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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伞
那杯冰凉的茉莉奶绿,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持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仍未平息。
林溪握着空了的奶茶杯,指尖还能回忆起那种冰凉的、带着水珠的触感。杯身上的便利贴被她小心地揭下来,夹进了最常用的英语单词书里。“赔你的”那三个字,她反复看了无数遍,每一个笔画的起承转合都几乎要刻进脑海里。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慌乱扔掉的、写满他名字的纸团。他没有点破,却用一杯奶茶,给出了一个近乎温柔的回应。
这种认知让林溪一整天都处在一种轻飘飘的、不太真实的幸福感里。做早操时,阳光似乎都格外明媚;数学课上,那些复杂的公式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甚至中午食堂阿姨手抖少给她一块红烧肉,她都没太在意。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课,班主任在讲台上强调着即将到来的月考注意事项,窗外的天空却不知不觉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从远处推挤而来,天色迅速暗沉,远处传来隐隐的闷雷声。
“要下大雨了。”周小雨凑过来,小声嘀咕,“我没带伞,惨了。”
林溪看向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空气变得闷热潮湿。她心里也咯噔一下,早上出门时天气还好,她也没带伞。
放学铃声响起的同时,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玻璃上,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哇!真的下了!”
“谁带伞了?求蹭!”
“完了完了,怎么回去啊……”
同学们挤在走廊口,望着门外倾盆的大雨发愁。林溪和周小雨也挤在人群中,看着地上迅速溅起的水花,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办?等雨小点再走?”周小雨皱着眉。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林溪看着丝毫没有减弱趋势的雨势,心里也有些着急。她晚上还计划复习功课。
走廊里人越来越多,嘈杂声混合着雨声,显得格外喧闹。林溪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人群,忽然,在楼梯拐角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辰和几个男生也刚下楼,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他单肩挎着书包,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伞骨看起来十分结实。他正侧头和旁边的男生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惯有的那点懒散笑意,似乎并没把这场大雨放在心上。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看向外面的雨幕,脸颊却微微发热。
他带伞了。
他会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吗?还是会……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尖有些发白。
身边的同学开始陆续冲进雨里,或是三三两两合撑一把伞离开。周小雨也被同路的一个女生叫走了,走前还冲她挥挥手:“林溪,我先走啦!你再等等!”
走廊里的人渐渐稀少。雨声显得更加清晰响亮。
林溪看着越来越空的走廊,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等雨停了。她往后退了退,靠墙站着,避免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
就在这时,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江辰和他的同伴走了过来。他身边的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讨论着要去哪里吃晚饭,似乎对大雨毫不在意。
“辰哥,伞够大,捎我一个呗?”一个男生勾住江辰的肩膀。
江辰笑骂了一句,抬手推开他:“滚蛋,自己淋回去。”
“重色轻友啊!”另一个男生起哄。
他们打闹着从林溪面前经过。江辰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靠墙站着的她,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过了她身边,撑开那把黑色的伞,步入了密集的雨幕中。他的同伴们也嗷嗷叫着冲进了雨里,很快跑远了。
黑色的伞面像一朵移动的乌云,迅速消失在白茫茫的雨帘之后。
林溪望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刚才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微弱的期待,像被雨水浇灭的小火苗,嗤地一声,只剩下冰凉的轻烟。
果然。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还在期待什么呢?一杯奶茶而已,难道就代表什么了吗?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特意为她停留。
走廊里彻底空了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外面的雨依旧下得酣畅淋漓,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天色越来越暗,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吹进来,带来一阵寒意。
林溪抱了抱胳膊,心里那点因为奶茶而升起的暖意和雀跃,彻底冷却了下去,只剩下空落落的失望和一丝难堪。
也许,那杯奶茶真的就只是“赔你的”,没有任何其他含义。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又等了十几分钟,雨势依然没有减弱。林溪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等了。她把书包抱在怀里,准备冲进雨里,跑到最近的公交站台。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迈出脚步的瞬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水花溅起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她惊讶地抬头望去。
白茫茫的雨幕中,一个高瘦的身影去而复返。他跑得有些急,黑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肩膀上溅湿了一片,呼吸间带着轻微的白气。
是江辰。
他手里依旧握着那把黑色的长柄伞,伞尖滴着水,在走廊干燥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停在林溪面前,微微喘了口气,抬起眼看向她。
林溪彻底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忘记了跳动。她怔怔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
他不是……走了吗?
江辰看着她一脸懵懂、睁大眼睛的样子,湿漉漉的头发下,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喉结滚动了一下,开口。
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跑动带着一点微喘,却依旧是他特有的、带着颗粒感的懒散腔调:
“喂,同学。”
林溪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将自己手里的那把黑色雨伞,递到了她面前。
“伞,拿着。”
林溪彻底僵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递到眼前的伞,又看看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肩膀,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他……是特意回来给她送伞的?
为什么?
“我……”林溪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声音细若蚊蚋,“不用了……我……”
“让你拿着就拿着。”江辰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随意,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他把伞柄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她的手。
冰凉的金属伞柄触碰到她的指尖,林溪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接住了。
伞很沉,带着他手心的余温和雨水的冰凉。
“那你……”林溪握紧伞柄,抬起头,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湿漉漉的样子,“你怎么回去?”
江辰闻言,挑眉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还用问”。他抬手,指了指外面磅礴的大雨,嘴角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
“跑回去啊。”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就直接冲进了茫茫雨幕之中。他没有丝毫犹豫,高大的身影很快被密集的雨水模糊,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整个过程快得就像一场幻觉。
林溪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怀里抱着书包,手里紧紧握着他塞过来的那把黑色长柄伞。伞尖还在滴着水,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
走廊外是哗啦作响的暴雨,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水汽和嘈杂声中。
可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响亮,震得她耳膜发麻。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伞。
这是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是金属的,握柄是硬质的塑料,看起来有些旧了,但很干净。伞面上还残留着细小的水珠,折射着走廊里惨白的灯光。
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刚才握过的温度和触感。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像潮水般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失落和难堪。冰冷的手指因为紧握着伞柄而逐渐回暖,甚至变得滚烫。
他特意回来了。
他冒着这么大的雨,跑回来,只是为了给她送一把伞。
为什么?
这个问题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心底却有一个微弱而清晰的声音,给出了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答案。
她撑着伞,走进雨里。伞很大,将她严严实实地笼罩住,隔绝了外面冰冷喧嚣的世界。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奏响着混乱却又无比动听的乐章。
雨水在脚下汇成小小的溪流,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处,脚步却带着一种轻快的韵律。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一种淡淡的、混合着洗衣液和雨后青草的味道,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每走一步,心里的那个猜想就清晰一分,那份雀跃就膨胀一点。
走到巷口时,雨势终于小了一些,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她收起伞,伞面上的雨水顺着伞尖流下,在地上晕开一圈深色。
她抬头,下意识地望向对面二楼的窗户。
灯亮着。
窗帘……没有完全拉上,留着一条窄窄的缝隙。
就在她望过去的瞬间,那条缝隙后面,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
林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站在原地,握着伞的手紧了紧,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凉丝丝的。
她深吸了一口雨后湿润清新的空气,鼓起勇气,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躲回家,而是朝着对面那栋老宅的院门走去。
走到院门口,她停下脚步。老旧的木门紧闭着。
她犹豫了几秒,然后伸出手,将那把黑色的长柄伞,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靠在了门边干燥的墙角。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转身,快步走回自己家楼下。走到楼梯口,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把黑色的伞,安静地倚在墙边,像一个无声的秘密。
她转身上楼,心跳依旧很快。
回到家,她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边,悄悄掀开窗帘一角,看向对面。
对面的窗户依旧亮着灯,窗帘的那条缝隙还在。
几分钟后,那扇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江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灰色卫衣,头发看起来还是湿的。他低头,目光落在墙角那把伞上。
他停顿了几秒,然后弯腰,捡起了那把伞。
他拿着伞,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原地,抬起头,目光似乎……精准地投向了她窗户的方向。
林溪吓了一跳,猛地放下窗帘,心脏狂跳,背靠着墙壁,用手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
他看到了吗?
他知不知道……她在看他?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屋檐滴落着最后的雨滴,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夜空中,乌云散去,露出一弯朦胧的新月和一两点疏星。
空气里弥漫着大雨过后特有的、湿润的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林溪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
嘴角,却忍不住地,一点一点,高高地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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