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未上岸》

　　倒计时牌
　　教学楼大厅竖着一块硬纸板，黑体数字被白色粉笔描得发亮：
　　「距离中考还有 87 天」
　　每过一天，值日生就把旧数字擦掉，描上新的。
　　粉笔屑簌簌落下，像一场小型雪崩——
　　雪崩里，我们五颗行星仍在同一轨道，却开始自转，
　　且越转越快，离心力把最后一点引力撕得嘶嘶作响。
　　2
　　谣言的加工坊
　　吴恙把「球馆告白」切成可入口的小块——
　　添一点醋、撒一把糖，再裹上「我亲眼所见」的酥脆外壳。
　　早读前、跑操后、午休的走廊，她分发得漫不经心：
　　「……当场就哭了，予安吓得球都拿不稳。」
　　「……可能怕见晴生气吧，唉，闺蜜三角最狗血。」
　　每一次投喂，都在我与见晴之间刻下一圈新的年轮。
　　树还在，风一动，年轮就疼。
　　3
　　4月模拟考
　　成绩榜前，人潮涨退。
　　李予安第一，我第三，吴恙第五，见晴第七。
　　排名像一条看不见的楼梯，
　　把曾经并肩的我们，踩成不同高度的台阶。
　　我转身时，听见身后窃窃私语：
　　「……就是她，告白被拒，还帮人家追闺蜜。」
　　笑声很短，却足以在耳膜里割出细长血口。
　　4
　　调座申请表
　　周三晚自习，见晴把一张A4纸放到我练习册上。
　　「申请原因」一栏，她写了工整一行：
　　——需更安静环境备考。
　　笔尖停顿处，墨水晕出一小块乌云。
　　我抬头，她第一次避开我的视线，
　　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碎影。
　　“你……要搬走？”我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只是往前挪一排，”她轻声补，“不是搬走。”
　　可我们都知道，一排就是一条河，
　　跨过去，需要的不只是脚力。
　　体育课，老师宣布解散。
　　李哨把球抛给予安，球在空中划出漂亮抛物线，
　　却砸中篮板边缘，砰一声弹出老远——
　　滚到我脚边。
　　我弯腰，他同时伸手，
　　指尖在粗糙球皮上短暂相触，像静电噼啪。
　　「抱歉。」他说，声音低哑。
　　「没事。」我答，声音更哑。
　　短短两秒，比一整节晚自习还要漫长。
　　球被捡走，裂缝留在空气里，
　　像一条看不见的闪电，
　　把最后一点默契，灼成焦炭。
　　6
　　武砚青的坦白
　　周五傍晚，操场看台。
　　武砚青递给我一瓶冰水，瓶盖已拧松。
　　「见晴最近……不太开心。」
　　他顿了顿，耳尖在夕阳下泛红，
　　「如果是因为那些流言，我可以去解释。」
　　我摇头，「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其实我也……喜欢她。」
　　声音散进晚风，像把秘密交给黄昏。
　　我侧头看他，
　　第一次发现，
　　原来孤岛旁边，还有另一座孤岛，
　　只是我们之间，隔着不同的潮汐。
　　雨后的跑道
　　一连下了两天小雨，操场积着浅水，篮球课临时改成耐力跑。
　　最后一圈，老师吹响哨子，众人三三两两冲向终点。
　　我落在队尾，气喘得像破风箱，脚步把水洼踩出破碎的星。
　　李予安原本跑在最前，却在过线后折返，
　　逆着人流，一步步朝我跑来——
　　夕阳把积水染成橘红，他的影子先贴上我的脚尖，
　　像一面旗帜，不由分说地盖下来。
　　「还能坚持？」
　　他声音低，却足够盖过四周嘈杂。
　　我点头，没停步，怕一停就泄了劲。
　　于是他并肩，与我一起跑最后的直道。
　　没有球，没有碰撞，只有脚步落在水面的「啪嗒」声，
　　像心跳被放大，又被雨水包裹，显得不那么狼狈。
　　终点处，他递来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瓶盖已被他拧松半圈。
　　「别坐，先慢走。」
　　我接过，冰凉的瓶壁贴着掌心，
　　把刚刚燃起的灼热压下去，
　　也把那些未能出口的质问，再次封存。
　　当夜，我独自上天台，俯瞰校园。
　　路灯排成等距的圆晕，像一串被谁遗落的珍珠。
　　我把口袋里的便签骰子抛向夜空——
　　纸团划出短促弧线，
　　无声无息地落进黑暗，
　　像一粒雪返回雪地，
　　像一句告白返回沉默。
　　风掠过，带走最后一丝燥热，
　　也带走「并肩跑步」这一瞬的温度。
　　我知道，裂缝仍在，
　　只是从篮球场移到了跑道，
　　从看得见的碰撞，变成看不见的并行与错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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