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得玄珠

作者:一颗小蓝莓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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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奔


      宴席过半,已是乌金西坠时分。天色蒙上一层黑纱,夜风微凉酒宴正酣。
      三姐姐来了月事身子不爽利,几番叮嘱她小心五娘后随姐夫徐巍回府了。
      侯府的下人正在廊下攀着梯子点燃琉璃明角灯的灯芯,忽听编钟鸣响三声,急忙忙下梯弯腰垂首退到一旁,恭敬行礼问安:
      “见过魏国公。”
      但见那人一身宝蓝色缂丝直缀,明角灯影下可见飞鱼纹置于其上,尽显尊贵气度。
      融金断戈随侍主子参加宴会,卸了随身佩戴的长刀换作短刃藏于其中,只看通身打扮气派就不是寻常小厮。
      刚过了月洞门,却听得一声压抑却极兴奋的男音,淅淅索索地伴随着衣料摩擦拉扯的声音。声音虽小奈何这三人耳力甚加,把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崔七娘子,”画师柳文清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油腻的男声带着得意的轻笑响起:
      “那素馨花瓣绣工精巧,分明是您贴身之物。如今它就在我怀里揣着,暖着呢。若我此刻将它呈给侯爷,再说几句您与我情投意合、私下相约之言。您猜,侯爷是信您,还是信这铁证?”
      他往前逼近一步,手里还攥着她日前不慎丢失的帕子。
      竟是被他拾去了。
      柳文清身上廉价的松烟墨味混合着一丝酒气,熏得崔玄珠微微蹙眉后退一步。
      “倒不如随我走,今夜戌时三刻后角门相见。只要娘子跟了我,我柳文清发誓,定待您如珠如宝。待你我远走高飞,生米煮成熟饭,侯府自然也只能认下我这个女婿。否则我可保证不了这帕子待会儿会不会出现在你这接风宴上。”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崔玄珠垂着眼睫,遮住眸底嘲讽的蔑笑。
      蠢货,真是蠢得不能再蠢。喝了点儿马尿不知自己是谁了,竟威胁到她头上。
      她这五姐姐看着精明实际上和他一样蠢,这种下三滥上不得台面的招数也往她身上招呼。
      她是哪里得罪了五姐姐,竟要毁人名节这么作践她?
      再抬眼时,那双曾对他疏离清高的眼眸竟漾起了水波般的柔情,脸颊也适时地飞起两抹红晕。
      “柳郎……”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挣扎,指尖紧张地绞着衣袖。
      “你竟都知道了我的心意?”
      只见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他一下,又迅速垂下,看得柳文清心头荡漾,惊喜不已。
      “只是,柳郎心中若真有我便不可为外人言。否则,我便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戌时三刻我定设法前来,你等我!”
      她情态真切不似作假,那份少女怀春的羞怯与对未来的惶恐被她演绎得入木三分。
      且她的帕子还捏在自己手里,想来她也不敢欺他。
      柳文清眼中爆发出狂喜,连连点头:“好!好!那小人就在角门恭候娘子芳驾了!”
      说罢,像得了天大宝贝,又鬼祟地缩回太湖石后溜走了。
      月洞门后,应侯爷请帖前来赴宴的魏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脚步顿住,隐在廊柱的阴影里。少女那番情真意切的私奔宣言清晰地传入耳中。
      魏骁眉宇微凝,面色冷肃。
      崔七娘子?那不是今日赏春宴的主角吗,要与人私奔?还早有情谊?
      身后的融金断戈也尴尬的对视一眼,摸摸鼻尖。
      这不比赏春宴有看头?
      散在角落为其看守的两个女使见情郎离开,皆肃着脸色快步回到那女娘身边。好像也是一脸不看好的模样,让魏骁心中生疑。
      好好的侯府嫡女不当要与人私奔,除非她是失心疯了。
      正巧此时侯爷出来相迎,看着侯爷那张威严的面孔,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毕竟是家事,他一个外人,如何说?按捺下心头一丝莫名的疑虑,倒是来了些兴味。
      倒要看看这场“私奔”的戏码如何收场。
      戌时将至,正是酒酣耳热之际。
      搁着屏风能隐约见到崔玄珠稳稳坐在姐妹席中,甚至兴致颇高地品尝了一块新上的点心。正与旁边的女使巧笑倩兮地聊天,哪有半分要私奔的惶急?
      魏骁端坐席间,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目光偶尔掠过那抹沉静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女使匆匆走到主位的侯爷和侯夫人身边,低声急语几句,侯爷眉头猛地一拧。
      几乎是同时,崔玄珠身边侍立的逐月也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她面上恰到好处地掠过一丝惊诧,随即起身,步履从容却带着一丝凝重地走向母亲,得了允准越过屏风朝男席而来。
      崔明珠端着茶盏,面容隐在水雾之后尽是计谋得逞的窃笑。想来已有下人禀报侯爷崔玄珠与画师偷情一事,不过她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侯府女眷偷情,传扬出去也会波及到她,得不偿失。
      “父亲,”玄珠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坐在侯爷下首的魏骁耳中。
      “些许小事,不过是抓个眼皮子浅的家贼,何必惊动满堂宾客?传出去,倒显得我侯府治家不严。女儿去处置便是。”她眼神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侯爷看着女儿,又瞥了一眼席间,终是点了点头,低声交代:
      “吴管家,带上几个健仆跟七娘一起去。”
      崔玄珠福了一礼,带着身边侍女和管家悄无声息地从侧门退了出去。
      魏骁眸色深了深,借口更衣,悄然离席跟上。
      后角门附近的僻静小院,灯笼光线昏黄。柳文清被穿云死死按在地上,包袱里的黄白之物洒落一地,满脸的惊愕与不敢置信,旋即化作被愚弄的狂怒。
      “崔玄珠!你敢耍我?!你……”
      “堵上他的嘴。”崔玄珠声音清冷,毫无波澜轻飘飘的仿佛事不关己般无谓。
      吴嬷嬷在一旁眼疾手快地用汗巾塞住了柳文清的嘴,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偷盗主家财物,没即刻发落了你已是主家仁慈,还敢直呼主子名讳,我看你是活腻了。”
      柳文清被打得眼冒金星,却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他双目赤红,怨毒地瞪着崔玄珠,拼命挣扎。
      半个时辰前,吴嬷嬷得了主子的令便带着穿云去捉了这色胆包天的腌臜货,做了万全准备只等主子发落。
      品秋看着娘子身后,吴管事带着一众健仆举着火把。只得弯下腰,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直刺柳文清耳膜:
      “蠢货,偷盗侯府财物按律不过徒一年。可你引诱侯府嫡女私逃,败人名节,此乃大不敬之罪,按律当绞!”
      看着柳文清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僵住的身体,低声冷冷续道:
      “若你识相认下偷盗之罪,娘子念在你画技尚可,或可为你向侯爷辩白几句,兴许只流放。若再敢攀诬娘子半句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那画师如遭雷击,眼中的疯狂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呜咽声也变成了绝望的哀鸣。
      躲在院外高大柳树浓密枝叶后的魏骁,将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自幼习武,耳力远超常人。
      看着院内那抹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魏骁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临危不乱的镇定,翻云覆雨的机变。此女,绝非池中之物。
      她站在一众仆俾之中,火把的光映照在她瓷白的玉容之上。冷厉、淡漠、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在处置一个家贼,而非以名节威胁她的腌臜。
      清白闺誉于女子何等重要,她却平静得让人讶然。
      崔玄珠微微侧过脸,月光照亮她半边清冷的容颜。看着面如死灰的画师,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有劳吴管事押下去,严加看管。待父亲宴席过后,再行发落。”
      她声音平静无波,转身离去,裙裾拂过地上的落叶,没有一丝留恋。
      崔明珠看着侯爷侯夫人依旧在迎来送往满面春风的模样,侍女青琼又久久没有回来,有些坐不住了。
      连番遣侍女去探查,却只得知画师以偷盗之罪被关在柴房,哪有什么偷情私奔之说。
      这小贱人耍了什么手段?!
      眼见着那崔玄珠在侍女的簇拥之下回了宴席,她眼中愤恨交加抬腿就要往柴房而去,刚踏出了撷芳堂就被崔玄珠身边的品秋堵住了去路。
      “五娘子,我们七娘子有请。”说罢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不顾崔明珠贴身侍女绿意的阻拦,和逐月一左一右架着她就去了后头的屋子。
      “你们做什么!崔玄珠的下人就是这般教养吗?!”
      崔明珠被摔进了圈椅中,黄花梨木的椅子硌得她生疼。还想再骂几句就见她的贴身侍女青琼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
      青琼脸上泪水纵横,被堵了嘴巴呜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品秋撤了她口中厚实的棉布,因着被堵久了青琼说话略有些费劲,话说完了嘴巴还合不上。
      “娘子,奴婢办事不力。”
      见了青琼五花大绑的样子,崔明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抄起桌边的茶盏就砸在她身上,哗啦啦洒了一地的茶水和遍地的碎瓷片。
      “蠢货!”
      崔玄珠恰在此时推门而入。
      “我这个苦主还没说什么,五姐姐怎地生如此大的气。”
      软绵绵轻飘飘的甚至听不出一点儿怒意的话语,却听得崔明珠怒火中烧,狠狠白她一眼靠在椅背上:
      “你倒是聪明,怎么?问我的罪来了?”
      玉指纤纤指向地上跪着的青琼,眼中尽是讥笑:
      “她父母都在我母亲的庄子上做活,你指望她在侯爷夫人面前指认我?你先问问她肯不肯罢!”
      青琼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膝行着爬到崔明珠身前拽着她的裙角:
      “主子,是我一时被逼无奈说错了话,都是七姑娘逼我的!到了侯爷面前我死也不会说出娘子您半个字的!”
      崔明珠一脚踹开她抓着自己裙踞的手,仿佛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转而一脸轻松的笑,在崔玄珠的注视下缓缓起身。
      “看吧,你抓了她又如何?别白费力气了。”
      狠狠撞了她肩膀一下就要离开,被逐月伸手拦住了去路,一双眼睛狠狠盯着她瞧。
      崔明珠被逐月的眼神气急伸手就要打过去,手都快落在她脸上,人却被崔玄珠拉到了一边。
      “五姐姐,我何时说过要禀告父亲母亲了?”
      崔明珠转过身蹙眉:“不然呢?”
      玄珠给逐月一个眼神,几人拉着跪在地上的青琼出了屋子,霎时间房内只剩她们二人。
      “你给了柳文清今日宴会的请帖又故意让青琼引我去太湖池。妹妹实在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了姐姐,惹得你这般算计我?”
      没有请帖和侯府传召手书,等闲人进侯府堪比登天。
      崔明珠唇角讥讽,一双眼睛被妒火烧得通红,反正她都知道事情真相了,也不在乎别的了。
      “好好待在平崖不好吗?非得回来做甚!你一回来,这侯府上上下下都围着你转,连我那未来婆母都对你热切得很!”
      崔玄珠蹙眉,就因为她回府?
      当真如三姐姐所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一双杏眸中疑惑不解缓缓化为释然,摇摇头看着几欲疯狂的崔明珠。
      “原来在姐姐眼中,这方寸天地便是全部了。姐姐这盘棋,还是自己与自己对弈吧。”
      她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推门之际留下一句话。
      “我从未想过同你争什么,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五姐姐好自为之。”
      房内空留崔明珠无能狂怒。她大度和无所谓的模样,深深击碎她这不堪一击的自尊。
      她想要的她崔玄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甚至不屑一顾。
      凭什么!
      翌日清晨,着人探查的消息便递到了魏国公府。融金低声禀报:
      “爷,昨夜侯府宴后,那画师家中突遭回禄之灾,说是炉火未熄以至。火势极猛,人屋俱焚,烧得干干净净。”
      魏骁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深黑。他抬眸望向窗外,晨光熹微,映着他深邃的眼眸。
      侯府七娘子崔玄珠。这个名字,连同昨夜月下那双清冷沉静的眸子,悄然在他心底烙下了一个带着几分探究与警惕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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