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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敲门声响起,屋内的谈话声停下。
李矢推开门,从屏风后绕进来,面色无虞,他道:
“第一出我们排的差不多了,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在他们看来,温迎不懂,让她来开不过是告诉她,他们已准备好。
温迎点头,点花榜在月末,昆山县偏远,去苏州府需一两日路程,现下月初便要开始着手准备。
陈柿提对戏不感兴趣,见温迎欲跟着李矢走,便转身,背对着温迎摆手道:
“夜里找你。”
温迎浅笑,嘴角的漩涡凹下,眸中的喜悦满的快要溢出来。
黄昏,温迎从小厅出来,戏班人演的第一出《定情》,她除了夸几句,并未多说什么。
反而将先前给他们后两折拿走,她看着手里的纸,眼眸眯成一条线。
太怪了。
心头倏然浮出怪异感,让温迎皱起眉头。
她穿过长廊,方踏进后院,便听到几道模糊的男声。
断断续续的,出现在后院实在不合时宜。
后院除了温迎住,便是温父,戏班等人皆住在前院,最里头的几个大厢房。
包括几天前来的谢朝止。
“我们也是没办法.......”声音有些沙哑,甚至带着哀求。
温迎轻着脚步,寻了一圈却发现声音不在这里,而是在后院外的小巷子里。
也是温迎那日从柴房逃出来走的巷子。
于是她走过去,站在墙后,想要看看是何人。
天色渐暗,周围变得模糊不清,可温迎依旧看到背着她的人。
身形修长,肩膀在夜色吹动的晚风下,更显得单薄。
“你也是知道,二公子从小体弱,被京里带走养病,夫人老爷不放心这才跟着去,谁料您就遭了不测......”
“但幸好,您福大命大,我瞧着也没事,不如就同我回去,夫人对您担心的紧呢。”
说话的人瞧着上了年纪,身体有点发福。
不过他说半天,他对面的青年却是半字不语。
温迎无聊的环胸,本着好奇过去,却没想到听到别人家务事,她正欲走,斜眼却瞧到青年腰间的白色玉佩。
借着泛着冷意的声音飘出:“担心?”
“对哩,您去年被找回来,夫人整日盼着同您培养感情。二公子同夫人十几年的母子,怎会立马就断?公子您大度些,您吃了这么多苦,日后谢家都是您的,何必只纠着这一点不放?”
四周安静极了,老人的话也清晰传到远处温迎的耳中。
她挑眉,好像一个真假少爷的桥段。
“我不认识你们,别来找我了。”
“哎......”
在温迎还未反应过来,青年扔下一句话便扭头进了万象堂后门,直接撞进温迎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两目相对,空气中飘着尴尬的气氛。
青年身后的老人此时也离开。
温迎被抓包后,抿嘴扯出僵硬的笑,她也看到青年脸上的怔神。
以及他的模样,不正是几日前来万象堂的谢朝止?
—
小院凉亭中。
温迎坐在石凳上,胳膊放在面前的圆桌上,用手托头,看向面前的谢朝止。
“所以你是想起来之前的记忆了?”还是根本没忘。
谢朝止站在柱旁,他拿出那枚白色玉佩,指着上面的‘止’字,道:“并未。”
“那人说我是他们家刚找回来的儿子,前段日子被对家报复......”
原是顶顶有名的茶商谢家,家中四子两女,一年前发现行二的孩子被掉包,真公子找上门来,谢家不舍孩子,本欲将错就错,谁料假公子的亲身父母在京城极其有权势。
为了带走假公子,不惜强权施压。
谢家不得已,亲自将假公子送入京,先前的对家趁机带走真公子,百般折磨,扔到后山让他自身自灭。
被扔到后山,这倒同面前的青年对上了。
谢朝止的话像温泉般细细流来,温迎听的认真,觉得青年就是谢家的真公子。
“我虽记不得,他们指着我的玉佩,道这是谢夫人为我做的。”
温迎问:“那你还记得什么吗?”
“只记得梦中一直有人唤我阿止。”
“那就是了。”温迎眸中闪出激动,她先前看小说,全都是女主真假千金,这倒是第一次看真假公子。
还是亲眼看到的。
面前的青年单是瞧着便可怜,如今加上这身世,当真让人怜惜。
不过谢朝止却是垂着眼睫。
“他们和你说你的名字没有?”
“谢朝止。”
名字倒是好听。
听到这儿,温迎眉心染上倦意。
她看向谢朝止:“你不想回去也无妨,便待在万象堂,也可多揽点儿客人。”
“是吧,阿止?”
阿止。
谢朝止看向温迎,却见少女已然翻身出了亭子,打着哈欠离开了。
半晌,他扯出笑意。
在这里待了段时日,温迎作息比先前规律些。
她从浴房出来,墨发随意垂在肩头,拿过书案上摆的话本,窝在软榻上翻看。
良久,她未等到陈柿提过来。
她便吹了灯,躺去床上。
不知到了何时,漆黑安静的房间响起动静,温迎昏昏欲睡的脑子惊醒,她偏头,看到床幔后,轻手轻脚的女子身影。
不是陈柿提还是谁?
这时温迎方松下心,闭上眼眸,黑暗中陈柿提的动静却格外清晰。
温迎感知到陈柿提走来床边,唤她几声,见温迎未回应,便站在床边看了温迎好一会儿。
温迎眼睫轻眨,她闻到一股药香味,和白日里陈柿提给的想象,被陈柿提挂在床榻边。
陈柿提脱了外衣钻进温迎被窝。
她听着温迎平稳的呼吸声,小声道:“你这条命可是我救的,别再丢了命了。”
少女的怀抱清香,猛地钻进温迎鼻息间。
她身子微微僵硬,待身前陈柿提呼吸平稳,她偷偷睁开眸子,黑暗的视野下全是往日原主同陈柿提的记忆。
她们从小一同长大,这样同榻而眠的场景不知有了多少次。
念女学,看戏本,摘草药,漫天绿野下少女们的身影如画般,明眸皓齿,这时一同扭头看向温迎。
闻着周围熟悉的味道,黑夜下温迎嘴角勾起,伴着回忆渐渐入睡。
—
翌日,戏班众人在排演第二折《絮阁》。
杨玉环因唐明皇私会梅妃,清晨打上门来质问,从娇嗔,妒忌,委屈到机智,极其考验扮演者。
温迎坐在圈椅上,托着头瞧。
关素扮的杨贵妃,扶着宫女冲的登场,到翻看御榻,捡起翠翘,发现证据,再到向唐明皇下跪求情,身姿挺直,昂首含泪,末了倾诉委屈哭诉。
一连串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待她们表演完,关素跑到温迎面前,弯着眸子问:“小迎觉得怎么样?”
温迎强撑着眼皮,昨夜陈柿提几次踹她,最后不得已她跑下床,窝在软榻上,待天亮她便出来,撞见关素她们在演,就走进来看。
整出戏要透着哀骄之气,末尾杨贵妃哭诉,骨子里有贵妃的骄矜,也有深宫的悲哀。
“哭要有分寸,杨玉环转身掩面,肩头耸动,亦或是用手帕轻轻按住眼角......”
而唐明皇前期藏后期哄,唱腔多急切,闪躲,敷衍。
温迎按着自己的见解,一一道来。
关素等人听后点头。
外头日头高挂,温迎心中有了成算,同她们说了一些便离开小厅。
寝房内早已没了陈柿提身影,堂屋中是徐嬷嬷端来的早食。
温迎用过后,便钻进书房,她面前摆着几张纸,是昨日她从关素手中拿来的。
看了半天,只觉后三折不对,便着手动笔改,改成《密誓》《惊变》《埋玉》三折。
开始动笔写,便不觉时辰,待停笔时,半开的窗子外,天色早已变黑。
又是熟悉的傍晚。
温迎来这里这么久,虽没有娱乐,却也觉得时辰过的极快。
她放下笔,将折子卷起,随后走出书房,迎面遇到端着吃食来的谷宣。
想到什么,温迎道:“你先把这些放下,跟我走。”
那夜从县令府走回来,路上她可是看到,有一间很大的酒楼,里面高朋满座,管弦丝竹声悦耳,今夜正好去瞧瞧。
里面也不负温迎所望,足足有四五层,楼中央的舞台上,美貌的男子丝巾掩面,抬手抚琴,台下饮酒乐乎,好生欢乐。
小二引着温迎二人,在大堂一侧的桌椅前停下。
“上壶你们这儿的好酒,再来几盘招牌菜。”
温迎递给小二银子,吩咐道。
“好嘞,您稍等。”
温迎稀奇的看周围,眉眼平和,姿态惬意。
而谷宣却显得有些拘谨,她目光看向温迎,想说什么,却在触及温迎眸光时止住嘴,只道:
“小姐你还要饮酒吗?陈小姐昨日才嘱咐过......”
“少饮些也无事。”温迎忙打住谷宣。
原主也喜喝酒,但因身子弱,每回喝都有限制。
酒楼上菜很快,台上换了舞姬跳舞,温迎一面听着,一口酒,一口菜,好不快活。
酒意慢慢浮上来,温迎脸上染上红晕,让谷宣看到,立马止住温迎喝的动作。
谷宣掺着温迎从圈椅上起来,欲带着温迎回去。
温迎只是饮酒上脸,头脑还是清醒的,不过她看到谷宣板着的脸,也不曾反驳,顺着她出了酒楼。
不过,拐进巷子里时,她发觉身后有目光,回头看时,除了来往的行人并无人。
她也只能转回头,将此事作罢。
回了万象堂,温迎喝了解酒汤,躺去床上后,谷宣才算离开。
只是温迎睁眼瞧着面前的床纱,四周萦绕着药香,便觉格外清醒,甚至有些燥热。
屋外长廊上点着烛火,温迎推门走出去,脸庞被夜风吹过后,才算清醒些。
她走在院中央的海棠树下,看这个院子。
月光洒满土地,院子的全貌同白日里生出不一样的风味。
半晌,她看到西厢房角落处,有个长梯,便想借此爬上屋檐吹吹夜风。
昆县的夜景也实在好,放眼望过去,错落有致的房屋一座挨着一座,远处山峦渐隐在夜色中,整个世界安静极了。
在温迎正欲坐下时,她瞧见,同她院子离的最近的,前院最偏的一间厢房,燃着烛光,房门紧闭,窗子去大开着。
门框上印着走动的身影,待影子走到窗子时,隐隐传出戏腔,恰露出淡绿衣裳一角,以及那张脸。
正是温迎方见过的谷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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