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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欲何为
看她干嘛……?
莫非,她又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她回想一番,自问刚刚的一举一动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体面又妥贴,简直是位亲切、和蔼且乐于助人的大姐姐,着实是无懈可击。
于是她单手叉腰,得意道:“我教得还不错吧?”
清回笑道:“自然是极好。”
唔……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
虽然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于是她只当是在夸自己,美滋滋地抬头望天,看向山间翱翔的鸟群。
清回微微垂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此处荒草蔓生,是一处极为偏僻之地,长长草叶几乎长到了半人高,在微风中沙沙细响。
两人相对而立,她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之前就想问你了——武当派治下,有没有贱籍之人?”
清回微微一怔,答道:“自然是有的。山下的经营产业虽说由门派代管,户籍却仍是由朝廷经手。如奴婢、丐户,皆世代为贱籍。”
她点点头,又问道:“可有拘了歌者舞者、乐工及打手,供人寻欢作乐之所?”
清回微露诧异,答道:“本门管辖范围内,严禁此等声色交易,门规亦是严格约束门下弟子,不许踏入这等场所。”
他看向她,认真道:“陆姑娘,这类游乐之处往往鱼龙混杂,且消磨意志,还是莫要……”
她磨了磨牙,打断了这家伙一本正经的规劝。
“我才不会再去了……做这种生意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轻声问道:“我想铲除所有此类场所,叫里头的人不必受这般屈辱……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她清澈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困惑,直直看向他。
清回没想到她有如此志向,听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般宏愿,心中不由得深深触动。
他平日里协助师伯打理门中事务,深知人世间诸般苦处。
然而,看多了世情,他也渐渐明白,许多事,都牵涉了多方利益,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此时此刻,虽然心中明了,她的愿望有种种不可行之处——
他仍是久违地感到热血奔流,仿佛又回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时。
他仰头看向天际。
众鸟高飞,长天寥廓。
人在天地之间,渺小如同沧海一粟。
即便如此,以微薄之力,以短短数十年之躯,也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他缓缓道:“一朝之格局,就如房屋之基础。一旦基石定下,上方已垒了无数砖瓦梁柱,所有人依此格局各食其利,则势不可回。”
他看向陆雨迢,微微一笑。
“若要破坏已有的基础,除非沧海横流……毁灭后,方能迎来新生。”
唔……
清回说得云里雾里,不过她已经有些明白了。
“你是说,唯有改朝换代,才有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些东西?”
清回微微颔首。
“天下大乱,旧有的食利之人不再成为阻碍。自古以来,皇族依靠达官显贵控制地方,地方世家大族供养官僚,又向下盘剥平民。平民只求温饱,若是有几分聪明才智,便要削尖了脑袋读书,成为官吏,为这固若金汤的秩序更添些助力。”
他眼中清明如水,隐含恻隐之意。
“而你所说的贱籍,或是祖上犯了罪行,或是得罪了权贵,终成了世间最为悲苦之人。贱籍之人并不算多,却另有一重作用。身为平民,若看到有人处境比自己更恶劣,往往心生安慰,忽略自身所受苦处。这少许人的存在,亦能稳住人心。”
原来如此。
她果然问对了人,清回对此极有见地,又愿意细细地说与她。
不像谢临……她兴冲冲问了,他不知为何不愿答,悄悄转移话题,一味将她糊弄过去。
唔……不要去想他。
她看向自己的指尖,低头思量片刻,道:“你说的,我明白了。可是改朝换代,总归是要民不聊生。若是恰逢乱世,倒也可以顺水推舟……可如今还是开国皇帝坐着皇位,只怕还能撑个上百年呢。”
清回笑道:“正是。”
她摸摸下巴,好奇问道:“你分明也看不惯这些不公,又打算怎么做呢?”
清回看向她,眼中带着淡淡笑意。
恰逢山风忽起,身边草叶簌簌而响。他临风而立,额边碎发轻轻拂过面颊,缓声道:“尽力而为。身为武当弟子,亦有自己的责任。除此以外……”
“若有不平之事,不过是尽我所能罢了!”
陆雨迢赞同地点了点头。
“能帮就帮,实在帮不上忙,那就算了。我也是这样想。”
清回不禁笑出声来,眉头微微扬起,道:“我是这个意思么?”
这人总是一身正气的大师兄模样,讲话也往往平和中正,极合规矩,如同一个好师兄、好弟子的模板一般。她难得见他活泛些,笑嘻嘻道:“难道不是吗?死道友不死贫道,给人帮忙若是把性命搭上,可不划算。”
他摇摇头,笑道:“陆姑娘,你呢?又意欲何为?”
她的眼睫被风吹得颤动。这天地间涌动着的山风清凉而浩大,令人心怀一畅。
勾起嘴角,她缓缓道:“我要到处走走看看,一来磨练剑道,二来嘛——我倒要瞧瞧,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
“若遇见些宵小,便顺手教训一下好了。”
她抚上腰间剑柄,素白剑穗流水般缠绕上她的指尖。
清回听了她的回答,不由得低头看她。
漆黑的发丝束成高高马尾,随风而动,如她一般自由无羁。
她眼中带着明亮笑意,不是平日里捉弄人时的狡黠,也不是偶尔一闪而过的落寞。这样轻松而明快的神色,让他心中也隐隐喜悦。
以她的资质,日后必成大器。短短相处中,亦能看出她聪明颖悟,绝非闭门造车的武痴之流。
兴许,有朝一日,江湖会传遍这位陆姑娘的侠名。
他轻笑一声。
与这尚且年少的侠士相交,的确是他的荣幸。
……
两人在后山的各处名胜游览一番,清回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陆雨迢便也一头扎进藏书阁,寻了他所说的医书来看。
先翻开素问篇。书中长篇累牍地论述着种种医理,什么男为阳,女为阴,什么男子八岁一周期,女子七岁一周期……
她对医术本就兴趣不大,读得直发晕,满脑子阴阴阳阳,只觉得天旋地转。
好在她记性不错,草草翻过,内容倒是都记得了,也懒得深想,泛泛读过,也就罢了。
一册书翻完,她又开始看灵枢篇。
这本倒是有趣一些,将十二经脉、奇经八脉介绍得十分详尽,自医理中亦可窥见些真气运行之道。
她逐字逐句看过去,翻过一页,忽然见到两张人体图。
这图上所绘制的人体,与武学图谱中大不相同,她也是头一次见到。
例如,她看过的玄门刀图解,也有每一式如何起手、如何变化的图像。单凭文字描述不够精准,自然需要绘上四肢、躯干,乃至真气运行的方向。
不过,那些图样往往极为简略,不过是有个人体的轮廓罢了,仅能勉强看出人形。
而手中这本书,画得可就详尽多了。
她先看女体,很熟悉,没什么她不知道的。
又看边上男体。
唔……
奇怪。
奇哉怪哉。
此前,她单是知道,男子胸前会相对平坦些,整个人块头也高大些。
没想到,还有些旁的区别。
不过,这与清回所说的,“男女有别,因此女子行走江湖多了一重风险”,又有什么关系?
有别倒是当真有别,她看得清清楚楚,牢牢记下了。
学到了新的知识,她心中愉快,又继续往下看。
书上又说,宗筋之处尤为脆弱,需这般那般好生养护。
她摸摸下巴。
看来,这是一处不得了的要害。
今后遇敌之时,对方若为男子,不妨重点招呼此处。打蛇就要打七寸嘛!
半晌,上下两册书都读完了,她自觉颇有收获,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还是没太明白清回的意思,不过,能有所得,就是好书。
她心满意足,又翻出一本八卦掌来,细细观摩。
……
转眼到了晚间,她去找玄尘吃晚饭。这家伙显然对于武当派极为满意,当她问起他过得如何时,一面连连点头,一面端起碗,稀里呼噜地往嘴里扒拉面条。
陆雨迢:……
真是叫他找到好地方了。
见他不像那个苏师弟那般委屈,她便也懒得多问,提了筷子,搅搅碗里头的香菇鸡丝卤面,两人相对着狼吞虎咽,吃得香极了。
正争先恐后地嗦着面,喧闹的斋堂之中,忽听哗的一声扇响。
她不禁眉头一跳。
周围人各自谈笑,碗筷碰撞声不绝……然而,在水波般涌动的层层声浪之中,她仍是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声响。
曾经,这样清脆的声音,时常响在她的耳畔。
有人一身白衣,手持她送的那柄折扇,扇面上绘着沧海月明的图样。
好笑时,无奈时,便能听见一声清响。那人以折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眼中笑意盈盈。
回忆仍是那么清晰,不断冲击着心神。她不觉放下了碗,却迟迟未回过头。
会是他么……?
他知道她很可能在武当派。是……专门来找她的么?
又或者,像当初沧浪派那样,又要来办些静王的差事?
……要说些什么呢。
当日已是不欢而散,今日偶遇,还有必要打招呼么?
或者,不如干脆直接离开?
脑海中乱作一团,她始终没有回头。
心跳越来越快,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提气运了轻功溜走,忽听得一句:
“是陆姑娘么?在下清远,昨夜与姑娘切磋,获益匪浅。不知今日可否赏光,再一同交流武道?”
陆雨迢顿时僵住。
……这声音,是那个跟谢临有三分像的家伙。
她暗自咬牙,回头看去。
那人一身青袍,长身玉立,持了一把山水折扇,正含笑看她。
见她面上一股黑沉沉郁气,正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那人面上微露讶色,又换上温和笑意,道:“陆姑娘,在下敬仰你武艺高强,以真心相待,唯愿能交个朋友。不知姑娘为何对在下多有敌意?”
陆雨迢:……
是个挺会说话的家伙。
就连这点,都颇为相似。
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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