鬼吗？每年还得回墓前看看有没有人给我上供？”我真的有点生气了，为什么我的母亲就是意识不到她曾经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还要以自我感动的形式道德绑架我？

　　是觉得我会因此感动还是愧疚？

　　“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她语气一下变得抱歉起来，但并没有引起我的同情心。

　　我没心情听她自我陈述了，直接挂断电话。

　　后来那一周，我的心情都很低落。

　　每次遇到家里相关的事我都会这样，所以平时我会控制自己刻意不去想，但逃避并不是万能，如果对方非要追着和你贴脸，你也没有办法。

　　我开始在夜场待在我的酒吧，看着里面灯红酒绿的男男女女，和自己面前的酒杯，白朗姆酒被镭射灯照射成灯光的颜色，也让我视线追随着光圈移来移去。

　　我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所以我的酒吧也没有蹦迪这项服务，大家就只是伴随着音乐喝点小酒聊聊天就好了。

　　有天我没控制住，喝的有点多了，连我自己都感觉到头晕目眩甚至是反胃，索性直接趴在吧台上睡了过去；等我再醒来，宾客已经完全散场，剩下几个侍应生正在准备收尾工作。

　　见我醒了，其中一位凑过来问我：“郁哥，你还好吗？要不要叫辆车送你回去？”

　　我摆摆手，右手抵住眩晕的头颅，随后在衣兜里摸索着掏出手机，给陶斯言打了个电话。

　　他接得很快，声音也很急：“郁昀，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我缓和片刻，“在酒吧。”

　　他松了口气：“那你……”

　　“过来接我一趟。”我打断他的询问，“打车来就行，开我车回去。”

　　“好。”他答应得很快。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反正我感觉是挺快的，陶斯言就那么急匆匆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盯着他因跑太快而被吹乱的头发，突然笑了，抬手将它们拨弄整齐，甚至头一歪问他：“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愣住了，胸口还上下起伏着，没完全换过气来。

　　“笨，拉我一把。”我抬起左臂，他很顺从地分了力气给我，我半靠在他身上，能嗅到几分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像是冬日的暖阳，又冷又温暖。

　　陶斯言啊陶斯言。

　　你要是和我像正常人遇见那样就好了。

　　你不知道，我也没法告诉你，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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