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如霜

　　这一日清晨，戚择生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沐仲玉一大早就出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待在兰苑。
　　“谁啊？一大早的催命呢？”
　　只听戚择生骂骂咧咧的从内室出来开门，待看清楚来人后，戚择生的瞌睡虫瞬间抛开“拜见涟温君”
　　戚择生此时心里一万个惊险，还好还好自己记得戴着面具。
　　门口的沐伯臣轻轻点头，算是回礼，只不过他接下来的话让戚择生大吃一惊
　　“戚宗主可愿意让沐某进门交谈？”
　　戚择生倏地抬头十分戒备的盯着沐伯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沐伯臣是聪明人，沐仲玉又是他唯一的师弟，自己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她眉头轻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涟温君，请进”
　　相比戚择生的警惕，沐伯臣就放松多了“十年未见，戚宗主一切如旧？”
　　“承蒙涟温君惦念，戚某一切都好”
　　沐伯臣不等戚择生客套，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见对方不跟自己客气，戚择生倒也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她大大咧咧的靠在石桌旁“想回来，自然回来喽”
　　沐伯臣突然到戚择生身边，眼中尽是警告“你会害死他的”
　　戚择生抬眸，毫不畏惧地看回去“不会”
　　“呵，不会吗？从十五年前戚氏没落之时开始，仲玉哪里像是一个正派弟子的模样？百家不愿看到什么他就做什么，为了帮你，他被天下人耻笑。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哪一个以你无关？”
　　戚择生此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戚择生的反应倒让沐伯臣有些惊讶“难道仲玉从没与你讲过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难道从不好奇，在断崖你是如何从百家的手中逃走的吗？”
　　戚择生攥紧了拳头，站起身，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被怨气操控，他险些死在你手里，还有，你应该已经见过戚老宗主的坟冢了吧”
　　“涟温君有话不妨直说”她算是明白沐伯臣来这的原因了，只不过，她实在不知当年之事。
　　十五年前
　　当时戚择生刚刚被关禁地，百家就想拖出戚断鸿的尸体来鞭尸，可是沐仲玉以一人之力对抗百家，还伤了几位修士，坚持反对此事
　　最终惹得沐云远大怒，沐仲玉就在缚仙殿外淋着大雨跪了一夜，沐惜沐灵等弟子在沐仲玉的身后跪了一片，无声的抗议着，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反抗仙尊的意志
　　第二日天一亮，沐云远终于同意将戚断鸿下葬，并且不追究沐仲玉的过失。
　　沐伯臣将沐仲玉扶起来，他跪了一晚，膝盖已经僵了“仲玉，快去谢仙尊”
　　沐仲玉起身有些踉跄的走到缚仙殿内，跪在沐云远面前“弟子想将戚老宗主，葬在孤云间”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的传进沐云远的耳朵里“放肆”
　　沐云远狠狠地拍了桌子，胸膛随着呼吸快速起伏着
　　“仲玉，你不要一进再进，快向仙尊认错”沐伯臣从没有见过仙尊动这么大的怒，师弟这是怎么了
　　沐仲玉并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直挺挺的跪着
　　沐云远指着沐仲玉，手都气的哆嗦，一字一顿的说“给我打”
　　沐伯臣赶紧拦着“请仙尊三思”
　　“打，家法三十！”说完沐云远拂袖而去。
　　那一日，所有沐氏的弟子都围在缚仙殿外，一鞭一鞭的查着，沐仲玉好几次被被鞭子抽得向前一趔趄，却没有求饶。
　　“仲玉，你何必如此呢？”
　　沐仲玉脊背挺得直直的，毫不退却“是非黑白，人心最清楚”
　　那一天之后，戚断鸿虽然没有葬在孤云间，但最后沐云远也默认了沐仲玉将之安置于应天苍山。
　　戚择生有些出神，她仿佛见到了在大雨中无声抗议的沐仲玉，心中泛起层层涟漪，但表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涟温君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呢？”
　　正当沐伯臣要开口之时，在二人身后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师兄？”
　　沐仲玉一回来就见到沐伯臣在自己的院子里，不禁有些意外。
　　他径直走到戚择生身边，将她藏在自己身后，对沐伯臣行礼“仲玉的私事，望师兄不要再插手”
　　将沐仲玉的紧张尽收眼底的沐伯臣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仙尊已而饶恕戚择生一命，你们还想怎么样？”
　　沐仲玉语气冰冷“活着是她的权力，是当年她在剑阁中自己搏来的，不是任何人的赏赐，当年她若功法逊色些，仙尊应该会名正言顺地杀了她吧”
　　沐伯臣一句话梗在喉咙“你！”
　　戚择生向沐伯臣行礼“多谢涟温君提醒，只不过有些事总要有个了结，我戚 择生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你所担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
　　看着眼前‘同仇敌忾’的二人，沐伯臣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叹道“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就转身离去。
　　沐仲玉拉着戚择生坐在石凳上，问道“他与你说什么？”
　　戚择生看着眼前的皎皎君子，目光有些躲闪“没什么，只是讲了一些从前的事而已”
　　感受到戚择生的敷衍，沐仲玉追问“戚悔，莫要瞒我”
　　戚择生无比认真的看着沐仲玉，开口道“沐寒，我真的很感谢你为我所做的，可我已经在万丈深渊，你又何必再卷进来？”
　　“戚悔”
　　“听我说，人心是最难改变的，我的命 可能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能顺遂，可你不一样，你还要保护苍生，你还有你要做的事情”
　　沐仲玉越听越觉得生气，到头来，她还是跟自己生疏“戚悔，我只恨自己曾经不能与你站在一起，如今就算是万丈深渊，我亦愿与你同去”
　　两个执拗的人碰在一起，只能拼谁更执拗
　　戚择生现在恨不得扇他一巴掌，这个人怎么比自己还犟“沐寒，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我从不玩笑，世人眼中的泠皎君若没有你，他便也死了”
　　四目交汇，沐仲玉安慰戚择生“等事情真相大白了，你便可活在阳光下”
　　戚择生突然底眸，掩饰住眼中的情绪，但愿吧
　　再次抬头，戚择生已经满脸笑容“好啦，还没吃早饭吧，我饿了”
　　沐仲玉叹道“我去做”她不想接着谈，那便不说吧“在这等我”
　　看着沐仲玉的背影，戚择生心中无限感慨……
　　断崖
　　一黑衣人正负手而立，夜色并不能掩盖他满身的怨气。
　　他冷冷地开口“我说过，会放你出去”
　　随即一团黑气出现在他面前，响起的是雌雄难辨的声音“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如此与本尊讲话？”
　　话音刚落，那团黑气中突然出现一位女子，比起她的长相，更夺目的是她脸上从眉角一直延伸到嘴边的疤痕
　　黑衣人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您也该知道我这个盟友的重要性吧。”
　　他接着嘲讽道“您现在可不是曾经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妖祟之主了”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散琼，也就是这位妖祟之主。只见散琼倏地化作怨气，向黑衣人袭去。那黑衣人也不甘示弱，掌中幻化索魂，巨大的怨气从剑中奔涌而出，毫不弱于散琼
　　二人就这样大打出手，在一招一式的碰撞中，惊了山林中正在休息的鸟儿。霎时间惊鸟四散，怨气冲天
　　二人不知道打了多久，黑衣人才一剑击开散琼，开口道“自相残杀，并非明智之举”
　　散琼也适时侯收手，再次化作人形“幸亏你小子功法不错，否则我绝不容你”
　　黑衣人冷哼了一声“你还是好生将养着吧，附在索魂剑上可以加快你恢复的速度”
　　随后消失在黑夜中，就好像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应天缚仙殿
　　特殊时期里每日例行的宗族大会由于沐灵的一番话变得特殊起来
　　“启禀涟温君，昨日夜间，有人发现在断崖附近有大量的怨气涌出，可是今日弟子前去查看之时，却没有任何痕迹”
　　沐伯臣等了这么久，外面终于有些动静“看来有人要动手了”
　　凌玄觞今日的身边没有凌青池的鼾声简直让他清爽得很。同时让他欣慰的是凌青池可以很好的处理宗族中的事务，根本用不着他操心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应该是妖祟之主散琼吧，昨日我也感受到了断崖附近的怨气，若不是她，不会有人能够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怨气”
　　沐伯臣点头以表示对此话的赞成“信元君所言甚是，散琼有足以毁天灭地的本事，我们一定要严加防范”
　　正当大殿上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突然守门的修士被扔到了大殿之上，随后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打扰一下，这是宗族大会，你们是不是少了什么人？”
　　只见穿着永生扇族服戚择生缓步走过缚仙台，进入大殿之中。没有了面具的阻挡，她平静而又张扬
　　“戚择生？”
　　“怎么会是她？”
　　“她来做什么？”
　　见到戚择生，大殿中所有的宗门修士都运转灵力，保持高度的警惕，生怕戚择生做什么
　　此时的沐仲玉也悄悄运转灵力，只不过不是防备戚择生，而是在她身边形成了隐形的保护罩。他的紧张丝毫不亚于这些宗主
　　一旁的凌玄觞并没有任何举动，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戚择生，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戚择生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定格在沐伯臣的身上，行了一个拱手礼“在下雁鸣戚氏戚择生，见过涟温君”
　　沐伯臣虽然惊异戚择生的到来，但表面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一张和煦的面庞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似的“不知戚宗主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戚择生了然一笑“还是跟聪明人打交道舒服，只是来告诉诸位一声”
　　她转头看向剑拔弩张的一众宗主“十几年前有人算计我，今日来不为别的，只为确认我的仇家在不在这，如今确认过了，也就没事了，在下告辞”
　　随后她直接忽略了所有人诧异的眼神，转身离开
　　到了凌玄觞的身边，她停住了脚步“信元君近日可好？”
　　凌玄觞的眸中深不见底，看不到任何情绪，他微微俯首“多谢戚宗主挂念，凌某一切都好”
　　戚择生拍了拍凌玄觞的肩膀，浅眸中同样难以捉摸“那就好”
　　就在众人的惊异之中，戚择生这样大摇大摆了然离开了缚仙殿，消失在众人眼前
　　大殿上安静的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现在不只是一个妖祟之主，还有一个戚择生，这叫他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而沐仲玉心里的巨石可算是落下来了，天知道刚刚他把灵力完全运于掌心之中，只一瞬，他就可以到戚择生的身边，保护她
　　只不过他在戚择生身边布保护罩的时候感受到了一丝奇怪，他没有感受到戚择生的灵力波动，一点也没有感受到
　　沐仲玉在心里存了这个疑影儿，想着以后找机会一定要将此事弄清楚
　　“这戚择生是什么意思，她是在向我们宣战吗？”
　　“她刚刚说有人陷害她，我们都是行的正坐得端的名门，随她怎么宣战，难道还能是我们理亏不成？”
　　“可是细细想来当年之事，好像是有些巧合”
　　不一会大殿上就开始了争执，宗主们都在表达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十分嘈杂
　　“诸位宗主，今日的宗族大会到此结束吧，望各位能够安心在孤云间，我们万事也好有个商量。”沐伯臣总是要出来主持局面的
　　可是他并没有给出任何说法，只是送客，让一众宗主们也没了话说
　　“告退”
　　等宗主们退了出去，沐伯臣看向沐仲玉的目光充满了怀疑，沐仲玉太淡定了，见到戚择生，他怎会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仲玉，你可知晓此事？”
　　沐仲玉态度却有些冷淡“师兄莫要再问”
　　沐伯臣心中早已猜到大半“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仲玉，你究竟知不知道轻重缓急，在这种时候戚择生来添什么乱？”这是他第一次对沐仲玉态度恶劣
　　沐仲玉却并没有过多解释“师兄，请你相信我，我们在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说完就行了礼，转身离开
　　沐伯臣大声喊他回来“仲玉！”
　　“涟温君”沐灵却适时开口“泠皎君他会有分寸的，定不会弃天下苍生于不顾”对于泠皎君，他一直都很信任
　　“哎——”沐伯臣长叹，事情终究还是脱离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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