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乏

　　天色渐亮，六个小时后的天已经亮起，阳光驱散了妄图模仿它的暖光。
　　这座城市的大火已被全部扑灭，所有人得以稍稍喘息。

　　肖次时卡着点进入市局大门，一落座就拿到了法医的初步尸检。

　　等所有人落座后，李补周这才开始发言。
　　他拿起记号笔，“市中心宝石路二号街火灾，现场提取两具遗体，确认为户主黎塘，女，42岁。及其子林小宇 8岁。”
　　“法医尸检发现，林小宇死者气管及支气管黏膜干净，未见烟灰炭末附着，血液碳氧血红蛋白饱和度均低于10%。但黎塘为生前烧死。”
　　李补周说话缓慢，“综合结论：有一人为死后焚尸。火灾发生前已死亡。”

　　有一个警察提问，“死者是那个市长秘书，黎塘吗？”
　　李补周沉下声，“DNA显示，她就是。”

　　下面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谋杀居然谋杀到市长秘书身上。

　　“技侦已经在修补黎塘家的一切电子设备和有关记录，我估计时间应该不短。”李补周敲敲桌子，“现在我们要的就是勘破现场的不对劲，不关死者是什么身份。”
　　“大家对于这次案件的思路有什么想法吗？”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典型的仇杀？谋财？似乎都解释不了那诡异的死因差异。

　　“我想说。”后座的一个男生忽然举起手。
　　李补周点头示意。

　　男生说，“我觉得，他们可能想要灭口，放火只是为了消灭证据，所以我们主要重点排查黎塘最近的人际交往情况就好。”
　　有人质疑，“灭口不应该采用放火这种情况来制造这么大的动静吧？”
　　男生重复，“我觉得放火是为了消灭证据。”
　　李补周沉声道，“但林小宇是被人谋杀后焚尸，这一点哪怕放火也掩盖不了，所以放火是为了消灭证据这一点不大可能成立。”
　　男生紧接着问，“如果凶手销毁的不是死亡方式和尸体，而是其他东西呢？“

　　他起身，语气难以掩饰的激动，“李队，各位同事。法医的结论非常明确，林小宇是死后焚尸，这说明凶手根本没指望用大火来欺骗法医的眼睛。那么，他为什么要放这把火？”
　　“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想烧掉的，根本就不是‘杀人’的证据，而是与黎塘秘书身份紧密相关的东西？”

　　李补周仔细听着，偶尔轻微地摇摇头或者颔首，等到男生说完了，他这才开口，“一个很精彩的推理。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凶手的目标是销毁东西，他为什么不悄无声息地离开？那样不是更隐蔽，风险更小吗？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冒着极大的风险纵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男生一愣，似是卡了壳，原本锐利的视线倏然软乎。

　　侧座的肖次时颤巍巍地说，“但，火情起因还没发出来。谁说一定会是凶手放的火呢？”
　　“是谁放的火重要，搞清楚放火的目的同样重要。”李补周说，“但你的思路不错，还有什么想法吗？”
　　“昨晚的三处起火点已经扑灭了两处，且无人伤亡，但市中心这一处起火点很明显不对。我觉得他们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黎塘。”
　　“第一处起火点的火情鉴定为燃放烟花爆竹所致，第二处我尚不知情……”

　　肖次时说不出来了，她不大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表露自己，一说话脑子就容易跟不上。

　　李补周等了三秒钟，随后开口，”现场勘验和技侦同步推进，走访群众必须立刻启动。”
　　”昨夜所有起火点的附近群众都得走访一遍，也包括一些不记录在案的。不论什么话都得记录在册。”

　　所有人领了命令，一眨眼的功夫，椅子上的人就全跑了。

　　李补周叫住正准备跟走访组离开的男生，“祁朗，你跟我车。”
　　男生止住步子，乖巧地站好，“是。”

　　肖次时关上车门。春节还没过完，春天也还没有来，她却打开车窗，冷风霎时涌进车里，冻得同事一个哆嗦。
　　驾驶位上的警察问，“肖次时，打开车窗干什么？”
　　“我都出冷汗了，”肖次时关上窗，后怕地拍拍脸，“早知道我就不出风头了，你知道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看有多紧张吗！”
　　警察笑了下，“万一你的想法是真的呢？”
　　肖次时笑道，“那我直接升职加薪，坐上办公室了啊。”
　　“到时候我带你韩连宋吃香的喝辣的，包养你。”

　　韩连宋叹口气，“我跟着你不饿死都不错了。”

　　笑声在车厢里短暂地回荡。但当她转头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笑容渐渐隐去。

　　一栋居民楼的外墙上留着一大块黑褐色污迹，它们蜿蜒着往上伸。火舌是被扑灭了，但它留下的疤痕却立在晨光里。

　　肖次时收回视线，“我们待会要去哪？”
　　韩连宋踩下刹车，因为惯性，他的身子前倾，连带着说话都绷紧，“我们先去附近的城中村，那里有一栋小区报火警，后面自己扑灭了。”

　　城中村之所以被誉为城中村，是因为里面的居民楼错综复杂，小巷四通八达，车道拥挤不堪。
　　肖次时和韩连宋不得不得把警车停在路边，徒步往深处赶去。

　　走了十几分钟后，一个漂亮的小区门口映入眼帘。

　　肖次时仔细核查，确认是手机上的地址，“就是这，没走错。”
　　他们不知道这栋楼的电梯差点死过人，当肖次时靠近电梯时，忽的打了个寒战。
　　韩连宋发现电梯还在维修，“我们走楼梯，这个电梯坏了。”
　　“我们要爬九层楼。”他补充道，“接下来还要去走访二十一户人家。”

　　肖次时深吸一口气，绝望又带着些决绝地把沉重的消防门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有节奏又紧促，像是催命曲。

　　韩连宋只敲门了两次，902的门就开了，“干什么？”
　　“我们是警察，这是我们的警察证件，”韩连宋出示证件，“我们就是调查一下前几天的火灾。”
　　“火灾能有什么事？”男人不想配合，但一见到警服，心里又有些畏惧，“火灾是901的老人放的，你去问他们。”
　　韩连宋点点头，“好的。能提供更多的线索吗？”
　　“不能。待会我要上班了。”男人把头缩回去，留下一句，“火是903扑灭的，你去问他！”

　　“砰！”

　　门重重关上，无论韩连宋再敲多少次都没有回应。

　　肖次时把视线放到903房，“要不我们去问问903？“

　　这次，韩连宋敲得手指节都发疼了，他甩甩手，正想敲得更用力一点时，门突然打开。

　　面前是一个面容淡漠的少年，他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刚睡醒，却不显脏乱，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疏离，“有什么事吗？”
　　肖次时抢先说，“我们是来调查前些日子火灾的警察，这个是我们的警察证件。”
　　初畔看了一眼，点点头，“你们要不要进来？”

　　“啊……”肖次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善解人意的群众，不禁有些呆愣，“还是不用了，我们问完就走。”
　　初畔侧身让开一条道，“情况比较复杂，可能说的时间会比较久。”
　　“不用不用。”肖次时不予多待，直接开始话题，“902的邻居说，那天晚上的火是你帮忙扑灭的，真是多亏你了。”
　　初畔没坚持，他靠在门框上，回答干脆，“没多大事。”

　　“请问现场的火势如何？”
　　“不大不小。”

　　“你当时是怎么发现起火的？”
　　“电梯坏了，我走的楼梯，快到家时闻到味道，一推门就见起火了。”

　　“能跟我们描述一下你看到的情况和扑救的经过吗？”
　　“浓烟挺大，我用灭火器扑灭的火。”

　　“请问你为什么会突然走楼梯？”
　　“电梯坏了。”

　　“当时你家里有大人吗？”
　　“只有个朋友。”

　　“能说一下名字吗？”
　　初畔这次的回答酝酿许久，吐出三个字似乎用尽他毕生的决心，“许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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