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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皎
她踌躇片刻,叹了口气。
抬了抬下巴,她示意对方出去聊,随即自顾自出了斋堂,来到悬崖边。
清远跟在她后头,也来到观景台,侧头看向她。
夕阳悬在山间,渐渐下坠。明亮的金色光芒慷慨地洒落,她的眼睫被映照出一层朦胧光晕,让这凶巴巴的女孩也多了几分柔和之意。
见她久久不语,他心念一动,出言试探道:“陆姑娘,我可曾见过你?”
陆雨迢蹙眉看向他。
“没见过。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只是不喜欢你的长相,也不想与你切磋交流。”
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先前的请求,微微眯起眼,看他的反应。
清远面上并无半分窘迫,仍是微笑着。
然而,那温文的微笑,仿佛是事先精准计算好的角度,多一分则太热情,少一分则太冷淡。
那双俊秀的眼眸黑沉沉的,清浅笑意背后,似乎有某种格外冷漠的东西。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正琢磨着,对方又道:“我的脸……还算不上丑陋可怖,对不对?在下斗胆猜测,是否我的面容,与姑娘厌恶之人有些相似之处?”
他言语和煦,谈吐温雅,真如浊世佳公子一般,风度翩翩。
陆雨迢见他被自己这样不假辞色地对待,仍然彬彬有礼,心中不由得松动了几分。
这人好像还可以,倒也没那么讨厌。
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确是一副好相貌。难怪会这般自信,认为自己不可能因外貌而惹人厌恶。
她仰头细看他的面容。
肤色白皙,鼻梁挺直,俊美中带着些书卷气,一举一动都合礼合宜。
然而……
总不似谢临那般,月华似的清雅美丽。
眼前人的确斯文俊秀,可看着他,却让她止不住地想起那个人。
如同冷月高悬,不可触及。
他究竟要什么?他为何如此?
不知道。
他留下了难解的谜团,和一个仿佛心碎的、脆弱的眼神。离别之时,他就那样看着她,她已然转身,却仍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就这样寂寥地落在她的背影之上。
那样的目光,时至今日,仍长久地留在她心中。
时间冲刷而过,最初的背叛与荒谬之感渐渐淡去,她每每想起他时,困惑也越来越深。
……她闭了闭眼,不许自己再想下去。
清远被她晾在一边,也并不着急,微微侧头看她神色,眼中若有所思。
半晌,她定了定神,道:“你叫清远,是吧?我是陆雨迢。”
清远嘴角勾起,温声道:“在下清远。幸会了,陆姑娘。”
陆雨迢耸耸肩。
两人不再言语,举目望向远处夕阳。
天边光线已由金黄转为橙红。太阳如同一颗火红软球,垂落于山谷之间,快要坠下山去。
又是一天即将结束。
夕风忽起,流水般清凉,吹动发尾与衣角。
清远打破了此刻沉默,声音低柔,给她介绍了几件门中的趣事。
陆雨迢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此人着实善谈,说起同门的小小糗事,逗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后来果真给所有人洗了手帕?”她颇为邪恶地笑着,幸灾乐祸地问道。
“自然。愿赌服输,这数百条手帕,洗倒是容易,晾干却极费功夫。赌注共计十日,他便足足洗了十日。”
陆雨迢想象着这位师弟只因打赌猜错了包子馅,便连续十日吭哧吭哧搓帕子,又一条条晾起来的场景,不禁咧嘴直乐。
还有什么事,能比看别人倒霉更好玩的了?
没有!
她听得高兴,两人直聊到夕阳隐没,凉风四起。
天光黯淡下来,清远侧过头,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她腰间细长剑鞘偶然闪烁微芒,剑柄上素白剑穗流光隐隐,一望而知皆非凡物。
他目光微微闪动,不经意道:“昨日交手过后,我的剑刃上又多了几道豁口——陆姑娘,你的这把剑,是由何方名家打造?可否引荐一二?”
听了这话,陆雨迢抬手抽了剑,看淡蓝天光如水一般映在剑身之上。
“这我就不知道了,是一位友人送我的。”
她日子过得粗糙,对这把辛掌门所赠的银霜剑,已算得上是极为爱惜了。哪怕用它来捉鱼、烧烤,事后也一定会好好清洗干净。
她满意地抚了抚剑背,又听清远赞道:“这条冰蚕丝剑穗,亦是相配。”
“冰蚕丝?”她收剑回鞘,摸摸那枚惯常佩着的剑穗。
洁白剑穗流光隐隐,触手凉滑。细碎流苏搭在手背上,轻得像一片雪花。
清回道:“陆姑娘,你不知么?雪域冰川之上的苦寒之地,有一种稀有冰蚕,数十年方能长成。这种冰蚕生长不易,寻找则更加困难,产量极少,故而冰蚕丝极为贵重。采了丝,制成织物,则水火不侵,兵刃难伤。”
他注视着那枚剑穗,嘴角微微勾起。
“这样的珍贵材料,多用作护身软甲,或是软兵器的一部分。用来做剑穗,在下也是初次得见。”
……这样么。
这剑穗,是那人在桐庐的客栈里,亲手给她系在剑上的。
仿佛送的是一件极为寻常的礼物一般,甚至都没有任何的介绍,他只是淡淡地垂眸,将剑穗系得妥妥帖帖。
那人一向如此,无论什么,哪怕是这样不起眼的小事,都做得极为出色。
夜晚的烛火映在他身上,让那白玉一般的双手,仿佛也带上了几分温暖的色彩。
时过境迁……如今想来,恍如一梦。
胃部在下沉,仿佛承载着某种浓重的情绪,无法解脱。
她摸摸肚子,想起方才晚饭吃到一半,就被清远打断,大抵是没吃饱。
如今跟清远聊了聊,两人也算有了点交情。她没打算迁怒于他,只摸摸下巴道:“我有事先走啦,下次见。”
说着,也不等对方回应,身影飘忽,几步便走远了。
……
陆雨迢来到斋堂,却见大门已是锁得严严实实。从窗格里看进去,屋子里头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她绕着斋堂外围转了一圈,感慨武当派果真谨慎,将后厨藏得密不透风,若想进去,只能破门而入了。
她暂时不打算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武当派,于是只好狗溜溜离开,老老实实地早早睡了。
如此,度过一月有余。
她日日泡在藏经阁里头,吃饭时常常遇到玄尘,便顺口聊两句。玄尘本就话不多,若是她不主动开启话题,他便似个无底洞一般,将各种食物流水般往肚子里送。
近几日,她看书可多有心得,于是两人往往筷子不停,在吃饭的间隙抓紧时间聊聊新学的功夫。
热火朝天地交流完,她便继续一头扎进藏经阁,玄尘则去演武场或是授业厅,两人各自忙碌得很。
期间也多次碰上清回。这家伙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常常下山去办事,却还有时间隔几日来看看她,问她是否短少什么。
还有清远,偶尔见到,她也随口打个招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总会演变成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地聊下去……但也还算有趣。
一日,她独自坐在藏经阁二楼的书架深处,窗外微风阵阵吹来,她刚看完一本心法,正捧着书出神。
安静的阁中,忽听有人在低声交谈。
她没太在意,然而,微风徐徐吹送,几句话无意中飘进耳中。
“阳宁师弟,那把剑用来可还趁手?”这声音模模糊糊,似乎有几分耳熟。
“师兄,多谢你了!我……我无以为报……”另一道声音颇为稚嫩,带了几分犹豫。她听出,是前些日子在后山独自哭泣的苏师弟。
那人似乎低笑一声,安慰了几句。隔了一会儿,又叹息一声。
苏师弟,也就是那个阳宁,忙问道:“师兄,你怎么了?看起来愁眉不展的。”
另一人低低道:“近日来,不知为何,阳谷师弟总是处处针对,连其他师弟看我都多了几分猜疑,也不知是何处惹得他误会了。”
那人又低叹一声,仿佛落寞。
“兴许是因为那个外出的名额……我实非有意阻挠,却仍是叫他失了机会。”
苏师弟听了,急忙道:“师兄秉公办事,何错之有?怪只怪他生了误解,我这便去劝他,再将事实澄清给其他人听。”
另一人又劝解了几句,温声道,不必为他这么兴师动众的。
苏师弟愤慨道:“岂能让师兄蒙受此不白之冤?”说着就噔噔噔下楼去了。
陆雨迢听完全程,听出其中一人是清远那家伙,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人,心眼子倒是不少。
既然事不关己,她也懒得去管,由得他们去。
……
是夜,她沐浴过后,坐在院中大树上吹风。
不知不觉间,天气又暖了些。白日里的阳光渐渐带了些灼人的热度,到了夜间,风也是柔柔的。
她琢磨着今日看的纯阳功心法,真气随心而转,温水一般层层冲刷着经脉,隐有物我两忘、一念通玄之感。
正阖目打坐,体会着这玄妙而游离的感受……忽然,眼前一片明亮,将她从那种奇异的感觉中唤醒了。
她睁开眼睛,只见一轮满月自大殿后升起,清光四溢,给重重飞檐勾勒出深深的剪影。
那巨大的月亮仿佛泛着异彩,连周围的深蓝天宇也一并明亮放光。
仿佛是遥远的、遗忘在记忆中的歌声。
仿佛是幼年时第一次注意到,天上的月亮是何等洁白,何等光亮,照彻三千世界,迤逦流淌下来。
经脉中温热的真气因分神而逸散,她怔怔看着眼前的月亮。
皎洁而光亮,华美而虚幻。
多想伸手去触摸,多想让月光停留在肩上,停驻在眼中,不要离去。
身边有友人的陪伴,有无数她感兴趣的事物。
然而,看到这轮满月,这流光溢彩的、夜空中唯一的珍宝……她终于看清了心头挥之不去的怅憾。
她怎么能弄丢了他?
月光如此温柔地落进眼里。心底一片澄澈,她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此刻究竟想要什么。
她要谢临。
她要与他做亲近的朋友。她要与他在同一空间相处。她要与他交谈,一起说些没什么意义的话。
她要他的目光注视着她,就如遥远的月光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没有人能替代,他不是师父,也不是她认得的任何一人。他就是谢临,就如夜空中只会有那一轮独一无二的月亮。
……她必须要去找他。
如果他果真做错了,那她要亲手对他施以惩罚。
这之后,如果他还愿意做她的朋友,那是最好。
如果他不愿意,她也会想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她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出有用的法子。
总之,她不允许其它的可能发生。
毫无疑问,他只能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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