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溺月【娱乐圈】

　　一连串问题瞬间挤满她混沌的大脑。洗手间镜子里映出她湿漉漉的脸，水珠顺下颌滴落，眼下乌青刺眼，眼神里充满错愕、被看穿的烦躁，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隐秘的松懈。

　　仿佛在无边的疲惫海洋里，突然看到一根飘来的浮木。哪怕这浮木本身也带着棱角。

　　褚卿月烦躁地抓了抓湿透的刘海，几缕银白发丝颜色更深，更显憔悴。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那条消息，最终认命般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再次用冷水狠狠扑脸，试图洗掉疲惫的痕迹。抽出纸巾胡乱擦干，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没有回办公室整理妆容，甚至没再看一眼镜子。

　　她只是伸手，有些粗暴地解开西装最下面两颗纽扣，让领口敞得更开，似乎这样能喘得过气。

　　拉开门，带着一身未干的水汽和挥之不去的倦意，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一楼。

　　电梯下行，轻微失重感让胃里一阵翻搅。褚卿月靠在冰凉金属壁上，闭眼锁眉，手指无意识按压着太阳穴。

　　电梯门滑开，咖啡香、糕点甜香和人声低语涌来。褚卿月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将最后一丝外露的脆弱收敛起来。

　　她穿过大厅，无视前台投来的好奇目光，走向角落用绿植隔开的咖啡馆。

　　目光扫视，瞬间锁定。

　　裴西宴坐在最里面靠窗位。窗外是流动的车河霓虹，勾勒出他挺拔侧影。一件质地柔软的深黑衬衫，随意搭着同色羊毛开衫，敞着怀。简单衣着被他优越骨架衬得贵气逼人。

　　他面前一杯黑咖啡，修长手指无意识转着一枚银色打火机，姿态慵懒，存在感却让周遭喧嚣自动退避。旁边两个青涩男孩腼腆笑着，他轻声道“不客气”，礼貌又疏离。

　　裴西宴似有所感，侧过头。深邃眸子穿透距离，精准捕捉到她。

　　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一身未干水汽、眼下乌青、脸色苍白却强撑清冷走进来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舒展。

　　没有起身，只是抬手，用眼神示意对面空位。

　　褚卿月脚步顿了顿，走过去拉开藤编椅，有些脱力地坐下。

　　椅垫柔软，却让紧绷的身体更清晰感受到疲惫的沉重。

　　裴西宴解释那两个是她公司的练习生，半路共享单车爆胎顺路捎来。到了公司，自己的车被拿去年审。
　　“今天还要有劳搭褚总的便车了。”

　　褚卿月冷面不语。
　　两个练习生是新人，不认识休假两年的大老板，只好奇打量气质不凡的二人。
　　裴西宴相当有风度问：“小哥喝什么？”准备点四杯。男孩们急忙摆手：“太客气了先生，我们要控制体重。”
　　说完道谢离开，奔向练习室。

　　裴西宴放下打火机，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从湿漉刘海，到刺眼乌青，再到微敞领口下露出的、带着疲惫线条的锁骨。目光最终落回她那双绿瞳，里面的疲惫几乎满溢。

　　他没问“你还好吗”这种废话。

　　只是将手边一个未开封的纸杯推到她面前。杯口氤氲热气，散发馥郁咖啡香和一丝……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谷物甜香？

　　褚卿月垂眸。

　　纸杯上，马克笔清晰标注：

　　馥芮白
　　燕麦奶
　　双份浓缩 ——少冰

　　正是她惯喝的口味，一丝不差。连她偶尔为提神加的“Extra Shot”都记得。

　　指尖触到温热杯壁，那温度透过皮肤，似乎熨帖了一丝冰冷疲惫。

　　她没说话，拿起杯子，揭开盖，凑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浓郁咖啡和燕麦清甜的气息。然后，才小口啜饮起来。
　　温热液体滑入喉咙，带着咖啡因的刺激和燕麦奶的醇厚安抚，像一剂强心针，又像温柔抚慰。

　　裴西宴静静看着她喝咖啡的样子，看着她紧绷肩线在热饮安抚下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

　　直到她放下杯子，唇边沾了一点奶泡，他才慢悠悠开口，声音低沉，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目光却锐利落在她眼下阴影：

　　“褚总，”他微微倾身，缩短距离，身上清冽雪松气息若有似无飘来，“您这修复了一上午加半下午……效果看起来，”裴西宴顿了顿，视线扫过她疲惫不堪的脸，“相当‘显著’啊？”

　　褚卿月握着温热咖啡杯，指尖感受那份熨帖。

　　他的目光和话语像根小针，精准刺破她强撑的平静。她抬起眼，绿瞳里是尚未散尽的疲惫和一丝被戳破的恼火。

　　“闭嘴。”她声音沙哑，带点鼻音，没什么威慑力，更像本能防御。

　　裴西宴挑眉，非但没闭嘴，身体更前倾些，雪松气息更清晰笼罩过来。修长手指在桌面轻敲，目光像探照灯巡视她脸，重点关照眼下乌青和眉宇倦色。

　　“让我猜猜，”他压低声音，带洞悉一切的笃定，“昨晚那点修复时间，全贡献给哪个新项目预案了？还是……又梦游去青松岭‘监工’了？”
　　他刻意加重“监工”，眼底促狭毫不掩饰。

　　褚卿月握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不想承认，但他猜对大半。昨晚处理完邮件已是深夜，躺下后脑子里全是星曜成团夜细节、家族歌旋律，翻来覆去，天快亮才合眼。

　　她警告性瞪他一眼：“少管闲事。”端起杯子又喝一大口，试图用咖啡因压下烦躁和尴尬。

　　这时，一位服务生端着托盘走来。褚卿月余光瞥见，心中一动，一个带恶意念头瞬间成型。

　　“麻烦，”她在服务生放下裴西宴那杯冷掉的黑咖啡时开口，声音清晰指向他，“给他换一杯。”

　　她顿了顿，在裴西宴疑惑目光中，嘴角极细微弯起狡黠弧度，慢悠悠补充：“要你们店最贵的……猫屎咖啡。热的。”

　　服务生一愣，确认：“Kopi Luwak？好的女士，稍等。”眼神在两人间小心扫过，退下准备。

　　裴西宴眉头蹙起，带一丝真实惊讶：“猫屎咖啡？”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深邃蓝眸审视她脸上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坏笑，“你们公司这咖啡馆……还挺有品味’？连这东西都有？”

　　褚卿月迎上他目光，眼底狡黠更盛。没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侧脸，目光越过他肩膀，无声投向玻璃隔断外大厅另一侧那温馨明亮的猫舍。
　　视线精准落在里面几只悠闲猫咪身上，尤其是那只最懒洋洋的大橘。

　　然后重新看他，眉梢极轻微一挑，脸上坏笑清晰可见，带“你懂的”恶劣趣味，红唇轻启，慢悠悠吐出四字：
　　“对啊。”
　　声音轻飘，带气死人不偿命的理所当然，“自产自销。”
　　“……”

　　裴西宴顺着她刚才视线回头看一眼猫舍，再转回看她写满“就是我干的你能怎样”的漂亮脸蛋。脸上惊讶凝固，化为错愕、荒谬、哭笑不得，最终沉淀为“果然如此”的无奈纵容。
　　他低低“呵”一声，舌尖无意识顶了顶腮帮，像强忍笑意。

　　那双蓝眸里，促狭审视被更深沉柔软情绪取代，混着对她幼稚报复手段的无奈，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宠溺。

　　“行，”他认命般吐出一字，指尖在桌面点了点，带破罐破摔的坦然，“褚总‘自产自销’的‘珍品’，盛情难却。我等着。”

　　褚卿月看着他样子，心底那点因被看穿的烦躁和调侃的恼火奇异地消散大半，甚至升起一丝扳回一成的快意。她端起馥芮白，又慢悠悠喝一口。

　　服务生小心翼翼端来精致骨瓷杯，轻轻放裴西宴面前。深褐色液体散发独特浓郁香气，混着坚果泥土气息。裴西宴垂眸看一眼杯中“珍品”，又抬眼看向对面一脸看好戏的褚卿月。

　　他什么也没说，拿起小银勺，极其优雅慢条斯理地搅动一下。

　　褚卿月看着他这副“英勇就义”姿态，差点没绷住笑。就在她期待他皱眉嫌弃时——

　　裴西宴却像没听见她的抗议，反而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不再虚点，而是带一点不容拒绝力道，用微凉指关节，极轻又极快地在她靠近太阳穴、正突突跳动的额角处，实实地按了一下。

　　那一下精准按在胀痛神经上，带微凉刺激感，让褚卿月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凉气。
　　“嘶——”

　　“这里，”他收回手，指尖在空中虚点刚才按过的地方，眼神瞬间从戏谑玩味切换成近乎冷冽的严肃。笑意消失无影，换上近乎专业的审视，“跳得跟打鼓一样。还有你眼睛……”

　　他微微眯眼，目光锐利如手术刀，锁住她那双此刻燃烧怒火（因恶作剧未达预期）、却依旧被浓重红血丝覆盖的绿瞳。

　　“红血丝快织成网了。褚卿月，”他叫全名，声音不高，却带沉甸甸不容置疑份量，“你是真不怕把自己彻底熬废了？还是觉得，天工映画离了你一分钟，就得原地解散？”

　　质问像冷水兜头浇灭她因恶作剧起的短暂快意和此刻羞恼。小火苗瞬间熄灭，只剩冰冷疲惫和一丝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狼狈。

　　褚卿月张嘴想反驳，想说“我能撑住”，想说“没那么严重”，可喉咙像被堵住，一字吐不出。额角被他按过的地方，微凉触感下是更清晰顽固的抽痛。

　　裴西宴看着她瞬间黯淡眼神和骤然失去血色的嘴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心疼，但语气依旧强硬：“行了，逞强的话省省。”

　　他放下那杯只被搅动、未品尝的“珍品”，站起身拿搭椅背上的大衣，“金刚褚总，现在，能劳驾您挪动尊驾，跟我去吃口能‘续命’的东西吗？”

　　指尖点桌面，目光扫过她那杯见底的咖啡，“空腹灌双份浓缩，你是嫌胃不够疼？还是想提前体验ICU伙食？”

　　褚卿月刚想下意识反驳“不饿”，肚子却极其不争气地、在这要命时刻，发出一声清晰绵长的“咕噜——”。

　　声音不大，在两人短暂沉默里却格外响亮。

　　褚卿月身体瞬间僵住，耳根迅速漫上薄红。握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用力苍白，恨不得立刻把脸埋进杯子。

　　所有气势、恼怒、逞强，被这一声“腹鸣”击得粉碎。“猫屎咖啡”带来的小小胜利感，此刻显得无比幼稚可笑。

　　裴西宴：“……”

　　他显然听到。短暂错愕后，深邃蓝眸迅速漫上浓得化不开笑意，唇角抑制不住扬起，最终变成毫不掩饰、带胜利促狭的灿烂笑容。那笑容冲散他脸上惯有疏离，甚至露出洁白牙齿，晃眼得让人心烦。

　　“嗯，”他煞有介事点头，拖长调子，眼底笑意几乎溢出，“看来胃比嘴诚实。走吧，女王殿下？再磨蹭，我怕你把自己饿晕了。”
　　他意有所指再瞥一眼猫舍方向。

　　褚卿月猛地转头狠狠剜他一眼，眼神像淬冰小刀子。但脸颊无法消退的红晕和肚子里再次隐隐传来、更清晰的空虚感，让她所有气势变纸老虎。

　　她“啪”地把咖啡杯重重放桌上，残留液体晃出几滴溅落。猛地起身，动作带恼羞成怒僵硬，抓起椅背上搭着的、之前随手抓来披上的白色休闲外套（非开会正式风衣），胡乱裹身上，仿佛那是一件能提供庇护的铠甲。

　　“闭嘴！开车！”

　　她丢下硬邦邦三字，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步伐快得像逃离现场，只留下一个裹宽大白衣、背影透着“我很烦别惹我”的身影，以及桌上那杯只被搅动过、散发独特气息的“自产自销珍品”。

　　裴西宴看着她背影，眼底笑意更深，甚至低低笑出声。他慢条斯理起身，拿大衣，经过她座位时，目光扫过那杯被她遗弃的纸杯——杯身还清晰写着“馥芮白，燕麦奶，双份浓缩，少冰”。

　　他眼神微动，随即迈开长腿，步履从容跟上去，仿佛刚才完成一场轻松愉快狩猎，而猎物正乖乖走向他安排好的“续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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