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何萍实在承受不住楚煦的热情，费力地扒开他，咳了一声，“下官，下官，”他想了许久，才灵光乍现，“下官要去与关大人，下棋。下官先行一步，先行一步！”说着就要走。
　　却被楚煦一把拉住，笑得跟个狐狸一样，“何大人，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嘛！您还会下棋呀！输得惨吗？”
　　何萍的脸抽了抽，轻轻咳了一下，缓解尴尬。又瞥见自家的小崽子偷偷发笑，立马一瞪，小崽子立刻安静。
　　然后，他看见自己的长子，又木着一张脸回来，冷冷地别过头。
　　自家弟弟见到大哥回来，纷纷问好，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何陵西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何萍蹭了蹭，默默蹭到长子身边，低声问道：“他怎么又来了？”
　　何陵西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坐没坐相的楚煦，皱了皱眉。
　　“又不说话，又不说话，每次都不说话。你老子亏欠你了吗？”何萍默默地念念叨叨，念念叨叨。
　　“殿下去梳洗，换身衣裳吧。等会儿母亲就要吩咐摆饭了。”
　　楚煦有气无力地朝他伸出一条胳膊，可怜兮兮，“我起不来。”
　　何陵西沉默了片刻，走过去将他扶起。楚煦露出得逞的笑意，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朝身后众人吐了吐舌头。
　　一众弟弟面带同情，表情怜悯的看着自家大哥的背影。
　　“大哥好惨啊！”
　　其余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爹，你去哪儿呀？”
　　何萍僵住了往外走的身子，侧过头，“我去，我去找左大人。”
　　“刚刚不是去找关大人吗？”
　　“还下棋呢？”
　　兄弟几个一人一句，何萍脸色越累越难看，忍无可忍，“闭嘴！”
　　“而且，马上就要吃饭了。母亲，母亲要是发现您不在......”那个较小的孩子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往下说。
　　何萍想起自家夫人那双威风凛凛的双刀，瞬间冷汗涔涔，偃旗息鼓。
　　何陵西手拿着药瓶坐在外间，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以及，楚煦呲牙咧嘴的声音。
　　他又一次叹了口气，“殿下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如此任性了。”
　　屋内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又响起来，“我还未到弱冠呢。”
　　“家中幼弟也尚不及弱冠之年。”
　　楚煦一噎，叹了口气，撩着浴桶里的水花，“老师走后，所有人都告诉我我长大了。可是，明明，我还在他膝下聆听教诲，明明，前些日子，我还在他身边的。”
　　“逝者如斯，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楚煦从浴桶里爬出来，胡乱的裹了衣裳，就出去了。
　　他就这么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出现在何陵西面前，惊得他差点将手里的瓶子给砸了，斥道：“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楚煦撇了撇嘴，拿走他手里的药瓶，又窜进了内室，开始自己上药。
　　何萍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他正呲牙咧嘴。
　　突然出现的身影，惊得他立马拢了拢衣服，色厉内荏地喊叫：“干什么？”
　　看着眼底藏着戒备的楚煦，他微微叹息，走到他身边坐下，拉开他的衣服，“伤得这么重为什么不叫御医，不上药？还要与我过招？”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想要抽回自己的衣裳，却没有抽动，生气地坐在那儿不说话。
　　“别扭什么？你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我如今都已经二十五了。”他难得地笑了笑。“少傅说，我们未来都是殿下的肱骨之臣，是要陪殿下开创另一番天地的。虽然我不知道另一番天地是什么样子，可我信他。”
　　“这个世上陪在你身边的人很多。都是他给你准备的。你要好好珍惜。”他替他理好衣服，又给他披上了外衣，“母亲准备好了饭菜，殿下收拾收拾，快去吧。”
　　“你们会陪着我的是吗？”
　　“自然。君若不相负，臣等必不离不弃。”
　　“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
　　“好！”

　　初雪刚落，天也黑压压的一片，刚出门时，还未飘雪，现在，鹅毛一样的大学乌压压地往人身上盖，赵简缩在厚厚的大氅里，跟在丝毫不知冷为何物的谢景身后，然后，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谢景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很有些狼狈的赵简，皱了皱眉头，“你要是受不了，可以和姚安一起待在驿站。”
　　提起那个因为寒流突然来袭而病倒的所谓的“军旅之人”，他十分嫌弃的撇了撇嘴，“爷身体好着呢，跟那个病秧子可不一样！”
　　看着嘴硬得跟鸭子一样的赵简，他也不再开口，只是冒着风雪继续往前走，一直到城郊。
　　以前荒芜一片的郊外，如今也盖起了临时的屋棚，供那些流民过冬。
　　今日大雪，所有的建筑之事都已停工。他们各自也待在各自分配的屋棚里。只留下阵阵的饭菜香味。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流民自己建屋棚，然后将赈灾款按工钱发给他们？”他站在谢景身边，刚冒出个头，就被呼呼地北风给吹回进大氅里。
　　“原本勤勤恳恳的百姓，被迫沦为流民，而且长时间被驱逐，没有食物。是个人都会有怨气。若只是一味地开仓赈粮放银。不出半里就会被抢。”赵简愣了一愣，谢景轻笑一声，“不信？”
　　赵简表情沉重的摇了摇头，“你见过流民吗？”
　　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谢景也真的笑出了声，“流民算什么。匪徒、暴徒、穷凶恶极的敌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那一样我没见过。”他看着不远处的炊烟，“在并州时，我就曾见过一群流民，可他们原本是山民，世代依山而活，都是心地淳朴善良之人。可是却被人贩子拐卖，沦为奴隶。老人死在路上，男人沦为苦力，孩子不知被卖往何处。”
　　他感觉有些冷，拢了拢斗篷，哈了口气，“骨瘦嶙峋，对着我谢家的暗卫，一副要撕了我们的样子。实力之悬殊可想而知。是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让他们不惜铤而走险要与我们一战？”
　　他往前走了几步，“我走的时候，阿离告诉我，安抚为主。可如何安抚，却需要好好思量一番。”
　　“我能不能跟你上一次战场？”他双眼放光的站在他面前。
　　他十分无语地看了眼赵简瘦弱不堪的身板，叹了口气，闭了闭眼，“你能不能想点有用的。”
　　赵简耸了耸肩，就听见马车嘎吱嘎吱和马打响鼻的声音，他转过头，问道：“什么东西？”
　　安阳呵呵笑了笑，“是腊肉！”
　　他懵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身旁站得跟个木头似的人，“你买的？”
　　“用这半年的俸禄买的。”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赵简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走到安阳身边，“你家世子怎么阴阳怪气的？”
　　“哪有。分明就是赵大人心虚！”
　　“送过去吧。按人分，不够再去买！”
　　赵简闻言，双眼冒光地小跑到他面前，“你好有钱啊！能不能......”
　　“不能！”
　　原本还笑嘻嘻的脸，顿时僵化。
　　可谢景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翻身上马，然后扬长而去。
　　“喂！谢景！谢无衣！你给我回来！”嘶吼地声音传的老远，可就是没人理他，正欲再喊，一阵风灌来，他被呛住了，他咳了几声，苦着脸看着身边的人，“我怎么回去？”
　　安阳老神在在地开口，“走呗！”
　　“走？这么远你让我走回去？你家世子都是骑马回的！”
　　“赵大人要不是不怕摔不怕冷，也可以骑马回去。”然后就有人十分热心地牵着一匹马过来。
　　“算了，我还是走回去吧。”
　　谢景冒着风雪飞快地骑马回城，让刚进城就马不停蹄地朝着总兵府就去。他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缰绳和马鞭随手扔给身边的人。然后二话不说地冲进总兵府。
　　一众的府兵都拦不住他，闹闹嚷嚷地到了前厅。
　　罗清听见响动声，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看见谢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然后还没开口，一阵拳风擦耳而过。
　　他见谢景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当下也不客气。只是拆了几招后，发现谢景此人不仅力气极大，而且身手敏捷，更可怕的是，他下手毫不留情。罗清开始有些后怕，想要撤，谢景却缠着他不让他撤。直到他挨了几拳，开始喘粗气，那人，停手了......
　　他捂着肚子，痛苦地弯着腰，而谢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阵压迫感扑面而来。
　　“谢世子您虽是勋贵，可臣也是朝廷命官。无故殴打朝廷命官，按律该罚！”
　　谢景不屑地收回眼神，一把拽起他，“说，你来岭南是来干什么的？少傅当年来这儿发生了什么？”
　　“下官被陛下贬谪来到岭南。至于少傅当年为何事而来，下官不知。”
　　“唬鬼呢！”他紧紧攥着他，“岭南一带，虽常有流民，却是难得的四通八达经商的好地方。贬谪？贬到这富贵人间地！流民四起，身为总兵却被架空，我不信你不怕少傅当年手中的证据。”
　　罗清狠狠地甩开他的手，理了理衣裳，慢条斯理地开口，“证据，你的证据呢？世子没有证据，就这么大剌剌地闯进我的府邸，殴打我，刑讯逼供，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没有证据，您就算是将状纸递到御前，下官也是不怕的！”
　　谢景此刻收住了他的怒气，微微一笑，“我不过随口胡说一通，罗大人未免也太过激了吧！您的这张面皮，我很期待被揭下的那刻。至于你身后的人，我很期待与他的会面！转告他，藏好狐狸尾巴，别被我给踩住。”然后，便扬长而去。
　　罗清气得胡子直颤，“此子未免太过猖狂！江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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