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桅晨拳馆
拳馆的灯是旧式的金卤灯,吊在钢梁下,一盏独亮,把四角黑暗逼得节节后退。
这家拳馆是萧桅自己设计的,私人空间只有俞晨来过。
光线像一桶被煮沸的锡水,从高处泼下来,落在擂台的蓝红垫面上,蒸出细微的橡胶味。
俞晨推门时,那味道猛地扑到脸上,滚烫、黏湿,带着前夜未散尽的汗碱,像某种活体记忆。
萧桅背对门口,赤着脚,黑色短裤,白色绷带缠到踝骨上方。
每一次出拳,肩胛骨便在麦色皮肤下滑出凌厉的锋刃,汗珠顺着脊沟滚落,被灯光切成碎金,砸在垫子上“啪”地一声,像短促的枪响。
沙袋是特制的,比常规重二十公斤,表皮裂口处露出棕褐色填充物,随着受力一鼓一鼓,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最后一组。”
萧桅低语,声音混在拳套与皮革的撞击里,几乎听不见。
她忽然提速——前手刺拳、后手直拳、摆拳、顶膝,组合成一条冷冽的直线,最后一记高鞭腿抽在沙袋中段,“砰”的一声,袋子横飞出去,铁链发出尖锐的“吱呀”,仿佛替它喊疼。
汗雾在灯光里炸开,像一小团透明的烟花。
她这才回头。
黑发湿透,贴在颈侧,睫毛上悬着极小的汗珠,随着呼吸上下颤动。
她看向俞晨,目光先落在对方艳红的发尾,再往下,是体校旧短袖领口处若隐若现的锁骨——那截骨头在灯下泛着冷光,像一弯未出鞘的匕首。
“十圈。”
萧桅把冰水抛过去,瓶子在空中旋转,水珠甩成一道银线。
俞晨没接,任瓶子砸在脚边,滚到墙角,发出空洞的“咚咚”。
“我不是来跑步的。”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铁锈味,像刚从肺里咳出来。
“我想打一场——”
她顿了顿,舌尖抵住虎牙,把尾音磨成利刃,“和你。”
拳馆瞬间安静。
排风扇还在转,呼啦呼啦,像老旧电影胶片被拉过放映机。
萧桅用护腕擦了擦下颌,汗迹在灰色布料上洇出深色地图。
她盯着俞晨,眼底先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浓烈的暗火吞噬。
“护具。”
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低到近乎耳语,却像裁判在选手耳畔落下的最后指令。
——
换衣室是木板隔出来的,墙皮脱落处露出上世纪的《拳击世界》海报,边角卷曲,像被岁月啃噬的旧伤口。
俞晨套上红色护胸,手指在背后打结时,指节发出轻微的“咔”。
镜子里的人短发狼尾,发尾染成暗红,像一截烧到末梢的引线。
她抬手,用绷带在右手缠了一道,又一道——不是为防护,是为压住那股从骨缝里往外冒的战栗。
擂台四面围绳是新的,深蓝色,在灯光下泛着冷油亮。
萧桅倚在对角,黑色护具,胸甲上有一道旧划痕,从锁骨斜到肋下,像闪电被钉在皮革上。
她双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地收紧护手带,指节一鼓一鼓,像暗礁在水面下胎动。
没有钟声,没有举牌女郎,也没有观众。
灯是唯一证人,把两人的影子钉在垫面上,一长一短,却同样锋利。
俞晨先跨步,红绳在她腰侧勒出一条细痕,像给火焰上锁。
她抬手,拳套碰了碰萧桅的拳套——“咚”,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提前敲响的丧钟。
第一拳是试探。
后手直拳,肩胯同转,拳套破开空气发出“咻”的细啸。
萧桅侧头,汗珠顺着她眉骨甩出去,落在擂台围绳上,像一串被击碎的露珠。
俞晨的拳风擦过她耳廓,带起几缕湿发,那发丝却在回弹的瞬间被萧桅用左臂格开——动作小得近乎吝啬,却精准得像手术刀。
紧接着是膝撞。
俞晨沉肩,箍住萧桅后颈,提胯——膝盖顶向腹部。
“砰!”
闷响在胸腔里炸开,萧桅的腹直肌瞬间绷紧,像一块被骤然拉满的橡胶板。
她闷哼一声,却不退,反而顺势前压,右勾拳贴着俞晨肋部滑进去,拳套与护具相撞,发出湿重的“啪”,像一尾鱼被摔在甲板。
俞晨眼前一白,痛感延迟半秒才抵达神经末梢——钝、沉,带着回弹的震颤。
她咧嘴,嘴角裂开细小的血痕,是昨晚熬夜咬破的。
“世界冠军就这?”
她把血沫和笑一起吐出来,声音沙哑,却带着少年特有的锋利。
萧桅舔了舔嘴角,尝到盐与铁,眼底那簇暗火终于“轰”地一声蹿成明火。
她忽然前欺,肩胸相贴,俞晨能闻到她皮肤上滚烫的汗味,像被太阳烤过的岩石。
萧桅的呼吸落在她耳后,短促、灼热,带着低低的笑:“嘴硬。”
——
最后一回合,两人都已脱力。
汗顺着眉骨滚进眼睛,刺痛,却没人抬手去擦。
俞晨的左腿在发抖,低扫时肌肉像被灌满铅,每一次抬起都发出无声的尖叫。
萧桅的拳也慢了,重剑无锋,却仍能砸裂空气。
高扫是俞晨最后的筹码。
她假动作虚晃,右肩一沉,萧桅下意识沉臂格挡——
却中了圈套。
俞晨的腿在空中划出半月,艳红发尾被风带起,像一面倒卷的旗,直取萧桅右颊。
“啪!”
腿被萧桅左臂硬生生拦下,肌肉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下一秒,天旋地转——萧桅扛摔,右肩顶在俞晨腹部,手臂环住她膝弯,整个人被掀离垫面。
后背砸在擂台上的瞬间,俞晨听见自己肺里发出一声空瘪的“咕”,像被踩扁的易拉罐。
灯光在她眼前炸成白噪,世界静音。
萧桅跪压在她身侧,左腿抵住她右臂,右手拳套悬在她鼻尖上方两厘米,汗珠顺着拳锋滴落——
第一滴砸在她眉心,烫得她一哆嗦;
第二滴滑进她眼角,与生理盐水混成咸涩的河。
“认输?”
萧桅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哑,带着喘息,像砂纸磨过耳膜。
俞晨张了张嘴,氧气终于灌进肺泡,发出风箱般的“嗬”。
她看见萧桅的睫毛在灯下湿成一缕,看见对方锁骨上那道旧疤随着呼吸起伏,像一条沉睡的蜈蚣。
她忽然笑了,露出沾血的虎牙,声音轻到近乎气音,却倔强得劈啪作响:
“输个屁。”
萧桅盯着她,眼底有风暴过境。
下一秒,她猛地摘了拳套,皮革与魔术贴分离发出粗暴的“呲啦”。
滚烫的掌心捧住俞晨的脸,拇指擦过她唇角血痕,像擦一块即将碎裂的瓷。
俯身,吻落。
那是一个带着血腥与汗味的吻。
唇先是碰,再是碾,最后是咬——
萧桅的舌尖扫过俞晨被汗水浸得发咸的上唇,尝到铁锈,尝到葡萄糖水残留的甜,尝到少年所有不肯示软的锋利。
俞晨大脑一片空白,缺氧让眼前炸开金红色的星,她却本能地回应——
牙齿相撞,发出细微的“咔”,像两块燧石,在彼此口腔里点燃一场小型火灾。
呼吸被掠夺,世界缩小成只剩对方心跳的鼓点:
咚——萧桅左胸贴在她肋骨上,心跳重得像后手直拳;
咚——俞晨自己的心跳,快而乱,像比赛最后十秒的无差别狂攻。
直到一声闷雷滚过屋顶,两人同时一颤。
萧桅稍稍退开,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缠。
她的声音低哑,带着汗水的湿意,像从拳击台角落递来的冰水,却烫得俞晨耳膜发疼:
“俞晨,我等你长大,等了三年。”
——
暴雨在屋顶炸开,铁皮棚发出细密的鼓点,像无数观众在鼓掌。
灯光晃了一下,灭,又亮,像裁判在数秒——
八、九、十……
KO,旧局结束,新局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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