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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王驾崩。
举国哀恸。
一周一次的朝会,改至十五日一次。
然而,这半年,沈一曦多次借身体抱恙缺席,朝廷又无法以年幼的新王沈刊为首。
朝廷形成了左宰右相的局面。
永和八年六月。
太和殿。
已经缺席多次的沈一曦,垂帘听政。
殿外‘鞭’响。
群臣入殿,沈一曦抬首,视线透过珠帘,一眼便见着白鹿司这厮,朝气蓬勃。
他,明眸皓齿,笑目盈盈。
双脚一立定,那双漂亮而又含情蕴光的凤眸,就直直落在她身上。
他明目张胆,与一旁不动声色而又内敛的言游,形成反差。
“边塞晋汗孙子来降,正是与可汗和解良机…”白鹿司喜眉笑眼。
帘后的沈一曦,这一次之所以垂帘,只因为她替自己的父王,亲手终结了与边塞可汗多年的战事。
“可汗老矣…”沈一曦点头,黑眸深邃,“和解互市,以文化相通,长远利矣。此一事,右相有功,免孔氏族上下半年赋税。”
赏孔氏族,实则抬高白鹿司在氏族中的地位。
白鹿司跪谢。
沈一曦眼神一带,落在言游。
“内阁的监察,如今也是月有稽,岁有考。这才不足半年,已是政令畅通,国库增收。有劳宰相了。”
郑重其事的言游,下跪:“…华北,边镇防务不可懈怠,臣请用杭用…”
“是。”沈一曦赞许言游的用人提议,“宰相唯才是用,不患无才,患无用之道…孤受益匪浅。”
言游对白鹿司,处处包容,一路提携到右相,已见人品。
“臣闻帝王之治,欲攘外,必先安内。然,安民之道,在察其疾苦…右相,替孤下访吧…”沈一曦面带着微笑,轻描淡写,就将某人打发。
近日,宫内外都在传她与白鹿司…她闲暇听了不少的流言,也怪烦。
白鹿司面露微讶,落膝一跪:“微臣一定监察落实,必使贫民不致独困,豪民不能并兼。”
“嗯…王者与民信守法者矣。右相谨记,施法一而概平,贵近不肴。”沈一曦淡淡示意。
一朝早会。
言语三两,国策定邦。
沈一曦目送着大臣们领了各自的早点,一一离开。
殿门外的天光,亮的醒目。
龙椅上的她,单手撑着下颚,目露忍耐,忽忽不乐。
“公主…”卫天宇上前。
他见公主在龙椅上,良久未动,有些担忧。
“卫天宇…”沈一曦身形未动,抬眸哀怨看了他一眼,“孤待你如何?”
此话。
!
卫天宇当即利索的跑下台阶,跪在下方,俯首。
“公主待奴才,山高海深。”
听着他这一词,沈一曦眼波微涟。
有些事……已经很久了,也是该有个结果。
“卫天宇,你是我从父王那,保下的人…”低沉发哑的嗓音响起,沈一曦抬眸,已有泪花在眶里闪烁,“那日,若不是白鹿司为孤挡下一箭…那一箭,应该刺进孤的脖子,是吗?”
俯首的卫天宇脚底一寒,旋即辛涩一笑。
该了断的,还是要来了。
“那一日你真的想至孤于死地…孤想了很久,…你也矛盾是吗?”沈一曦苦笑,而又讥嘲,“也是,孤是什么东西,怎么抵得上杭沫。”
杭沫,杭氏族新起之秀,年十八。与言游私交甚好,也是杭氏族暗处名副其实的掌权人。
这人,也正是栽培了卫天宇背后,真正的主子。
未出面,不入阁,却能在三年前保住名誉受损,‘施恩令’下岌岌可危的杭氏族…
沈一曦没见过他。
只因对言游上心,她这才留意到了他。这一留意,顺藤摸瓜,间接血淋淋的捅了自己一刀。
这些年…
她与氏族门阀隐遁暗处的尔虞我诈,背后竟都有他的影子。
面具之下的卫天宇,俯首做低,一字锁嘴,惹恼了殿上人。
唯提到‘杭沫’,伏跪低顺的肩头颤动。
这一切落入沈一曦的眼底,却彻底打破她数日以来,‘自欺欺人’的安宁心境。
“你的主子,你应该不陌生吧。”沈一曦磨着牙龈,心如刀割。
卫天宇是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是她的物件,最不该与杭氏族有联系!
但。
他不但与杭沫有紧密的联系,还行贿,孝敬。
更让沈一曦细思极恐的是,杭沫不但与卫天宇有瓜葛,极有可能还与杭一诺有交集…
“于私,言游赠孤的宝匣,那上面的字你认得,你不与孤说。于公,皇家五库中第一库的财宝,有部分流入杭氏族之手,若无你在其中混淆打点,他们怎么得手?”
她掌着龙椅上的龙头,抑制着自己因情绪颤栗的身体。
卫天宇缩起肩膀,心有死志。
任她言说。
就像陪伴着她成长的年岁里,他安其所习的包容。
“是,他是你主子。孤话说到了这,你大不了一死。”沈一曦深呼吸,闷了一口气在胸膛,憋得气短,“可你死难消孤恨意…卫天宇,孤的心,好疼。”
行至于此,历经无数,她本以为自己能控制好的状态与情绪。
倏忽,崩兮。
他那面具上,由着自己亲手绘上面的分割线,时时刻刻都能将她的理智撕成两半。
“卫天宇,孤还要谢谢你。是你让孤明白了一个道理,…”沈一曦见他默默不语,呼吸不畅的她,瘫在龙椅上,“孤,不过是这深宫里供人耍乐的金丝雀。”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掌局者,怎奈到头来还是在被人戏弄。
可笑,可愚。
“不对,是孤心急了。”沈一曦忧郁再生挫败与埋怨,“孤的父王乃至孤,怎么会是盘踞中元大陆数千年氏族的对手?怎么能以为坐上这把龙椅就可以呼风唤雨…”
她似一个得不到关注与安抚的小孩儿,絮絮叨叨的悱恻怨念。
“公主。”
头贴金砖,沉默良久的卫天宇,出声打断了她。
“不知你知否,你是杭,杭妕公主的后裔…”
须弥底座上的沈一曦,如被掐住了咽喉,中止了絮叨。
她眼神一滞,面容如玉帛断裂。
许久。
她颤抖着声音,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并不是不知道,是他怎么能知道。
“这在杭氏族高层,并不是什么秘密…”卫天宇字字清晰,却不是在为自己辩解,“奴才是王亲自从杭氏族杭沫手底下挑出来,监视公主,并为其卖命的狗。”
卫天宇停顿了下,由她波澜四起,却置若罔闻,眼皮不掀继而道。
“杭氏族虽说王族一脉衰亡,但,氏族门阀在中元大陆根结盘踞,尾大不掉。若不是王的身份特殊,再加之王承诺,他进京后会将继承之位归于杭氏族的后裔…王是不可能得到杭氏族支持的…”
沈一曦目中泛空,未知的恐惧如百虫密密麻麻爬上衣襟。
这些…
他的父王都未曾与她提过一字。
“淑明宫起大火,公主还活着,奴才已违命。若非公主亲自送来面具,加之杭沫在杭氏族为奴才说话,奴才亦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卫天宇说完,抬起右手,动作细腻,有条不紊的将自己的面具取下,轻置一侧。
面具之下,是一张被烧融了五官的脸。
沈一曦被内外的真相夹击的渐渐喘不上气来,却又见着他的面容,内疚裹挟双目,难以正面直视。
想到那日大火…
“你,你为何不与孤早…早说。”沈一曦的语调软了下去。
“三年前,杭氏族作为下一任帝王苗子培植的杭沫,忽然肢体虚软,被御医确诊为喑痱证。”卫天宇停顿到这,朝上,内敛而又隐忍的看了一眼沈一曦,徐徐道,“王为公主请先生,谁都不敢揣度用意。”
什?什么?
父王…?竟是这样才为她请的先生?
“你,…孤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沈一曦右手握成拳,抵在胸口处,遏制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父王的用意…
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猜。
可她偏偏又知,最能还原整个事件真相本貌,是卫天宇。
金乌当空,昭昭天下。
清风入殿,袅袅余音不知从哪个偏殿悠悠荡荡传来。
日长似岁,她还没长大,希冀已成遥遥无期。
俯首耷肩的卫天宇,回头看了看太和殿的殿门:“公主,奴才的时间不多了。”
“什,什么?”还未从‘真相’中恍过神的沈一曦,绷紧了身体。
“两年前适逢国舅与太子兵变,杭氏族对公主起了杀心。奴才虽然得到授意,但那一箭,是奴才疏忽,这才吓着公主…”
他垂面作答,怕自己的面容吓着公主。
沈一曦却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直立身体,警惕环顾了一圈:“你说你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
“公主,奴才将五库中的财宝,部分给了杭氏族是为了换取信任。杭沫比公主年长,却极擅兵策与权谋,五大家族皆有结交…奴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购置铠甲,戎装,这路子花了很长时日…”
“卫天宇,你回答孤!”沈一曦眉头染怒,右掌撑着龙头,气得站起。
卫天宇充耳不闻。
“杭氏族的杭沫,对公主虽在部分的立场上有所冲突…但,公主如今还能稳居幕后,垂帘…亦是他…”
血,从卫天宇的喉咙溢出唇,腥红溅洒底下的木红地云龙纹金丝藏毯。
卫天宇立马用双袖捧住自己不断淌下来的鲜血,恐脏到一侧的面具。
“呕…”
红色的血,浸透双袖,从指缝下漏,颗颗打在面具上。
卫天宇因溢满喉咙的血,无法再清晰吐出一个字,已是见血封喉。
他顿失鼻息,整个人直直一瘫。
“卫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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