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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狗
隆丰二十三年春。
桐城草市三日一次,附近的农家会把自家养的鸡鸭青菜等土特产拿到集市上卖掉再买些针线布料等过日子所必需的东西或者给家里眼巴巴等着的孩子带些糖果点心。猎户上山猎到什么稀奇东西也会带到集市上售卖。因此每逢草市便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这日,李悯按例到草市上巡视,李遇时随父亲一道。街边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娘在卖自家母狗所产的小狗崽。这窝狗崽有五只,黑的黄的黄黑相间的,一个个毛茸茸的小团子挤在一起,你拱拱我,我舔舔你,好不热闹。李遇时心中一动,挑了最活泼的那只小狗崽买下来,在许棠六岁生辰时亲自送了给她。
小崽子出生才不久,尖尖的小耳朵还没能竖起来,耸拉在头上,看上去又蠢又萌。脊背以及尾巴上的毛黑得发亮,其余部位的毛则是金黄色。
这只小狗崽自从来到许棠身边,便成为了小姑娘的新宠。什么小黑红红统统退后,许棠一心一意地跟狗崽玩耍,片刻也不能分离。夜晚就寝时,许棠想把小狗崽抱到被窝里,可惜遭到暴力镇压,只能作罢。
李遇时本以为按照许棠一向的习性,她会把这只狗崽唤做“大黄”,没想到这回许棠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大将军!”。
在大将军来到许家不久之后,桐城一年之中最热闹的“采春”节到来了。
大地春回,万物复苏,柳条吐露新叶,海棠绽放娇花。李悯自从赶赴桐城任县令以来,爱民如子,勤勤恳恳,把这个不大的县城治理得海清河晏,颇得民心。
采春节整整持续十日,桐城百姓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例如燃灯,踏青,到郊外采野菜制作采春团子等等。
而城中的大户人家自然也有别样的方式庆祝采春节。以桐城首富钱贯万为首的桐城商户组织了一场宴席。宴席的地点定在桐城最大的湖——落星湖的一艘游船上。李悯一家和许怀山一家自然都受到了邀请。
钱贯万这个人爱财,而且爱财爱在明面上,从不自诩清高,只一心踏踏实实地赚钱,也不作奸犯科,更不□□掳掠。因此李悯和许怀山都给他面子,于三月初七当日携妻儿准时赴宴。
赴宴前夕,许怀山,林灯和许棠在许府正院用晚膳。林灯一向不喜欢让丫鬟小厮伺候他们一家吃饭,因此布好饭菜之后,丫鬟们都默默退了下去。餐桌上只剩许家三口。
林灯给许棠夹了一块酱鸡,随口说道:“小糖果,明日晚上爹爹娘亲带你去落星湖的游船赴宴。”
许棠年纪尚小,还没上过游船,但她平日里是见过雕梁画栋的漂亮画舫的。歪了歪头,她有些激动:“游船上有好吃的吗?”
林灯心中一叹,她为什么会生出一个吃货女儿,但嘴上还得回答她的小棉袄:“当然是有的。”
许棠嚼巴嚼巴把酱鸡咽下去,接着问:“阿娘,那我能带上大将军吗?”
林灯柳眉一竖:“你别给我打这个主意。不许把大将军带上去,免得闹到别人。”
许棠低头,在玩耍和玩伴之间犹豫良久,最后自以为想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三月初七的晚宴如时开始。男客与女客分开,列席而坐。女客与幼童约占了八席,衣香鬓影,夫人小姐们的脂粉香气和桌上美食的香气相互交融。许棠乖巧地坐在她的位置上,竟是谁也没发现她裙底藏了一只小奶狗。
原来许棠在出发前就把小狗藏在马车的椅底,小狗很有灵性,一路上没发出半点叫声。上游船时,林灯看见顾逢绵,二人亲亲热热地挽手说话去了,谁也没注意许棠偷偷地把小狗运到了游船之上。周围的侍女倒是发现了,但她们以为这是经夫人允许的,因此谁也没拦住许棠。
宴席开始,许棠忙得不亦乐乎,她把桌上的每道菜都尝了一遍,挑出最好吃的几道,小口小口地填饱自己的肚子。趁林灯不注意的时候,还偷偷把几片熬得软糯又入味的云腿扔到脚下。大将军从许棠的裙底飞快地伸出舌头,把云腿肉一舔一卷,悄无声息地吞了下去。一人一狗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许棠的耳畔弱弱地响起:“那个…船上不是不让带狗吗?”
许棠往声音的来源处扭头一看,一个唇红齿白的小胖墩正好奇又忐忑地看着她。
许棠有些害怕又有些羞囧:“好像是的。我是偷偷带上来的。我阿娘也不知道。”
顿了顿,许棠接着解释:“等结束了我再把狗狗偷偷带回去。”
小胖墩懵懵懂懂地点头:“哦这样啊…”
许棠双掌合十,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小小声地哀求:“不要说出去哦。”
小胖墩憨憨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你看。”说话间,他悄悄掀开他袍子下摆,许棠低头一看,那里赫然有一只纯黑色的狗崽,黑暗中一双亮得发光的狗眼直直地盯着她。
“……”许棠仿佛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盟友,两个小孩儿叽叽咕咕地聊了起来。
“我叫许棠。你叫什么名字呀?”许棠主动伸出了橄榄枝。
“钱安兜。我阿娘叫我兜兜。”
“那你的狗狗叫什么呀?”许棠有些好奇。
“珍珠。你的呢?”
“大将军。以后我的狗狗一定能成为一个超级威武雄壮的大将军!它看起来就很威风对不对?”许棠对她的狗十分有信心。“可是你的狗为什么叫珍珠啊?它一点都不像。”
小胖子挠挠头:“我爹爹取的名字。爹爹说有一种珍珠是黑色的,而且珍珠可值钱了。叫这个名字能招财。”
这时林灯忽然转身摸摸女儿的脑袋,笑道:“小糖果,你遇时哥哥也来了。”
许棠立马被吸引回注意力:“哪里呀哪里呀?”
林灯指向不远处,李遇时端坐在他父亲旁边,正凝神倾听李悯与钱贯万交谈。
仿佛是察觉到了许棠的视线,李遇时转头望了过来。许是为了赴宴,今日林灯给许棠穿了一条桃粉色的圆领如意云纹凤尾裙,双丫髻上各插了两串初绽的垂丝海棠,更衬得小姑娘皮肤欺霜赛雪。而脸颊上透出淡淡的粉色,使她看上去健康又可爱。
看到许棠朝他粲然一笑,李遇时眼底深处的寒冰悄然融化,目光变得温软。
这个小姑娘可真是个宝贝啊,他心里这样想。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狗吠在画舫中响起。另一个狗吠声马上呼应般响起。接着画舫里的狗吠声此起彼伏,汪汪汪,一声更比一声高。许棠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抚摸大将军的后脑勺和耳朵,却不起丝毫作用。小胖子钱安兜也立刻抱起他的珍珠,伸手捂住狗嘴,试图让狗平静下来。这两只狗却不知发了什么疯,汪汪汪地嚎叫着,仿佛两支离弦的箭,冲到了画舫的中心亲密地打起滚来。
宴席上不乏怕狗的夫人小姐,一开始听到狗叫声时,脸色煞白,如若不是为了维持仪态,她们恨不得跳到案桌上。后来两只狗冲到画舫中心,她们看清了这两只嗷嗷嚎叫着的狗的模样时,反而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只是两只出生不久的乳狗,没有太大威胁。
众人喧闹之际,李遇时离席,敏捷地抓住了两只幼犬的后脖颈,一手提了一只,缓缓走过来蹲下,把其中一只黄黑相杂的幼犬递给许棠。许棠毕竟年纪还小,遇到这等意外,竟然生生吓呆了。她愣愣地看着李遇时,没有任何反应。
女儿调皮,带了宠物到这等场合,惹出乱子,林灯有些怒意,但她一向不是一个人前训子的母亲,因此并没有当众训斥许棠。这会儿看见许棠吓呆了,也有些心疼。
林灯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李遇时却已经先开口:“棠棠,吓到了?”
许棠愣愣地点了头。
李遇时沉吟片刻,提议道:“不如我把这只幼犬带回家,待它长大些,性子沉稳些,再送给你?”
许棠反应过来李遇时要把大将军带走,本能地反对:“不要,我自己在家教它。”接着又小小声说:“遇时哥哥,这次是我错了。我该听阿娘的话,不该偷偷带它来船上的。”许棠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拽住李遇时的袖摆:“哥哥,不要把它带走好不好?求求你了。”
李遇时点点头:“好。”接着他伸手摸摸许棠的脑袋:“不要害怕。”少年人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拂过小姑娘的秀发时,却分明带着温柔与抚慰。
许棠镇定下来,点点头。
宴席结束,许怀山与林灯带着许棠回到许府。夜已深,许棠却站在正院的主厅中一动不动。
许怀山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你知道错了吗?”
小姑娘低头,闷闷答道:“知道了。”
许怀山的声音不含怒气,却带着父亲特有的威严:“棠棠,爹爹主理偌大的一个书院,千头万绪,很多事情要去做。或者正因此忽视了对你的教导,竟让你学会了阳奉阴违。”
林灯看着女儿小可怜的模样,有些不忍,开口为女儿说情:“夫君,你用词太重了。”
许怀山缓了缓,过去抱起了许棠:“棠棠,你年纪还小,这次也没有酿成大祸,爹爹和娘亲都会原谅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带去的狗咬了别家的夫人小姐,你该怎么办呢?如果咬到别人的脸或其它要害处,我们又怎么才能弥补呢?”
眼眶里含了两泡眼泪,鼻头红红的许棠把脸藏到许怀山的肩窝:“爹爹,你罚我吧。”
许怀山有些欣慰,摸摸许棠的后脑勺:“念你初犯,就不罚你了。以后未经我同意,不可带你的‘大将军’出门。”
许棠破涕为笑,用脑袋拱了拱许怀山的肩窝:“爹爹,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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