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桥

　　思绪很乱，思绪很多，但当卿梓钰站在卿家大门口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开，要好好地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

　　客厅的气氛还算轻快，卿梓钰摆出笑脸，双颊还有点没有消退的婴儿肥，看上去有些天真幼态。

　　祁连泽正在和卿正平说话，蔡毓芬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招了招手，祁连泽转过头来看着卿梓钰，微笑道。

　　“伯父伯母，既然梓钰已经来了，我就不跟你们绕弯子喽~”

　　俏皮的话让两个长辈都笑开了，但下一刻，三个人都呆愣在原地。

　　是一道录音，开头是杂乱的环境音，紧接着几句人声响起。卿梓钰瞳孔瞬间放大，明明是八月的天，他却感觉自己冻僵了。

　　“我是林湛，我是清崎高中的毕业生，我没有死。是卿梓钰伪造了车祸……我逃不掉。现在他还想把我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我太害怕了。我该怎么办，我…我恨他…”

　　到这里，录音里的那个人似乎情绪崩溃了。没有再说出任何有效的句子，只剩下呼吸声，慢慢的，重重的，就像打在卿梓钰的脑门上。

　　录音播放完毕，死一般的寂静顿时在空间里蔓延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世纪，也可能只有一分钟。

　　“你干了什么好事！”

　　卿正平真的气坏了，他自认平时可能是对卿梓钰严厉了一点，但起码还是在正常的范围里吧？

　　同一个圈子里别的父母不是推崇泯灭人性的冷酷式精英教育，就是完全对孩子不闻不问只扔给学校和家庭老师。

　　明明他更重视孩子的成长健康和情感需求，结果卿梓钰真是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

　　“你在说什么？一条录音而已，爸，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都不愿意先问下我吗？”

　　卿梓钰一脸平静，似乎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让卿正平几乎想喷出一口火。

　　“你你你！”卿正平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出来，半天说不出下一个字。

　　蔡毓芬好像终于看不下去了，轻轻拉过卿正平的手，眼睛利刃般扫了过来。

　　“这录音肯定是假的。”

　　卿梓钰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看回母亲。

　　“妈，你相信我吗？你觉得我有必要做这种事吗？”

　　卿梓钰说得信誓旦旦，蔡毓芬听完不由得皱起了眉毛。

　　确实，哪怕放眼整个联邦，能跟卿氏相提并论的家族也不算多。但偏偏提出这件事的是……

　　现在卿梓钰是年纪小了一点，行事作风都还有些挥散不去的乖戾张扬。本来不算大事，只可惜偏偏又撞到了这个关头。

　　“呵…”

　　一声轻笑传了过来，卿梓钰顿时扭过头，正对上祁连泽那双细长的微微挑起来的，令人讨厌的桃花眼。他眼睛倏然眯起来，有股警告的意味。

　　“我倒不知道，卿家现在有人还敢一手遮天了。”

　　这句话一出来，在场几人顿时脸色都难看了起来。卿正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蔡毓芬皱紧了眉头。

　　“按理来说，你们小辈之间相处，平日里有些摩擦什么的也很正常，我们作为家长的还来干预这些确实不应该。”

　　蔡毓芬说着，舒展了眉头，走到卿梓钰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这件事的性质不同，说大不大，说小的话，毕竟是你们的同学。我会让人查出来的，不会冤枉任何人。”

　　意识到母亲话语里的未尽之意，卿梓钰饶是再想装得懂事体贴，也无法做到面色全然不改。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祁连泽打断了。

　　“伯父伯母，刚刚晚辈说话有点冲动了，请您体谅一下。我也相信您一定会查清事情真相，还梓钰一个‘清白’的。”

　　轰地一声就像一阵雷在卿梓钰的脑子里炸开，他没有注意祁连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有听卿正平在耳旁的暴跳如雷。

　　他只知道，如果人生真的有急转直下的那一刻的话。他的应该就是今晚了。

　　蔡毓芬做了个手势，几个长手长脚的黑衣保镖从大门走进来，围在卿梓钰身边站了一圈。

　　凭什么他就得乖乖听话？

　　卿梓钰用力撞开面前一堆黑衣人，走到蔡毓芬面前，声音明明又冷又硬，一双眼睛却隐隐泛起了水光。

　　“你会去查吗？”

　　带着答案提问题，是卿梓钰短暂18年人生里，唯一一件至今还在重复的蠢事。

　　“你到底有没有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样的回复令人毫不意外。

　　在蔡毓芬面前，卿梓钰一直都是本摊开的书，但她只在关键时刻才会临时扫一眼。

　　“家族利益高于一切，你从小就知道的。既然还要仰仗这份便利，就拿出你该有的态度吧，这次委屈你了。在祁家搞出更大动静前，我们得先退一步。”

　　挑不出一点错处的话，先安内再对外，这样地顾全大局，好像再不答应就有点不礼貌了。

　　“梓钰，听你妈妈的话，小情绪都先放到一边。大老爷们别纠结那么些没用的，等这一阵风头过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卿正平向来能屈能伸，看到妻子这次主动唱黑脸，立刻丝滑地打起了配合。

　　但卿梓钰头都没抬，“窦娥要能听到你这句话，六月就不用下雪了。”

　　“……”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胶着，卿正平当下做出反应。

　　他拍了拍卿梓钰的肩膀，宽大的身体也顺势挤了过来。看似安抚，实则不着痕迹地拉开了母子俩的距离，把蔡毓芬牢牢包裹进自己的背影之内。

　　如果这是小说，卿梓钰都忍不住要磕起来了。

　　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父母爱情？

　　只可惜这是现实世界，他是那个被有情人排斥在外的无辜爱情结晶。

　　无语，卿梓钰转身就想走。但长腿还没迈出几步，身后的黑衣人就跟了上来——4个正当壮年的保镖，身形魁梧健硕，统一留着整齐的寸头。

　　卿梓钰额角青筋剧烈地突突了两下。

　　“卿少，别让我们难做，您就好好回房间吧。”

　　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卿梓钰猛然飞速往门口跑去。

　　……

　　十分钟后，他被丢进宽大卧室。

　　靠！卿梓钰赶紧爬起来。现在怎么办，他没办法出去，也没办法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奥对，周毅……

　　他立马打开手机，拨通号码，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默默祈祷着，直到对面一接通电话就开始结巴。卿梓钰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这次完了。

　　刚刚没唬住蔡毓芬，大势已去。

　　执行计划很复杂，维持顺利很难，但是崩坏却只要一瞬间。这是卿梓钰今天深刻体会到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躺在床上，似乎天地都已彻底崩塌，耳朵里只有那一句话在循环播放，“我恨他…”

　　“妈妈！”

　　卿梓钰一骨碌站起来，疯狂敲打着房门，冲外面大喊。

　　“我要他，我只想要他！你让我出去，我可以立马去青芒，我明天就订机票，我跟他一起去，我们说好了的！”

　　此刻好像全世界的痛苦都被灌溉在这个房间里，沉默地淹没了他。

　　过了很久都没人回应，卿梓钰喊累了，慢慢往后退，直直地往前冲，重重撞上门。

　　没撞开，就再重复一遍。

　　一次又一次，神奇的是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感到一点疼痛，好像自己是钢筋铁骨正在接受锻造。

　　直到眼睛被一些浓稠的液体糊住，他还想继续来着，但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地板上。

　　太不甘心了，太不甘心了！就差一点，明明就差那么一点……

　　卿梓钰眼睛死死地盯住那扇紧闭的门，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这样可以了吗？”

　　林湛盯着眼前的司机，心里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还以为自己彻底完了。但幸好…

　　“可以了。”

　　林湛从司机的身上看到了一股熟悉感，但是他的脑子现在实在太昏沉了。卿梓钰为了让他安静地坐车转移，在菜里放了点药。

　　他没有说不吃的自由。

　　“你自由了。”

　　司机刚说完，林湛就扯开一个苦笑，哪怕已经出来了，他还是不敢轻易地相信这句话。

　　短短半个月左右的囚禁生活，听上去很短，但林湛总觉得好像经过了一次地狱般的试炼。

　　那天凌晨，他送祁淮川到医院。回家的路上，他以为是倒霉，碰到了车子。结果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又醒了过来。在一个漂亮明亮的房间。他还以为是自己走运，上了天堂。直到卿梓钰的身影从门后走来出来。

　　……

　　一个手机被丢到林湛身上，彻底打断了他的回忆。但他没着急打开，沉默了一会后，默默亮出了自己的手腕。

　　“这个定位器，能解开吗？”

　　小小的黑色屏幕被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表带包裹，紧紧缠绕在林湛纤细的手腕上。他的手掌已经充血得有些发紫，再不解开应该就要报废了。

　　看着司机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明显的愤怒，林湛心里涌上深刻的羞辱，但他尽量没表现出来。

　　“捆得很紧，还带了电流，每一个小时释放一次电流，一次比一次强，直到人彻底晕厥。他，害怕我跑太远…”

　　未尽的话意味着什么，两人都十分清楚。

　　“可以解开。”

　　司机摘下口罩，极深的轮廓，下颌似乎自带锋利感，一双吊梢眼泛着微红，不是祁淮川又是谁呢？

　　林湛又惊又喜，但疲惫感让他甚至摆不出合适的表情。

　　“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下吧。”

　　祁淮川说完转过身去，泛白的手指紧紧握住方向盘，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后，一脚踩下油门，车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卿梓钰……卿梓钰……

　　他不断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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