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他步步为营

　　　 李令则登时一惊，低头一看，只见身边的女孩瘦瘦小小头发散乱，身上穿着破了洞的麻布衣服，而脚上甚至没有鞋。

　　但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郡主大人！您可别信这柳梨丫头胡说！这庄子里面的人谁不知道，他爹分明是个好人！”

　　李令则耳边是老妇人刺耳的声音，她略过老妇人，选择蹲下身和女孩平视，循循道：“为什么不救你父亲？你父亲身上发生了什么？”

　　月光簌簌，照在柳梨身上，说来奇怪，柳梨浑身上下都是伤疤，就连女子最重视的手背上都有痕迹，但是唯独脸上干干净净，皮肤更是白皙，就像是有人刻意保养。

　　柳梨别过头，声音虽小，但格外冷硬：“郡主，您要是把他救回来，我们家又会陷入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我实在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话音未了，还没待李令则说话，跪在地上的老妇人登时跳起，狠戾斥骂道：“柳梨，你简直不忠不孝！你敢这么说你爹，也不怕遭天谴？我早就知道你这丫头没安好心！”

　　眼看着老妇人情绪越来越激动，说的话语也越来越不入耳，李令则不耐抬眸，递了个眼风给旁边守着的吟书。吟书会意，随即挥手一个手劈飞速地往老妇人颈脖后招呼去。

　　正在斥骂的老妇人身体一软，眼前一黑，滑落在地。

　　瞬间不见生息。

　　眼前的小女孩见此瑟缩了一下，被李令则察觉。

　　“她没死，只是晕了，你不用担心。”李令则下意识观察眼前柳梨，解释道，“刚才当着她的面，我见你不好说，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微风四起，月色婆娑，莹白色的长衫衬得李令则灵动飘逸，她眉眼淡淡，眼睛却深邃得能把人心底的东西看穿。柔风卷起她的发梢正好递到唇边，绯红的唇在乌发的映衬下恍若通晓一切的精魅。

　　“还有。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话风的转变显得李令则有些尖锐而不近人情。

　　不知怎的，柳梨被眼前锋芒毕露的郡主惊住。

　　自己，真的能告诉她吗？

　　她真的能为我们主持公道吗？

　　柳梨垂头，李令则莫名感到她内心的拉扯。令则轻轻抚上柳梨的肩头，徐徐道：“告诉我，我会帮你。”

　　柳梨蓦然眼中含泪，仿佛做了了断，她跪地朝着李令则磕了个头，了当道：“我爹……他是我杀的。如果郡主想知道为什么，且跟着我来。一个人来。”

　　田间的小路没有刻意打整过，一深一浅的沟壑并不平稳。柳梨慢慢站起来，担当引路人，朝着小路深处走去。

　　“郡主……”吟书拦住李令则，满是担忧，“郡主还是不要轻信那丫头的话，若实在要去，奴婢誓死跟着郡主。”

　　李令则握住吟书的手，嘴边扬起一抹笑，向其宽慰道：“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分寸，吟书，你就在此守着，我去去就回。”

　　“郡主……”吟书还欲再说些什么，但是她知晓李令则说一不二的性子，本来担忧的话也就此咽下。

　　“郡主务必注意安全，奴婢就在这守着您。”

　　李令则朝她颔首，明白吟书的担忧。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摸到自己放置在腰侧的匕首，朝着柳梨的方向跟去。

　　黑夜笼罩，月光似水，春夜的乡村中难得祥宁，耳朵里隐隐交缠着蝈蝈的打斗声。田间小路上，李令则和柳梨一前一后地走，两人均是寡言，除却脚步声再无一二。

　　李令则鲜少走这样的路，偏偏她衣裙又长，柳梨行走的速度却又快，渐渐地也感觉行动不便。衣裙早已沾上泥水，行走之间更是拖沓。

　　柳梨注意到李令则的动作，正想放慢自己的脚步，却被李令则发现。

　　“郡主，我为您提着裙摆走吧。”

　　李令则闻言往自己下摆看去，“啧”了一声，索性取下腰侧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下摆割去。待裙摆的高度到了脚踝处，李令则才停止自己的动作。

　　柳梨在一旁已经看呆了，正要说话却被令则打断。

　　“这样就方便了，不用将就我，你只管带路。”

　　郡主真是与众不同……

　　柳梨哪里见过这样洒脱的行为，到底咽下这句话，只是眉眼间的犹豫散了些，甚至心头莫名生出信赖来。

　　两人路上虽是未停歇，但柳梨行走的方向实在偏僻，两人紧赶慢赶来到了一个茅草屋面前，只是茅草屋肉眼可见并不是常见的土褐色，反倒是浑身漆黑，李令则一靠近就嗅到一股烧过后的草木味，警惕瞬间提起。

　　柳梨敏感地感觉李令则的情绪转变，解释道：“这间屋子……前不久被烧过。郡主，请随我往里面走。”

　　一踏进茅草屋内，鼻腔里弥漫着泥土和莫名生涩的味道，而触目可及的便是不见天日，显得诡异的黑。

　　原来，这个屋子里没有窗户。

　　李令则这才瞬间明白，为什么柳梨的皮肤不是正常的白皙。

　　柳梨很习惯这种黑暗，她熟练地找到蜡烛，在桌案上点燃，借着荧荧烛火，李令则才得以看到整个茅屋的面貌。

　　入目可及的茅草屋周围满是土褐色，在昏黄的烛光下，目光可及的是一张裂口的桌案和铺在一大片枯草上的被褥，整个屋内没有一扇窗户，呼吸之间只嗅得到泥土和枯草结合的奇异味道。

　　“你说你杀了你父亲。你为什么要杀她？”

　　这是李令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柳梨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木盒子来，偏偏这木盒子浑身上下透着古朴雅致，令则一见便觉得不菲。就是因为这不菲，才显得这个盒子的出现格外怪异。

　　柳梨拉开盒子，一瞬间，李令则嗅到不同寻常的药涩味，仔细一看，这盒子底部赫然躺着一包药。

　　“郡主。”柳梨拿起这包药放置在桌案上，她的脸在微弱烛光的照射下，莫名使人感到悲伤，“您知道，天仙楼吗？”

　　天仙楼。

　　听到这三个字，李令则心里沉了沉。

　　满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天仙楼是京城里最有名最繁华的青楼。在闺阁里的姑娘即使没有亲眼去看过，也知道天仙楼是传闻中鼎鼎大名的“销金窟”。

　　要知道，在这天仙楼里最拿得出手来的就是姑娘和赌场。无论是官场上的男人还是商贾百姓，一旦入了天仙楼，喝了酒，赌了钱，就没有不开心的。天仙楼玩法多样，姑娘们又是各有风采，长此以往，这个场合甚至隐隐成为官场上，心照不宣的应酬点。

　　李令则目光投向在烛光下白的发光的柳梨，昏暗无窗的茅草屋和富丽堂皇的“销金窟”一瞬间重叠起来，令则喉头莫名干涩：“天仙楼，和你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种情况下，柳梨偏偏笑出声，眼角溢出泪。她伸手撕开药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桌案上。药包里倒出来不少黑得诡异的花，红得欲滴的草，黑红相间，在桌案上格外明显。

　　李令则多识草药，很轻易地认出红色的草是少见的破髻草，医书上说，这草能够让骨骼长全，所以达官显贵的家族通常用来给幼年成长不顺的婴孩增加营养。如果用在及笈少女身上，就会让少女快速发育。

　　以此达到让少女快速蜕变的效果。

　　用破髻草让少女发生变化干什么？

　　她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李令则的目光投向眼前的柳梨。

　　“郡主原来不知道，这个庄子已经不像以前了。”柳梨眸中含泪，字字扎心，“郡主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我爹吗？我不后悔，这是他们应得的。就因为他不是人！这整个村子都不是人！

　　“郡主您能想到吗？这个东西是我爹给我的！村子里的每个女子都有。”

　　“每个女子？”李令则一惊，脑筋转得极快，她意识到整个事情都不对劲，于是再度问道，“这么多药，是谁给的？你父亲，还是柳主事？”

　　“每个人都是同谋，他们……”

　　话音未落，李令则敏锐地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靠近，两人相视，李令则看到柳梨眼睛里的慌张和不安。柳梨把药包递到李令则手里，慌张道：

　　“一定是庄子里的男人发现了。他们不许我接近您。郡主，您的行踪自进庄子以来就被掌控了，他们……他们都想把这件事瞒着您。”

　　耳朵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柳梨再也坐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三两步推开门，不顾礼仪把李令则推向门外，快速说：“庄子里的人大多野蛮，在不知郡主身份的情况下，难免会下黑手。郡主快朝着西北方向走！”

　　李令则的手指握住药包，脑子还没转过弯，身体已经出了门朝着西北方向奔去，不知怎的，人在黑夜中听觉会变得意外清晰。不知是不是就又有人追上来，李令则能感受到自己身后有东西在跟，所以走的步伐加快许多。

　　腰侧的匕首也握得更紧。

　　她此刻庆幸自己割了裙摆，否则累赘的衣摆定会拖住她的步伐。

　　李令则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漆黑如浓墨般的夜里，唯一清晰可闻的就是她止不住的心跳和身后求追不舍的踪迹。

　　步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被其追赶的李令则几乎要飞起来。

　　她感到乏力了。

　　突然，她耳朵里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急切而尖锐，不断朝着她靠近。

　　难道，真的要见刀刃了吗？

　　真的需要自己殊死一搏了？

　　此时刀刃交锋的声音停止，陌生的马蹄声在李令则响起，跑了许久的令则喘了口气，只觉得危险的气息朝自己逼进，小腿处的疼痛弥漫全身，她犹豫再三，握住身侧的匕首，霎时转身。

　　却只看见，月光下，骑在枣红大马上，拿着长剑的身影。

　　那是……

　　景钰？

　　那个探花郎？

　　是他吗？

　　他怎么会在这？

　　心里的万种猜测倾泻而出，李令则握住匕首的手更紧，眼里的杀意隐隐浮现。

　　景钰见李令则安然无恙，随即轻快下马。他穿着白袍，披着婆娑的月光，朝着李令则走去。

　　绿眸潋滟，薄唇轻启。

　　然后李令则听到他落字如青玉的声音——

　　“郡主，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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