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灯难眠

　　斜矗的筒子楼里，堆积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污水，烟头，痰盂，青苔......占孝带着李平安从中穿过去。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楼里窗户开的太小，竟然透不进一丝阳光。难得的，占孝对着钥匙孔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打开了门。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太累了，他抬脚走进去，然后倒在床上。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李平安跟着走进来。他摸索着，打开了灯。

　　“啪嗒。”

　　尽管这灯不怎么管用，但骤然亮起的光还是刺激得占孝眯起眼睛。

　　“我乐意。这还有属于我的一整张床呢，哪像在家里还得和你躺一块。”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占书仁一直让他俩睡在一起，家里唯一的大床上。

　　直到上初中两人觉醒了一点自我意识，他们才不约而同的每天轮换着睡：一个人睡床上，一个人打地铺。

　　不过一个月后就恢复正常了，原因是都懒得找罪受了。

　　“你的床？”李平安嘲讽：“房东把这破烂床卖给你了？”

　　......

　　占孝翻身，不说话了。

　　李平安扫视一圈。收拾的倒是挺整齐的，就是太老旧太破烂了，屋子里没有阳光，再怎么干净都有一股霉味。

　　他不太习惯，揉揉鼻子：“交了多久的钱。”

　　“......三个月。”

　　“去退了，能要回来多少是多少。”

　　“......签了合同的。而且我不想回去。”

　　李平安懒得和他耗：“这房子拿来出租本身都是不合规的，合同顶个鸟用。去要回来，然后你走人。”

　　“我说了我不想回去。”

　　“你在这干什么，当老鼠人？老鼠住得都比你好。”

　　占孝受不了李平安说话，很呛人。明明在后厨的时候还流露出了一点关心他的样子——反正他是这么理解的。结果一转眼又是这副要毒死人的样子。

　　他爆发：“那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你能在这里，我就必须走，凭什么啊，哦你要念高中考大学，你有目标，你前途一片光明，就不允许别人有自己的目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李平安被吼懵了一阵。

　　随即他反应过来，笑：“哦，我理解了，你的目标是擦桌子洗碗抡大勺。”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你是被迫的，你还没有找到想做的事情，不得不委身在菜馆子里打工。真是屈才了，能问一下你什么时候能找到想做的事呢。”

　　“......现在才一个月。”

　　“才一个月？那你还想要多少个月，恕我冒昧，你现在连最基本的生活成本都支付不起。”

　　“我能......”

　　“我不认为住在这种地方能算作是正常的生活成本，你最起码找个像样的地方。而且，你的启动资金是我给的那一百块钱吧。”

　　李平安伸手：“我后悔了，请还给我。”

　　“你欠我.....”

　　“车票加上去医院的钱不会超过二十。我权当送你一半，剩下的五十块还给我。”

　　......占孝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久，他才喃喃：“没钱，你杀了我偿命吧。”

　　李平安躲过一只小强的袭击：“没钱就滚蛋。你的小强室友已经在抗议了。”

　　占孝看都没看，随手掷出床头的一个东西，把那只小强砸死了：“......人家是让你走，我和他已经处出感情了。”

　　和占孝处出感情的扁小强：......

　　......

　　李平安半晌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占孝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过头，看见李平安拿着他刚刚扔过去的东西在看。

　　占孝看向床头——空空如也。

　　......我靠！

　　只见一秒内，占孝便以蜥蜴跑步的姿势飞速冲过去，以猴子掏香蕉的手速夺走了李平安手上的东西——一个破烂的木雕，上面沾着小强的尸体。

　　“乱动什么呢！”他朝李平安吼，甚至忘了扣下小强室友的仙躯，就把诡异地把木雕藏在身后。

　　李平安: ......

　　“没想到你这么重情义。”他说。

　　“什，什么。”

　　占孝被他这句话冲击得心中发虚，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东西，害得小强又扁了一圈，并且留下了泪（zhi）水。

　　李平安忏悔：“我不该乱碰你室友的，嗯，遗体。是我逾矩了。”

　　占孝：......（松一口气）

　　“嗯，你知、知错就好。”

　　占孝眼神飘忽，不过李平安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也眼神飘忽。

　　李平安：“那什么，我洗个澡。在哪里。”

　　他抬脚就要出去。

　　占孝正偷偷摸摸要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闻言又松一口气。他迅速翻柜子找出一条大裤衩甩给李平安：“下楼左转第二个房间，粉色的肥皂是我的。”

　　李平安接过裤衩匆匆下楼。

　　占孝支着脖子张望。

　　然后迅速转身关门，表情嫌恶地连抽十几张纸捏住小强室友的遗体，包裹起来，投掷入垃圾桶中。

　　他擦擦手，看向手里的东西。

　　“砰！”门开了。

　　占孝手一抖。

　　李平安打开门，厉声：“衣服。”

　　占孝连受好几次惊吓，已经人魂分离。他再一次捏紧了手里的东西，呲牙：“你又不是个女的——”

　　“快点。”

　　“你他妈的。”占孝憋着火气，老老实实拿起一件背心扔过去：“赶紧走。”

　　……

　　李平安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件他极其熟悉的背心——因为这是占孝的最爱，从十二岁到现在，整整五年，占孝都对它不离不弃。本来硬挺的布料在这五年的打磨中变得柔软，光滑的外表有着一丝毛巾的质感（勾线起球了），甚至没有了一丝弹性，活像个老大爷的布褂子。

　　李平安甚至感觉它已经浸透了占孝的味道。

　　“能不能换......”

　　占孝瞪他，一副你再多事就和你拼命的样子。

　　李平安闭嘴，安静走人。

　　“啪嗒。”占孝把门锁上，确认无误后，又一次松开手。

　　木雕已经被他擦干净了。能看见外表有一圈薄薄的反光的胶带，里面有几处缝隙，被胶水填满了。

　　如果陈飞看见，一定会大惊——

　　这怎么和李平安送给他的小狗木雕，一模一样！

　　.

　　极其简陋的澡堂里。

　　李平安小心翼翼地地捻起一片，粉色的，薄薄的，几乎“吹弹可破”的，属于占孝的肥皂片。

　　......

　　他上手揉搓。

　　肥皂融化中。。。

　　肥皂变薄中。。。

　　肥皂断裂中。。。

　　最终，肥皂变成渣，消失了。

　　李平安：......他认为,对比占孝和肥皂兄的情谊，小强室友直接被秒成渣。毕竟肥皂兄燃烧到了最后一刻。

　　他瞥了一眼周围排成一排躺在脏污肥皂盒里的仁兄，皱眉，继续靠着手里的一点点泡沫揉搓全身。

　　这澡洗的一点也不爽快。

　　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占孝没有给他拿帕子，他用脱下来的脏衣服随便擦了擦。

　　啧，心情复杂。

　　李平安搓脸。

　　他记得当时那东西是被自己扔掉了的，扔到了隔壁婶子的猪圈里。

　　占孝怎么把这东西捡回来了...还拼好了......

　　诡异，极其诡异。

　　是想当做战利品收藏吗？

　　不至于吧，谁会为了收藏战利品只身闯入猪圈里去捡，还一点一点拼好了......而且郭婶家的猪极其排外，会咬人的。

　　说起来，怪不得有天撞见占孝换内裤，屁股蛋上几个怪异的咬痕。他还以为占孝去哪里快活了......那几天他都是借宿在同学家，生怕被染上病。

　　如果不是收藏的话，那就是他后悔了？

　　确实，后悔是应该的。占孝那天是真的过分，不但坐坏了李平安刻了十几天的木雕，还不道歉。最后闹到打架，还把李平安打晕了......

　　不过既然后悔了，为什么不找他道歉，而是费尽心思把东西找回来拼好，还不告诉他......

　　李平安想了想，最后把这归结为占孝的少男自尊心发作了。

　　他沉思着上楼打开房门，占孝不在，他环视一圈，那个小狗木雕果然不见了。

　　行，还算有点良知。

　　李平安决定不戳破这件事，维护占孝的少男心思。

　　地上多了张地铺，其实就是几块纸板，上面垫了件背心。李平安没有认出来这件，应该是占孝新买的。

　　地铺上还有张纸条，上面几个大字：

　　李平安的床位，不可擅自更改。——占孝

　　.......傻逼，谁喜欢穿背心谁睡这。

　　李平安翻了个白眼，径直走到铁床旁，带起的风把纸条吹到了床底下。

　　他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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