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12月31号晚，莫以文最后抓着手机，靠着床沿睡着了，耳机从耳廓脱落，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泪痕。
　　第二天早上很晚很晚才醒，是被敲门声吵醒的，莫以文睁开眼，后背倚在床沿，脖子疼的厉害。
　　依旧是伤心难过无法接受，但好像不是那么痛心了。
　　流泪痛哭真的是一种很好的宣泄方式，悲伤痛苦会化作泪水，只要用尽全力哭一场，划过嘴角落在地上的伤心，很快就会风干。
　　他起身，喝醉似得走了两步，扶着墙站稳，才发现不止是脖子，浑身上下几乎每一个部位都在疼痛。
　　强忍着痛开门，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门口，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悲伤在心里酝酿，眼泪仿佛又要夺眶。
　　肖炎手里提着两瓶江小白，对着他笑。
　　“看什么啊，来陪你过年。”
　　莫以文没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汗。
　　“元旦快乐。”肖炎说，迈步走了进来。
　　“你还好吧？”
　　这句话问出来，莫以文瞬间便腿软，肖炎赶忙扶着他的身子，抱他的时候酒瓶碰撞在一起，发出“叮”的声音。
　　“我很好，不用担心……”莫以文趴在肖炎肩头，声音颤抖。
　　终究没能忍住，他终于又哭了出来，胸腔起伏，身体颤抖，眼泪模糊眼前，莫以文的声音沙哑，哭腔明显。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肖炎……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每一句都是钻心的痛。
　　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可是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姜慧和莫应伟的影子，他除了一遍又一遍看着回忆在眼前闪过然后碎掉，看着爸妈渐行渐远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心脏一紧一收，跌宕起伏的是少年无处安放的悲伤。
　　肖炎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任由莫以文蜷缩在自己怀里，像之前某个星期一中午的他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莫以文的哭声停止，他松开肖炎，后退几步，四肢无力让他险些没有站稳。
　　痛哭固然有用，可莫以文知道，眼泪是流不干的，只要他心里还有爸妈，悲伤就一直会在。
　　肖炎看着眼前的少年，怔了几秒。
　　他脸色惨白，唇色惨淡，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光彩，仅仅几天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肖炎难以想象这几天他有多么难熬。
　　放下酒瓶，他走了过去。
　　“你脸色不好。”
　　莫以文有气无力：“我知道。”
　　肖炎看看厨房，里边干干净净，餐桌上有几盒打开的盒饭，只吃了几口。
　　“你这几天都没吃多少东西吧？你等着我给你做些。”肖炎说着向厨房走去。
　　莫以文愣了几秒，点点头。
　　……
　　三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但是莫以文一点也不饿，因此当肖炎将炒好的菜和米饭端上来的时候，莫以文苦笑了好一阵子。
　　肖炎看着他戳着米粒犯难，便问：“没胃口么？”
　　莫以文摇摇头，声音沙哑：“不饿。”
　　肖炎还想说什么，被莫以文截住了话头：“没事儿，我能吃。”
　　语罢他真的一口米饭一口菜，艰难的吃了下去。
　　吃到一半，莫以文看了看一旁放在茶几上的江小白，走过去拿了起来，他向肖炎笑笑，将酒递了过去。
　　笑的有些凄惨。
　　肖炎接过酒，有些担忧的看着莫以文：“你这个样子……要不还是别喝了？”
　　莫以文还是那句话，声音沙哑：“我没事，喝酒能好受一点。”
　　几瓶酒下肚，莫以文只觉得胃里火辣辣，意识开始模糊，这时候即使悲伤一涌而上，能感受到的也几乎为零。
　　后来发生什么已经记不清了，自己好像发了很高的烧，脑袋晕乎乎的，总感觉有人在自己身旁徘徊，不知道是不是爸妈。
　　恍惚中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小城起风，垂雨，落花，飘雪，在四季的终点，姜慧和莫应伟穿着棉袄，在小区楼下堆雪人，莫以文向他们招手，姜慧回头一笑，打手势让他过去。
　　莫以文惊喜，眼角有泪涌出，他揉了揉眼睛，再抬头，四下一片黑暗，面前一扇大门紧闭，门的上方，“手术中”三个字闪着红光。
　　“以文？”
　　他听到有人叫他，是妈妈的声音，可是回头看到的，却是两个小小的土坑里放了两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以文，不管怎样，妈妈爱你。”
　　声音再一次响起，他猛地睁开双眼，看到了卧室的天花板，枕头一片潮湿，他没理。
　　胸口闷的厉害，他发觉头上盖着东西，拿下来一看，是一块湿毛巾，头有些痛，被子将他严严实实的裹住，出了满身的汗，黏的厉害。
　　扭头看到了叶子，叶子已经不再是纯粹的绿，三叶草的叶片上有了枯黄，此时弯了腰，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天已经放晴，一束阳光照了进来，多少有些清冷，莫以文爬下床，摸了摸叶子，问：
　　“你怎么了？”
　　叶子摇摇头，似乎不想回答。
　　“也是，好多天没给你浇水了，抱歉。”莫以文接着说，语罢，突然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
　　摸着叶子的指尖猛地颤抖一下，下一秒莫以文已经回头，拉开门的一瞬间向厨房看去，嘴里下意识的低呼：
　　“妈！？”
　　肖炎回头，看到莫以文愣在原地，伸手捂着脑袋。
　　“错觉啊……”
　　关掉火，肖炎走了过来，顺手拿起了放在餐桌上的体温枪，在莫以文额头量了一下。
　　“嘀”的一声过后，莫以文耳边传来肖炎的声音：“三十七度四，比之前好多了，最高的时候你烧到了四十度一。”
　　像是没听到肖炎的声音，莫以文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肖炎摇了摇他的肩膀。
　　猛地回过神，莫以文看着肖炎，有一瞬间想要晕厥。
　　“你睡了一天，不能再什么都不吃了，我熬了粥，你去吃点？”
　　莫以文点点头。
　　回房间拿了手机，坐到餐桌前，肖炎刚好将粥端了上来，莫以文感觉到饿，于是喝了一小口。
　　肖炎坐在他对面，玩弄手里的筷子。
　　手机已经两天没有碰过，再一次打开却没有多少消息，锁屏界面显示是1月2号，莫以文打开微信一条一条翻着。
　　31号晚上，元宵曾经问他有没有事，莫以文2号中午回复了简单的三个字。
　　肖炎也曾问过和元宵一样的问题，莫以文抬头看看他，没有回复。
　　有来自李琦钰的23条未读消息，莫以文大概看完，最新消息是31号晚上，一段视频。
　　愣了一下，莫以文点击播放。
　　视频中的女孩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伴奏播完，背景音乐唱起了本来属于莫以文的台词。
　　打开微信键盘，莫以文打字。
　　-好看。
　　末了又加了一句。
　　-我不在，抱歉。
　　可不会有人回复了。
　　……
　　莫以文老老实实的将粥喝完，酒醉，高烧，昏睡，此时莫以文心里失落惆怅，但悲伤已经减去一半。
　　肖炎依旧是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看了好久，莫以文偶然间的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肖炎开口：“莫以文，我理解你的感受。”
　　窗外有光，雪会化，莫以文听见眼前人说：
　　“不管怎样，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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