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缝

　　秋游回来后的那周，教室里总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晨读时，余渐翻单词册的手指会不经意间顿住——那片像五角星的梧桐叶正安静地夹在“constellation”（星座）那一页，叶边的焦黄色在晨光里泛着暖调。她抬眼时，总能撞见斜前方陈守彦转笔的动作，他的袖口沾着点红叶谷的泥土痕迹，像是特意没洗干净。

　　周五的班会课像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班主任推了推眼镜，在黑板上写下“初冬读书分享会”几个字：“两人一组，选本共读书目，准备十分钟分享。下周五展示，记得带书来。”

　　话音未落，余渐的笔“嗒”地掉在桌角。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转头，陈守彦的目光已经落在她脸上，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一起？”他的声音裹在周围的喧闹里，却清晰得像落在纸上的钢笔字。
　　“好啊。”余渐感觉耳尖在发烫，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课本，指尖却在桌肚里悄悄蜷了起来。

　　放学后的图书馆像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高大的书架顶天立地，旧书的油墨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在空气里慢慢发酵。余渐踮着脚够最高一层的《小王子》，指尖刚碰到硬壳封面，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轻松就把书抽了出来。

　　“找这本？”陈守彦把书递过来，指腹蹭过她的手背，像静电似的麻了一下。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卫衣，领口松松垮垮地堆着，“我看过，里面有段关于‘驯养’的话，挺适合分享的。”

　　余渐接过书抱在怀里，书脊硌着胸口，有点痒。她低头翻到扉页，忽然发现右下角有个小小的铅笔涂鸦——是只歪歪扭扭的狐狸，尾巴卷成个圈。

　　“这是你画的？”她抬头问。
　　陈守彦的耳朵红了红：“看的时候随手画的，你要是不喜欢……”
　　“没有，很可爱。”余渐赶紧说，把书抱得更紧了些，“就选这本吧，我们周末各自再读一遍，周一讨论思路？”
　　“好。”他点头时，窗外的夕阳正好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周末的雨下了整整两天。余渐窝在书桌前重读《小王子》，读到“驯养就是建立羁绊”那句时，笔尖在笔记本上停顿许久，最终画了两个背靠背的小人，一个手里拿着英语笔记本，一个捧着物理习题册。

　　周一早上，她揣着笔记本去学校，却发现陈守彦不太对劲。早读时他没像往常那样背单词，只是趴在桌上，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数学课上，老师点他回答问题，他站起来时晃了一下，声音也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是不是感冒了？”课间时，余渐把保温杯递过去，里面是她早上特意泡的姜茶，“我听你声音不对。”

　　陈守彦抬起头，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他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姜的辛辣味漫开，却让他清醒了些：“可能是周六淋了点雨，没事。”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分享会的稿子我写了个框架，你看看行不行。”

　　笔记本的纸页边缘有点卷，字迹比平时潦草许多，想来是状态不好时写的。余渐一页页翻着，忽然在最后一页停住了——上面画着只和扉页上很像的狐狸，只是这次狐狸的旁边多了朵玫瑰，花瓣上还画了颗小小的星星。狐狸和玫瑰之间，用铅笔轻轻写着“羁绊”两个字。

　　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指尖抚过那两个字，纸面有点粗糙。

　　“这个……”她抬头时，正好对上陈守彦的目光，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
　　“随便画的，”他慌忙移开视线，耳根红得快要滴血，“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可以擦掉……”
　　“不用！”余渐赶紧合上笔记本递给他，“就分享这个部分吧，关于驯养和羁绊，我觉得很好。”

　　陈守彦接过笔记本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像触电似的同时缩回手，教室里的钟摆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分享会那天，讲台下坐满了人。余渐攥着演讲稿的手心全是汗，膝盖也在微微发抖。陈守彦站在她旁边，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紧张，就当是我们俩在图书馆讨论题目的时候。”

　　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像定心丸似的，让余渐瞬间平静下来。

　　“《小王子》里说，驯养让彼此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余渐抬眼时，正好看到陈守彦在对她笑，“就像小王子驯养了狐狸，狐狸也驯养了小王子，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

　　陈守彦接着说：“在我看来，朋友之间也是这样。一起解一道很难的物理题，一起背单词到深夜，一起在秋天捡梧桐叶做书签……这些小事就像纽带，把两个人慢慢系在一起。”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余渐手里的《小王子》上，书脊上那只小狐狸仿佛在对着他们笑。

　　台下的掌声响起来时，余渐忽然想起秋游那天，他拉着她胳膊的温度，想起他递过来的碘伏，想起他跑在雨里的背影。这些碎片像星星一样，在她心里慢慢亮了起来。

　　下台时，后排的林晓琪用胳膊肘碰了碰她：“你们俩刚才对视那下，甜得我牙都快掉了。说真的，你们是不是……”
　　“不是！”余渐的脸腾地红了，拽着陈守彦就往座位跑，身后传来林晓琪的笑声，像撒了把糖。

　　初冬的第一场雨来得很突然。放学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窗外的世界瞬间模糊成一片。余渐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同学们撑着伞一个个走进雨里，心里有点发慌——她今天没带伞。

　　正纠结着要不要冒雨冲出去，头顶忽然多了片阴影。她转过头，看见陈守彦举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旁边，校服外套的肩膀处洇着一块深色的水渍。

　　“一起走？”他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些，伞骨上的水珠滴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
　　“你伞够大吗？”余渐看着那把普通尺寸的伞，有点犹豫。
　　“够。”他说着，往旁边站了站，给她腾出位置。

　　两人并肩走在雨里，伞下的空间很小，胳膊时不时会碰到一起。雨声淅淅沥沥的，把周围的喧嚣都隔在了外面，余渐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比雨点敲在伞面上的声音还要响亮。

　　走到巷口的岔路时，余渐停下脚步：“我从这儿拐进去就行，伞还你吧。”
　　“你拿着，”陈守彦把伞柄塞到她手里，伞柄上还留着他的温度，“我家就在前面那个路口，跑回去很快。”
　　“那你会淋湿的。”余渐看着他单薄的卫衣，有点担心。
　　“没事，我火力壮。”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转身就冲进了雨里。

　　余渐握着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被雨水打湿，校服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他跑过路灯时，影子被拉得很长，像要扑过来拥抱她似的。

　　雨还在下，可她心里却暖烘烘的。口袋里的小本子硌了她一下，她掏出来翻开，红叶谷的枫叶和银杏叶还好好地夹在里面，旁边是画着他背影的那页。她忽然想起分享会上他说的话，那些一起捡叶子、一起讨论题目的瞬间，原来真的在悄悄编织着一条叫做“羁绊”的线。

　　余渐撑开伞走进雨里，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音符。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耳边轻轻哼着歌。她知道，这个冬天肯定会和秋天一样，藏着很多很多温柔的事，就像散落在纸页间的星光，会一直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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