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之骸

　　返回地面上的生活，对李维而言，变成了一场无时无刻的表演。
　　他必须扮演好那个因操作失误而被惩戒、此刻正兢兢业业完成基础工作的数据维护员。他按时上下班，吃着合成餐，观看系统推荐的“舒缓节目”，甚至和同事韩讨论那新上线的“史前雨林”环境音有多么逼真——尽管他听起来只觉得嘈杂虚假。
　　但他的大脑从未停止运转。苏芮要求的两个目标——全局自检时间表和内部通讯备用频率——像两个灼热的烙印，刻在他的思维里。他无法通过常规途径获取，任何非常规的访问尝试都无异于自杀。他需要的是一个系统逻辑上的盲点，一个不会被重点监控的、看似合理的接触点。
　　机会藏在庞杂的旧日档案里。
　　“天穹系统”并非一日建成，它历经多次迭代和升级。每一次重大更新前，都会进行全局自检以确保平稳过渡。而关于自检的历史记录和部分底层协议说明，并未被列为绝密，而是作为技术档案存储在中级权限区，用于研究员进行性能分析和优化参考——这是一个安全上的“灯下黑”。
　　至于内部通讯的备用频率，它们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会根据算法定期轮换。但轮换的种子密钥和编码规则，很可能藏在某次早期系统架构设计的备份日志里，那时安全协议尚未像现在这样严密。
　　他的突破口，就在于这些被系统视为“过时”但仍未彻底销毁的历史数据中。挖掘这些，对于一个“深刻反省”中、试图通过研究系统发展史来提升业务水平的数据维护员来说，是一个勉强能解释得通的理由。
　　他开始行动。利用恢复的部分权限，他申请调阅了大量早期的技术白皮书、系统升级日志和架构设计备份。他将这些行为包裹在“深入学习系统核心精髓”的光鲜外衣下，甚至在一次小组讨论中，刻意提到了某个古老的数据压缩算法，以此佐证自己“潜心钻研”的状态。
　　莫里斯主管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好学”，但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有一次在走廊遇见时，淡淡说了一句：“看来降级权限让你有了更多思考的时间，李维。很好。”
　　这句话让李维后背发凉，他无法判断这是单纯的评论还是意味深长的警告。他只能更加小心。
　　在浩瀚如烟的历史数据中搜寻特定的信息，如同大海捞针。他不能使用任何敏感的关键词进行搜索，只能依靠肉眼浏览和交叉比对。几天下来，他眼睛布满血丝，精神因持续的高度紧张而疲惫不堪。
　　终于，在一份标注为“初代架构冗余备份-仅存档”的加密压缩包里，他发现了线索。
　　这份文件本身访问权限不高，但它的完整解压和解析日志会被记录。李维没有直接操作，而是写了一个小小的、伪装成数据校验脚本的程序，让这个脚本在夜间系统负载较低时，“偶然”触发了对这个压缩包的深层结构扫描——一个可以被解释为程序调试中的意外行为。
　　扫描结果返回了大量乱码和错误，但在那一堆无效信息中，他敏锐地捕捉到几行看似混乱的字符序列，它们符合旧式通讯协议的校验格式！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些字符序列标记为“待清理的冗余错误代码”，实则偷偷记下。
　　几乎是同时，在另一份关于第三次系统大升级的准备文档里，他找到了一份附录，里面详细列出了历次全局自检的触发条件和大致周期规律。通过复杂的反向推导和数学模型构建（这得益于他扎实的技术功底），他成功预测出了下一次全局自检最可能发生的三个时间窗口！
　　火种已窃取到手，但如何安全地传递出去？
　　直接联系苏芮是不可能的。他连她在下水道的哪个角落都不知道。
　　他想起苏芮最后的话——“我会用我的方式找你”。
　　他只能等待，并将获取的信息用只有自己才懂的加密方式，分散隐藏在多处看似毫无关联的个人工作备忘录和代码注释里。
　　等待是焦灼的。他像怀揣着烈性炸药的囚徒，在牢笼中等待那个未知的接头人。
　　两天后，一个极其普通的休息日，李维的个人终端收到了一条推送消息。
　　【您好，李维先生。基于您的消费习惯分析，您可能对最新款的“高效家居清洁助手”感兴趣。点击链接查看详情哦！祝您生活愉快！——新都智能生活推荐】
　　这类广告推送每天都会收到无数条，枯燥乏味，千篇一律。
　　李维下意识地想把它划掉，但手指却在半空停住了。
　　发送方的标识符……极其微小的地方，用了某种非标准的字体渲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扭曲的笔画，隐约构成了一只小鸟的轮廓。
　　夜莺！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意识到这就是苏芮的“方式”！她竟然能篡改系统的广告推送频道？虽然只是最不重要的生活推荐频道，但这能力已经远超他的想象。
　　他点开链接，页面加载出那款无聊的清洁助手产品介绍图。但在图片加载完成的瞬间，屏幕极快速地闪烁了一下，一行字像是用无形的光写入他的视网膜，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消失不见：
　　【废弃物分流枢纽B-7，明日，维护时段。带“货”来。单独。】
　　信息消失后，页面恢复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维放下终端，手心全是汗。
　　她做到了。不仅找到了他，还指定了下一次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明天。他必须将推导出的时间窗口和破译出的频率编码带过去。
　　这一次，他不再是盲目寻找。但风险却丝毫未减。莫里斯可能仍在暗中观察，这次会面是否会被发现？苏芮是否完全可信？这会不会是一个测试甚至陷阱？
　　他看着窗外完美无瑕的城市天际线，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
　　但他没有退缩。
　　他将自己破解出的信息，用最传统的、无法被电子设备探测的方式——记忆，牢牢刻在脑子里。
　　然后，他开始默默准备第二次深入那座钢铁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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