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漂流瓶

　　一大一小慢慢悠悠散着步吹着风，穿过小区公园的草坪石子路，穿过石板路，来到了小区门口。

　　走出有保安亭的大门，薄荷一直注意着周围的环境，能看到门口的水泥空地上还残留着早上菜贩留下的几片烂菜叶。

　　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榕树或樟树，垂着气根，投下斑驳的树荫。

　　晚霞透过枝叶，在水泥小路上洒下晃动的光斑。

　　汽车尾气的汽油味、路边餐馆的油烟香、榕树特有的植物清气，以及从下水道口飘来的淡淡腥味，复杂地混合在一起。

　　摩托车的轰鸣、店铺音乐的嘈杂、小贩的吆喝、以及不绝于耳的自行车铃声填满了薄荷的感官世界。

　　店面小却坐满了客人的沙县小吃店；店铺门旁挂着红白蓝三色旋转灯箱的理发店；杂乱充满机油味的修理店以及一直播放着S.H.E《不想长大》歌的音像店……

　　路过卖冰棍小摊，林晴如停了下来，牵着薄荷挑选着喜欢口味的冰棍。

　　她不知道小公园在哪，只知道跟着林晴如走。

　　左手牵着妈妈右手拿着根老冰棍舔着，完全沉醉在这充满生活气息的氛围中，不愿去想那些可能破坏现在真实性的东西。

　　有没有人能够形容这种感觉？

　　复杂的，毫不起眼的，却又在失去的某一刻格外想念的。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我们来一起做运动，”

　　直到走到一个刚刚完成拆迁，土地尚未开发的刚拆完迁的空地上，听到熟悉到可以哼出来的健康歌，见到了那鲜艳且巨大的如同一朵飘落云朵的充气城堡，林晴如才告诉薄荷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我听岳阿姨说了，今天这里会有活动。就想着带你来玩。”

　　这里的一切都透露出“临时”二字。地面是原始的土地或粗糙的水泥，偶尔有杂草从裂缝中长出，城堡鲜艳梦幻的色彩，与背后灰扑扑的待建楼架、生锈的工厂设备或荒芜的河滩形成强烈对比。

　　“去玩吧，”林晴如把手放开，笑着对她说，“你柯月姐姐也在，可以去找她玩。”

　　薄荷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城堡轮廓是粉色美羊羊，内部巨大的鼓风机持续发出低沉的 “嗡嗡”声。

　　心在砰砰跳，身体比大脑先行动，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城堡入口处。

　　PVC材质在阳光下反射出油腻的光泽。靠近了看能发现上面有脏污的脚印和反复修补的补丁，但却丝毫不影响它对孩子们带来的巨大吸引力。

　　几十个孩子在上面跳跃、翻滚、滑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欢笑，整个结构都在随之微微颤抖。

　　“小芸！！”

　　众多孩子中，一个扎着高马尾，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微胖脸上红扑扑的女孩在城堡大门处朝她挥手。

　　“去吧，妈妈去跟岳阿姨聊会天，玩的开心哦。”林女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脚步声混杂在众多嘈杂声中往远处走去。

　　没来由的，除了喜悦容不下了其他的情绪，既然是小孩子了，那想着玩才是最重要的吧。

　　“来了！”她冲着一直挥着手的女孩子喊道。

　　脱下鞋子爬上楼梯，充气城堡那充满空气柔软却能够支撑住她身体重量的奇特感受很是新奇。

　　记忆里现实中自己所在的小镇很难见到这个，她只玩过一次，却一直念念不忘。

　　如今切实摸到并爬上了这个对孩子来说庞然大物的东西，难免觉得不真实与兴奋。

　　叫柯月的女生拉过她往城堡内部走去。

　　“好久不见了，你之前回老家了呀，我就说怎么一直没看到你，有点想你哦。”女孩的手比薄荷的要大一些，很高，说是微胖其实体态很均匀，很健康的身材。

　　她五官属于耐看型，一眼看到就觉得会是一个脾气很好很随和的人，戴着牙套，笑的很自信。

　　见薄荷只是看着她，她笑着数落她还是这么安静腼腆。

　　原以为自己一直没有展露孩童天真活泼反倒有些冷淡的行为与表情会让身边的人觉得怪异。
　　可目前为止的人看起来都很习以为常的样子让薄荷知道了张筱芸本身的性格就是这样。

　　城堡内部光线被塑料过滤，呈现出一种饱和度极高的、不真实的色彩，比如刺眼的亮黄色、艳粉色。

　　塑料接缝处有粗大的深色压条，像这个世界的骨架。

　　抬头看，城堡的穹顶在几十个孩子的跳动下，像呼吸一样起伏抖动。

　　一进入，往往是几根粗矮的、顶端是平面的充气立柱。这里是低龄孩子的地盘。

　　薄荷看着他们或用整个身体撞上去立柱，或被大孩子撞倒，倒在柔软的地面上哈哈大笑。

　　柯月没有带她在这里多做停留，径直往城堡更高处走去。

　　几乎垂直的、布满微小抓手点的充气斜坡，爬上去需要全力以赴，手脚并用。她听到塑料在抓握下发出“吱嘎”的摩擦声。

　　爬到一半滑下来是常态，不少孩子滑下来后又欢笑着继续往上攀爬。

　　薄荷一开始没有掌握技巧，滑下来了几次，柯月倒是很熟练的样子，迅速爬了上去，还试图把她拉上来。

　　上去后要穿过一些低矮的、必须弯腰通过的隧道。里面黑暗而拥挤，充满了其他孩子汗津津的身体接触和回声般的尖叫。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加快了通过的速度。

　　脚下突然出现一个“陷阱”——一块故意做得特别柔软的区域，一踩就陷下去，很难拔出来。

　　皱着眉拔了一会无果，听到旁边有笑声。

　　转头发现是几个年龄更小的孩子，笑嘻嘻盯着她，被发现后不好意思地打闹着离开。

　　摇摇头，薄荷发现自己还是在以大人的角度去玩，不知不觉间已经失去了享受纯粹快乐的能力。

　　小孩子最不缺的就是活力与对世界的探知欲，而长大后要考虑并忧心的事情变多了，大脑与身体也就不再轻盈。

　　摇摇头甩掉烦躁的念头，静下心反而有奇效。

　　摆脱障碍后薄荷靠着小柯的帮扶成功爬上了斜坡，来到了城堡的制高点和核心：一条陡峭的充气滑梯。

　　滑梯表面不像现在这样光滑，摩擦力很大，需要别人在背后推一把，或者靠自己扭动身体，才能“噗”地一下滑到底。

　　耳边时不时传来孩子们滑下去时兴奋的叫声，柯月先她一步滑了下去，落进底下的海洋球海时笑得格外灿烂。

　　往下俯瞰，孩子们黑色的头顶在五彩缤纷的小球里格外显眼。薄荷深吸一口气，直直滑了下去。

　　风声，坠落感，与陷入小球海的畅快感，她忽然又听到了耳边响起的咔嚓声。

　　“是不是很好玩？”看着她滑下来后一直傻笑着的柯月扒拉着小球朝她走过来，帮她拨开黏在嘴边的头发。

　　见薄荷点头，她又拉过她的手，“走，带你再玩一次！”

　　两个人不知疲倦地爬上滑梯又欢笑着滑下去，直到夜幕渐沉，临时支起来的大灯照亮了黑暗。

　　听到了她妈妈喊她的声音，柯月忙拉着薄荷走出城堡，套上鞋后两个妈妈已经走了过来。

　　林晴如牵着女儿的手，让她向旁边一个胖胖的圆脸女人喊阿姨。

　　听到薄荷乖乖的喊了自己，岳芳华笑的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一条缝，夸她又乖又聪明又可爱。

　　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岳芳华塞给自己女儿，让她带着小芸去小摊上买点东西吃。

　　数了数手里的纸币，一张二十块两张五块，以及两张一块钱。

　　“要不要先去吃点啥？”秦柯月问小妹妹。

　　薄荷不语只是一味地点头。

　　夜晚来临，以充气城堡为中心支起了许多小摊。

　　最吸引薄荷的莫过于烧烤摊，霸道的香气盖过了其他摊贩，让其黯然失色

　　那是一个改装的三轮车，车上固定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铁锅。旁边摆着几个塑料盆，装着待炸的淀粉肠、里脊肉和年糕。

　　“要一串烤肠和年糕，烤肠要辣，年糕涂海鲜酱。”“好嘞！”

　　摊主用长长的筷子夹起食材，放入油锅，瞬间激起“滋啦”一声和扑鼻的香气。

　　炸到金黄后捞出，熟练地用刷子刷上红色的辣酱，另一串刷上海鲜酱，最后套上一个薄薄的透明塑料袋递给食客。

　　秦柯月将年糕递给薄荷，嘱咐她慢点吃小心烫。

　　听着旁边姐姐被烫的不住嘶溜的声音，薄荷小小咬了一口年糕。海鲜酱与年糕简直就是最佳拍档，海鲜酱的咸香与年糕的软糯口感在一起，简直不要太好吃。

　　两个女孩同时露出幸福的表情。

　　“我想去玩套圈。”薄荷指着不远处的摊子说。

　　每次看到这种小摊就是忍不住想来上一把。

　　两个人又向着套圈摊进发，说是套圈摊，其实就是在地上用粉笔画出一个方框，里面分区域摆满奖品：前排是弹力球、塑料口哨等小玩意；中间是大的毛绒玩具；后排最值钱，是香烟和白酒。

　　给了六块钱后，老板递给两个人一把轻飘飘的竹圈，大约有10个。

　　薄荷站在线外，屏息凝神，试图将圈子抛向心仪的奖品。

　　但竹圈总是不听话地在奖品上弹开，极少能稳稳套中。

　　秦柯月自告奋勇上阵，结果也是一样的铩羽而归。

　　“不行不行，这绝对是做了什么手脚。”

　　正在整理被扔乱的圈子的老板听闻此言眉毛挑了挑，还是在大声吆喝着：“套中啥拿啥，童叟无欺！”

　　周围一圈人围着看，上来肯花钱玩的倒是少数，只给足了情绪价值，每当有人差点套中，就发出一阵集体的惋惜声“唉——！”

　　“要玩打气球吗？”

　　薄荷老实摇头，她人太小不擅长玩这个，秦柯月其实也不想。

　　听闻此言就带着她去氢气球摊挑了一个紫色小猫气球，她则买了一个黄色小鸡气球。

　　身边能听到刚给孩子买完气球的家长对孩子发出的警告，小孩们很容易不小心松手将气球放飞，过后又开始哭闹。

　　空气中弥漫着焦糖的甜腻香气，略带一丝烧焦的味道。

　　手里的烤串已经吃完扔掉了签子，两个人跑去棉花糖摊。

　　一个简易的、带有旋转金属盘的推车，中间是一个小锅炉，下面用煤气罐供火。

　　小贩用勺子舀一勺白砂糖倒入中间。机器“嗡嗡”启动，糖丝便如魔法般喷涌而出。

　　小贩手法娴熟地用一根竹签在空中来回缠绕，像蜘蛛织网，瞬间就能卷出一大团粉色或白色的云朵。

　　拿到一朵棉花，一口咬下去，糖丝在舌尖瞬间融化，只留下空虚的甜味，手上和脸上都会变得黏糊糊的。

　　摊贩不多，没过多久就已经逛遍，妈妈们陆续开始带着孩子们离开。

　　秦柯月和薄荷手牵着手走在前面，妈妈则在后面，两组人都互相聊得津津有味。

　　可以说秦柯月是薄荷目前为止除了妈妈最有好感的人了，虽然不比自己大多少，但是可靠又细心，特别照顾她的感受。

　　相处下来也打开了心扉，与她交换着开心事聊天。

　　快离别时岳阿姨问薄荷要不要去她们家待一会，她有些心动，但林晴如说有些晚了，下次有空再去便与她们告了别回了自己家。

　　回去后薄荷吃了一块蛋糕立马就被妈妈催着刷牙洗脸睡觉，趁着妈妈也在洗漱的时候她匆匆看了一眼日记本，门被打开，她被喊着上床。

　　日记本更新一则人物：[秦柯月，柯月姐姐，非常温柔体贴的一款知心姐姐，特别喜欢和她玩，后面*@#]

　　以及一张滑下滑梯时的拍立得，附文字“充气城堡”，小框里打了个勾。

　　林晴如在给女儿掖好被子后关灯出了房间，薄荷半天忙下来身体确实感觉很疲累。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的缘故，虽然现在才八点左右，但是眼睛已经开始打架了。

　　她朝着书桌的方向侧身躺着，意识半梦半醒间在日记本上看到了那个紫色的钟表图案，分针往右挪了几格指向了数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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