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之殇

　　司马怜独自蹲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这是他在附近能找到的最高大的一棵树，这里的树林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茂密，他只能尽量佝偻着身体，以免被人发现。

　　跟林森茂分开以后，他就瞄上了这棵树。作为夜行生物，在晚上做监视工作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尽管受到了千百年来与人类共同生活的影响，他们这群稀少的狼人部族变得越来越喜欢阳光，不过偶尔在晚上熬个夜倒也能略微唤醒流淌在身体中的异族之血。

　　司马怜抬头看了看天空，今晚并不是月圆之夜。

　　就算是也没关系。

　　经年累月与普通人类的通婚，使得现存的绝大部分狼人的血统都不再纯正，极小一部分甚至完全失去了变身的能力，寿命也在向普通人靠拢。

　　司马怜的父亲是普通人，母亲是狼人，他还有一个哥哥，跟着族里的长辈们一起生活。他们的家族是少数几个流传至今的远古家族，隐居在欧洲某个小国的庄园内。

　　在他母亲这一代之前，家族里一直奉行着优生优育的政策，从未与一般人通婚。因此，当母亲选择其貌不扬，身为寻常人种的父亲作为一生的伴侣时，那一个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全都把这举动视作巨大的背叛，把母亲永远地逐出了庄园。

　　司马怜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他的外公外婆，还有那些辈分更大，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上古亲戚。他也不喜欢那些冥顽不灵的亲戚，从没想过要去那座古老硕大而又阴暗的庄园里看望他们。

　　与他相反，哥哥司马悯对自己的家族怀着深深的崇敬之情，他自豪于身体内流淌着的狼人之血，甚至到了有些疯狂的地步。对于母亲的“背叛”行为，司马悯感到巨大的耻辱。尽管父母为他取名“悯”，这个人却甚少表现出善意与同理心。自小就好勇斗狠，长长与邻家小孩打架，还把别人打的遍体鳞伤。

　　不光是别人家的孩子，就算是自己的弟弟，司马怜也照打不误。家里人起初还好言相劝，结果哥哥非但没有收敛，最后还对母亲恶语相向，说她背叛了族人，背叛了自己的血统，与低贱的人类结婚，不配做狼人。

　　那是司马怜第一次看到母亲暴怒不已，也许是因为他哥哥不仅侮辱了母亲，还羞辱了她深爱的男人。发起火来的纯种狼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尽管那时的司马悯已经16岁了，人长得十分高大。他自以为有了和母亲对抗的资本，却没想到被愤怒的女狼人一击打飞出去，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

　　若不是父亲在背后死死抱住母亲，恐怕司马悯就要提前告别这个世界了。

　　后来，被打成重伤的司马悯独自从医院里逃了出去，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杳无音信。直到前几年，母亲才从久未联系的家族里得知，自己的大儿子一直住在庄园里，受到了“公司”的邀请，才离开那个偏僻的小国，重新出山。

　　与其说是被邀请，也许迫不得已才更贴切。

　　对于“公司”的事情，母亲始终三缄其口。只知道这是个比他们狼人还要古老的组织，他们对于人世中的矛盾，冲突，甚至战争都不会插手。只是针对一些怪异离奇的事情或生物，还有其他的超自然现象，才会表现吃极大的兴趣。

　　在很久很久以前，“公司”里的人就主动找上了已经式微的狼人族长，两方达成了一个协议。“公司”替狼人们提供某种保护，让他们能够较为舒适的生存在这个普通人类为霸主的世界。

　　所谓“保护”，就是帮这些年富力强，又长寿的生物提供有效的身份证明。

　　由于狼人普遍能活个几百岁，且在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青年与壮年时的样貌，如果它们和普通人一样证件到期再办里，很容易让审核机构对他们过于长青的相貌产生怀疑。

　　如果深入调查下去，把他们身为异种人的身份暴露了，引起世界的恐慌只是个小问题，更可怕的是可能会给整个狼人族群带来灭族的可怕后果。

　　毕竟在远古时期，普通人类靠着手里的冷兵器，就差点把他们和吸血族类赶尽杀绝。

　　“公司”提供的保护，能让他们无论在任何年龄阶段，都能保持一个合理有效的身份，这对于他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生死攸关的。

　　作为交易，每个家族的狼人都要在一段时间内提供家族中的两个青壮年替“公司”做事。时间有长有短，短则三五年，长久的再也没有回到家族里，还有一些狼人死于某种极度危险的任务中。

　　司马怜就这样作为家族中的人选，晚哥哥一年加入了“公司”——那是最后期限。他再不加入，母亲那一支的族人所有的证件都会失效。那么多人，重新给自己弄个合法的普通人身份，将会非常的麻烦。

　　尽管兄弟俩现在为同一个公司工作，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面。司马怜对自己的哥哥既讨厌又有些想念，毕竟是亲兄弟，他很想知道回归纯血家族的哥哥这几年来有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正想着，对面的楼内传来了诡异的撞击声。

　　狼人收回了思绪，低下头仔细聆听。声音来自那幢楼的三楼，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撞墙或门。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尤兰的呼喊声。语调中虽然透露着不安与惊恐，但听起来对方并没有身处危险之中。

　　司马怜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那幢楼里看看，身边忽然响起了异样的沙沙声。

　　他转头警戒地看向四周，狼人的夜视能力高出人类许多，尽管这片树林中没什么光线，他依然能够较为清晰地把四周的景物收入眼底。

　　在他眼中，黑暗的树林呈现出灰蒙蒙的色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风声逐渐变得诡异而又狂乱，穿梭于这些树木中的大风发出了类似怪物一般瘆人的怪嚎。

　　司马怜不为所动，全身竖起的汗毛警告着他隐藏于暗中的危机，但是危机并非来源于这些妖风。

　　虽然眼睛没有看见，但他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就在他周围。司马怜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这还是第一次。以往的生活中，哪怕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与素未蒙面的怪物搏斗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害怕过。

　　危险，正在临近！

　　司马怜不安地左看右看，这种感觉让他恼火不已。明明知道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对他图谋不轨，自己却完全掌握不到对方的动向。

　　突然间，他的鼻子捕捉到了一丝气味。

　　火焰燃烧的味道。

　　狼人飞身跃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一个翻滚，迅速地闪到离羊肠小径最近的一棵树后。

　　气味就是从这附近散发出来的，然而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司马怜正纳闷间，道路中间突然闪起了一丝火花，起初只有零星的几下，就那样凭空闪烁着。

　　狼人不敢轻举妄动，躲在树后谨慎地观察着。

　　火花闪了几下以后，那个位置突然又响起了一声叫喊，随后一个人影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

　　起初是一些简单的线条轮廓，接着从头部开始慢慢往下，依次出现了脖子，身体，胳膊和腿。司马怜逐渐辨认出来，这是个女孩的背影。

　　女孩在喊叫。

　　害怕的喊叫。

　　司马怜呆住了，手指愈发地颤抖。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眼皮底下，而且还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

　　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颤抖的那只手，努力保持镇定，对着女孩小声问了句：“你怎么……”

　　“了”字还没说出口，女孩转过了脸。

　　那是一张清秀美丽的脸，而且看起来有些面熟，司马怜不敢确定。

　　因为在他见到那张脸的同一时刻，这个女孩突然之间全身着火，火光冲天，照亮了附近的整个树林。

　　伴随着这可怕火焰而来的，是女孩凄厉的惨叫。

　　司马怜被突如起来的情况震慑住了，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被火焰炙烤，不知所措。

　　更怪异的是，他突然有种抑制不住的要变身的冲动，从7岁那年第一次转化为野兽外貌的狼人起，他再也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变身。

　　司马怜痛苦地对抗着内心的冲动，怎么说也是在校园里，要是变身后被人看到了情况就不妙了。

　　他难受地弯下腰去，半蹲在地上，一时间顾不上前面着火的女孩。

　　狼人痛苦地垂着地面，他知道自己已经克制不住了，转变已经开始了。他感受到全身的体温急速升高，就像那个女孩一样，他好像也要着火了。

　　但是火焰终究没有降临到他身上，变化首先从后背开始。

　　原本略显消瘦的背部开始迅速膨胀，很快撑破了保暖内衣和风衣。双手双腿也变得更长，更加粗壮。脚掌相比原来大了几倍，手指也在变化中变成了利爪的样子。

　　司马怜的嘴巴与鼻子连接在了一起，接着快速向前突起，最痛苦的是他原本的牙齿被硬生生挤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锋利无比的两排新牙。他的眼睛变地血红无比，全身的汗毛急速生长，变成了一片浓密的绒毛。

　　司马怜做了最后的挣扎，换牙痛感强烈，但他努力闭着嘴，没让旧牙掉出来，也没有嚎叫出声。

　　当他终于完成转变，成为真正的狼人，大口喘息时，女孩那边已经没有了动静。他抬头看去，血红的眼中闪着惊异的光。

　　女孩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火焰还在持续燃烧着。但这不是让司马怜呆住的原因，他的眼神透过火焰，锁定在了小径的另一边，树林中突然出现的另一个女生身上。

　　司马怜虽然不知道这女生的名字，但记得这张脸，那是尤兰的三个室友之一。

　　女生瞪大眼睛盯着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然后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不见。

　　狼人还没来得及多想，不远的岔路处传来了异动。

　　全校的师生听到了女孩的叫喊，还有那吓人的火光，一大批人正在往这赶来。

　　此地不久留，脚步声已经非常接近了。

　　狼人不再犹豫，一跃而起，跳到了树上。借由树与树之间长枝条，他就像个体型巨大的猴子般朝着另一个方向遁去。然而，似乎还是有人看到了他的身影，因为他听到一个男生在后面惊呼。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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