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山

　　贵阳的春天总裹着潮湿的暖意，教学楼前的香樟树抽出嫩黄的新芽，风里混着草木的清香，吹得教室窗台上的绿萝叶片轻轻摇晃。陆拂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捏着刚发的数学试卷，目光停在“函数建模”的大题上，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点着，却没立刻演算。

　　窗外的操场上，同学们穿着轻便的春装奔跑嬉闹，篮球砸在地面的“咚咚”声、少年们的欢呼声，隔着窗户飘进来，鲜活又热闹。他忽然想起寨子里的春天，阿娘会背着背篓去山脚下挖春笋，那条土路被春雨润得松软，踩上去会陷下浅浅的脚印，阿娘走得格外小心，背篓里的春笋却始终护得稳稳的。“阿拂要是在家，就能尝尝鲜了。”阿娘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带着熟悉的温柔。

　　“发什么呆呢？”李哲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这道题我算到第三遍了，还是不对，你快帮我看看哪里错了。”

　　陆拂回过神，接过李哲的试卷，视线落在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计算过程。这道题是关于路程与时间的函数建模，需要结合实际场景分析变量关系。他忽然想起地理课上说过，山区修路的工期规划，也需要结合地形、天气等变量建立模型，才能合理安排施工进度。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加重，铅笔在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你看这里，”陆拂指着草稿纸，“自变量应该是施工天数，而不是路程，因为天气变化会影响每日施工进度，属于变量因素。”他的声音条理清晰，像在拆解一道物理题，“就像山里的路，雨天不能施工，雪天无法运输，这些都要纳入考量，才能算出准确的工期。”

　　李哲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原来是这样！我一直把自变量搞反了。”他看着陆拂眼底一闪而过的失神，没多问，只是把削好的铅笔递给他，“下周学校要组织‘校园科技节’，有模型制作比赛，咱们班打算做个桥梁模型，你要不要一起？”

　　陆拂愣了愣，随即摇摇头：“不了，我想多做点题。”他知道桥梁模型制作会涉及结构力学，和修路相关，但他心里清楚，现在的自己，最该做的是把基础打牢，那些复杂的应用，等将来知识足够了再说。

　　李哲没再劝说，只是点点头：“那我们做好模型，你帮我们看看结构有没有问题？”

　　“好。”陆拂应着，把注意力重新拉回试卷。他低头演算，草稿纸上的函数图像渐渐成型，线条流畅而坚定，像一条蜿蜒却始终向前的路。他想起阿爷说过的话：“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急不得。”现在的每一道题、每一个知识点，都是在为将来铺路，哪怕慢一点，也要走得扎实。

　　接下来的日子，校园里的科技节氛围越来越浓，走廊上贴满了各班的活动海报，教室里总能看到同学们讨论模型制作的身影。王浩和赵磊也加入了桥梁模型小组，每天放学后都留在教室忙活，剪卡纸、粘胶水、测承重，忙得不亦乐乎。

　　陆拂依旧是三点一线的生活，只是偶尔会在午休时，抬头看看不远处忙碌的三人。王浩正小心翼翼地调整桥梁的支撑结构，赵磊拿着尺子量来量去，嘴里念叨着“这个角度不对，承重会不够”，李哲则在一旁记录数据，时不时和他们争论几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少年们的脸上满是专注与热情，像极了将来在工地上忙碌的工程师。

　　“陆拂，你过来看看！”王浩忽然朝他招手，“我们做的悬索桥模型，承重总是不够，你帮我们分析分析？”

　　陆拂放下手中的物理习题册，走了过去。那座桥梁模型用卡纸和棉线制成，悬索的角度有些陡峭，支撑点也过于集中。他想起物理课上学的力学平衡原理，指着模型说：“悬索的角度太大，拉力会集中在两端的支撑点上，容易断裂；而且支撑点太少，分散不了重量。”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山里的路，坡度太陡容易滑坡，路基不牢固就承受不住车辆通行。”

　　王浩三人对视一眼，立刻按照他的建议调整。果然，修改后的模型承重能力明显提升，三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赵磊拍了拍陆拂的肩膀：“可以啊陆拂，没想到你对这个也懂！！”

　　陆拂摇摇头，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知道，这些不是凭空懂的，而是课本上的力学知识，是他为了那个修路的誓言，一点点记在心里的东西。

　　周末的时候，陆拂接到了阿娘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信号不太好，阿娘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却依旧温柔：“阿拂，最近学习累不累？寨子里的春笋长出来了，我晒了些笋干，等下次叫你阿爹给你寄过去。”

　　“阿娘，我不累，你和阿爹照顾好自己。”陆拂的声音有些沙哑，“寨子里的路还好走吗？春雨过后，是不是更滑了，你们小心一点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阿娘才轻声说：“还好，乡亲们都互相照应着，上山下山都慢着走。你别担心家里，好好读书就行。”

　　挂了电话，陆拂坐在宿舍的床沿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沉。他知道阿娘是怕他分心，没说实话。春雨后的山路，泥泞湿滑，比雪天更危险，乡亲们上山采菌子、挖药材，都要提着心吊着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感让他更加清醒——他必须更努力，才能早日拥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从那天起，陆拂的学习更刻苦了。每天早上，他会比以前早十分钟到教室，借着晨读的时间背英语单词，嘴里念叨的“engineering”“construction”，在别人听来枯燥无味，对他而言却是通往梦想的钥匙；午休时，他不再只演算物理题，还会拿出数学课本，反复琢磨函数建模、几何图形，那些抽象的公式和图形，在他眼里都变成了修路需要的知识；晚自习结束后，他会留在教室多学半小时，直到宿舍快要熄灯，才匆匆收拾东西赶回。

　　王浩三人看在眼里，没有多问，只是默默陪着他。赵磊会把家里寄来的零食分给他一半，李哲会帮他整理英语错题本，王浩则会在他学习累了的时候，拉着他去操场跑两圈，说“劳逸结合才能提高效率”。四个少年的友谊，没有太多华丽的言辞，却在这些细微的陪伴里，变得格外坚固。

　　有一次物理课上，老师讲到“压强与受力面积”，举了山区公路铺设柏油的例子：“柏油路面比土路平整，增大了受力面积，减小了压强，车辆行驶起来更平稳，也能保护路面不易损坏。”

　　陆拂听得格外认真，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他想起寨子里的土路，坑坑洼洼，车辆驶过会颠簸不已，遇到雨天还容易塌陷。如果将来修了柏油马路，乡亲们出行就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老师的话像一束微光，照亮了他心底的执念，让他更加清楚，自己现在学的每一个知识点，都能成为将来修路的底气。

　　科技节那天，王浩三人制作的桥梁模型获得了一等奖。站在领奖台上，他们举着模型，朝台下的陆拂挥了挥手，笑容灿烂。陆拂坐在观众席里，看着那座小小的桥梁模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座模型承载的，不仅是少年们的热情，还有他未说出口的梦想———将来有一天，他也要在岩脚寨的群山之间，建起一座坚固的桥，修起一条平坦的路。

　　活动结束后，李哲把模型递到陆拂手里：“这个送给你，算是我们一起努力的纪念拉，以后毕业看见这个别忘了我们哦！。”

　　陆拂接过模型，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卡纸，心里沉甸甸的。他没有说谢谢，只是紧紧攥着模型，眼神坚定得像一座沉默的山……。

　　那天晚上，陆拂躺在床上，把桥梁模型放在枕边。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洒在模型上，泛起淡淡的银光。他想起阿爷的笑容，想起阿娘的叮嘱，想起乡亲们在山路上艰难行走的身影，心里默默念道：“阿爷，我在努力了，这条路，我一定会修起来，一定！一定！。”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惊天动地的行动，只有日复一日的坚持与积累。陆拂知道，作为一名高中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每一个知识点都牢牢掌握，把每一次考试都当成一次成长。这颗名为“破山”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扎下了深根，在知识的滋养下，在友情的陪伴下，在亲情的支撑下，悄悄发芽生长，像一束微光，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也照亮了岩脚寨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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