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抛人类被迫捡垃圾

　　“这位兄台为何这么看着我？”程立雪眯起眼睛笑着问。

　　按理来说，他应该不认识原遗，两人此前唯一一次交集，原遗还躲在林风身上，连个面都没见着，对方怎么可能仅凭一面就认出他，要么是原遗身上有什么，要么就是在试探他。

　　也不知道程立雪是怎么卷入幻境的，但顾忌着赤麂还在旁边，原遗敛下心神，没说什么，又装出那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样子。

　　程立雪也不在意，转头问赤麂：“兄台自称是来自三兴镇，此次远道而来，可是有什么事？”

　　提及伤心事，赤麂顿时垂头丧气起来。程立雪身上总有种魔力，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用那双黑色的、温柔的眼睛瞧着你，让人不由自主就打开了话匣子。

　　左右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赤麂思索片刻，就将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

　　程立雪闻言，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常年待在这片小树林里，信息闭塞，竟从未听过此事，也真是苦了你们了。”

　　他道：“既是要找新的家园，我对这附近还算熟悉，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指路。”

　　赤麂犹豫了，没有立即答应：“这……”对方身上就算再有亲和力，但说到底这也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随随便便带一个不明底细的动物回去，不安全吧。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原遗突然说话了：“先带回去，不直接带回族群里，找几个动物看守，等大王回来再作决断。”

　　程立雪也跟着附和：“嗯，你们初来乍到，保持警惕是好的。我法力低微，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会给你们惹麻烦。”

　　他答应得这样果决，倒显得他们咄咄逼人、不识好人心了，赤麂顿时有些尴尬：“会不会委屈了阿雪……”

　　程立雪微微一笑，看起来丝毫不在意：“没事，能帮到你们就好。”

　　离开时两个人，回来却是三个人。

　　原遗找了个离族群不远的地方，让赤麂和程立雪先在这里休息会儿，自己则去叫人过来。

　　叫的人，当然是林风和戊己他们了。

　　毕竟直到现在，他也不能确定程立雪到底是被卷进幻境的参与者，还是这里的原住民。对方的演技实在太好了，面对他和赤麂的试探都滴水不漏，对答如流，就像一个真的散修狐狸，原遗也不敢贸贸然袒露身份。

　　但没想到，原遗在里面整整转了了两圈，连一根鹿毛和羽毛都没看到。

　　哪儿去了？原遗在草地上蜿蜒爬行，正思索要不要先回去，耳边就突然传来“呼”地一阵风响。

　　路边的青草被吹得打弯，日头正烈，原遗眯着眼抬头一看，只见一只腹白背黑的鸟从他头顶飞过，深红色的眼睛积威甚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锐利的视线在下方一扫，原遗和它对上视线，只能感觉出那眼神里浓浓的凝重之意，但还没等他细看，对方就收回视线，化为一个黑点逐渐远去，在这辽远的天幕中，如同水墨画里无意沾上的一笔墨痕。

　　风声虽然过去，可簌簌的声音还未停歇，草丛抖动得更厉害了，一抹红色的身影从里面钻出来，许是没想到外面还站着一条蛇，对方顿时背惊得后退，鸡冠都立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

　　“你是原遗？”

　　“废话。”原遗把林风指着自己的翅膀拍开，又看向缓缓从后面踱步出来的戊己，问，“你们去哪儿了？”

　　“哦哦，刚刚丧彪回来了，但没一会儿又被叫走了，我和师父就跟上去看看怎么回事。”林风解释道，这里没有旁人，不怕被其他动物看到，林风索性直接道出原委。

　　原遗问：“被谁叫走了？”

　　“一头老虎。”林风抖了抖羽毛，看样子有些心有余悸，丧彪的族群里可没有老虎这么凶猛的动物，骤然见到，让他这个食草动物怕怕的。

　　“那老虎又凶又大，我们担心会引起它和丧彪的注意，没敢站太近，所以没听清它们说了什么。”

　　“只是有点奇怪。”林风沉吟片刻，“那只老虎明明看起来法力不俗，可身上却沾满了鲜血和泥巴，看着又狼狈又虚弱。”

　　原遗回想：“那只老虎的尾巴是不是断的？”

　　戊己：“是。”

　　那他大概知道和丧彪见面的人是谁了：“它是隔壁森林的首领王老虎。”

　　当初他和岁宝宝在丧彪的梦境中，曾见到过这只老虎带着隔壁森林的动物前来挑衅抢地盘，结果当然是被丧彪打得落荒而逃，而首当其冲的王老虎不仅断了半条尾巴，还丢了命，如果不是丧彪亲自去地府把人给捞回来，王老虎现在都不知道转世了几轮了。

　　林风诧异：“隔壁首领？它来干什么？”

　　戊己：“隔壁的，动物，不是，全部，消失了，吗？”

　　原遗只能摇头：“不清楚。”他们现在搜集到的消息还太少了，咪咪当初讲这段往事的时候，也没有提及过隔壁森林的事，消失的动物去了哪里？王老虎又找丧彪说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戊己道。

　　林风跟着点头：“对了，你来找我们干什么？”

　　“遇到了一只狐狸。”原遗领着他们往目的地走，“自称是程立雪。”

　　“程大哥？”林风惊诧，眼前瞬间闪过进阵法前看到的手电筒，那可不就是道观众人人手一个的吗？

　　“他也被卷进幻境了？那其他人呢？”林风急急问道，当时三兴观众人是先他们一步到底化工厂的，可后来他们却没有在那里见到一个人影，只有一个无意遗落的手电筒。

　　他心下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测：该不会所有人都被卷进去了吧？

　　“不好说，带你们过去，就是为了判断他是不是本人。”

　　“你的意思是……”

　　赤麂和白狐的身影就在眼前，原遗压低声音嘱咐：“万事小心。”

　　戊己点头，林风的眼神也变得严肃下来。

　　如果前面的真是程立雪，那还好说，可如果不是……一位和狐妖同名同姓的道观观主，这里面的水可不浅呐。

　　万幸，这次老天爷站在他们这边，程立雪还真就是程立雪。

　　“程大哥！你怎么也进来了啊？其他人呢？”林风一把血一把泪的，先是哭诉了这几天逃命有多不容易，然后才询问起道观其他人的下落。

　　“林同学放心，他们都没事，单清对这些东西很敏感，提前察觉到了危险，我们就停了下来，准备原路返回寻找戊己道长的支援。”

　　林风有些尴尬，还找支援，支援已经先一步被他坑进阵法里了，他轻咳一声：“那程大哥是怎么进来的？”

　　这下尴尬的人换成了程立雪，脸上的笑意都僵了一下：“这个……说来惭愧。”

　　他汗颜道：“回身路上踩到藤条，被绊了一下，然后就误踩进了阵法。”

　　真是熟悉的遭遇，林风合理怀疑，那些可恶的藤条就是幕后黑手特地放在那里的，没准上面还涂了洗洁精，一踩一滑，专为在晚上坑他们。

　　戊己没觉得有什么，面无异色把话题重新拉回来：“念妄阵，有人数，限制，必须是，双数。”

　　现在他们几个，再加上一个还没露面的岁宝宝，也就是五个人，最少还差一个。

　　程立雪虽然法力不强，但他身为一观之主，阅历和见识当然不少，对于这个阵法也有所耳闻，了解的甚至比戊己还多：“此阵讲究对称，不仅人数要对称，实力也要对称，我们四个都有记忆，你们说的那位叫岁宝宝的，既然这么久都没露面，那小道大胆猜测一下，他和剩下那位参与者，很有可能是被封印了记忆，藏匿在原住民当中。”

　　“并且这两位对阵法的危害性极大，轻而易举就能打破幻境离开，不然念妄阵也不会为了平衡，特意封印他们的记忆。”

　　原遗颔首，赞同程立雪的分析，岁宝宝是符合上述条件的，他精通阵法，要是有记忆，早就在来的第一天就找到所有人，解开念妄阵离开了。

　　有了这些情报，那最后一个参与者的身份就很明朗了，来自现实生活、对幻境有巨大影响、记忆被封印成为原住民、行为怪异。

　　除了丧彪，不做他想。

　　四人不约而同想到了这点，表情都有些难看，不知是谁悠悠叹了口气，语调婉转又轻柔：“想要唤醒幻境中的人，可不是一桩容易事呢……”

　　尤其是丧彪这样，自愿沉溺于幻境中的。

　　幻境外，丧彪是孤家寡人，光杆司令，幻境内，丧彪有家，有信仰它的子民，悲剧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有希望。

　　远远的，他们看见赤麂领着丧彪往这个方向来，丧彪的表情不好，周身气压很低，估计是听说了狐三和大金的闹剧，心情正不爽。

　　这可不是会面的好时候，戊己朝原程二人一点头，带着林风先行离去了。

　　原遗不说话，只沉沉看着逐渐靠近的一猫一鹿，身旁不期然传来一道浅浅的叹息声。

　　这人好像很喜欢叹气，无论什么事，开口前都先带着三分叹息。

　　“你说，我们真的要叫醒它吗？”九年前，程立雪就已经是道观观主了，收留这群动物的事，还是他亲手操办的，自然也清楚这其中的曲折。

　　原遗却不接他的腔：“你怎么认出我的？”

　　“认出？”程立雪哦了一声，扬起一双笑眼，“你说的是认出你是参与者的事？”

　　“这简单。”洁白的大尾巴一扫，尾尖对着赤麂的方向，“这位兄台说，你们是流浪来此的路人。”

　　“嗯，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当然没有。”程立雪笑道，“只不过既然是离家逃亡，但我只能从那位小兄弟的眼睛里看见茫然和忧心，你的眼神里……”

　　他嘴唇轻启，露出森森白牙，视线毫不遮掩地看向原遗，看他漆黑一片的眼睛，也看他眼里黑白的倒影。

　　“真冷啊。”程立雪感叹。

　　原遗终于纡尊降贵扫了他一眼，也露出尖利的毒牙：“彼此彼此。”

　　程立雪还是笑，像是天生的狐狸，叫人辨不出那笑意里几分真几分假，他看着几乎近在咫尺的动物，用气声道：“阁下知道该如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吗？”

　　他意有所指道：“当年我接手那群动物时，数量可没这么多。”

　　原遗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现实中丧彪的选择和幻境里的可是大不一样，不同于现在落荒而逃的情形，当年的丧彪，可是带领族人坚守战场，和人类对峙，大大小小的争端不断，就这样持续了半年左右，最终的结果……当然是如同隔壁森林一样，死伤惨重，只余下不到一半的动物，再经过几年的流浪，最终活下来、被道观收留的，不足百余数。

　　哪里像现在幻境这样，没有一只动物伤亡，全员存活，最严重的也不过受饿劳累而已。

　　原遗看见了赤麂望向自己时亮亮的眼睛，轻轻垂下了眼，这蠢狍子，要是真和人类打起来，应该是最先死的。

　　尾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触感，如同鲜嫩的丝缎刮擦了一下冷硬的鳞片，他低头看去，就见一枚红彤彤还带着露水的果子静静躺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赤麂还在傻笑。

　　他尾尖一动，无声把那枚果子卷了起来，算是收下了。

　　他默不作声旁观着丧彪和程立雪的交谈，他倒没有像程立雪那样赶尽杀绝的想法，丧彪的记忆还是被封印着，在幻境里做出的改变也都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而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无论途中遇到怎样的风景，命运总归会把所有人带向既定的方向。原遗想起了动物们悄然变化的态度，和他在族群里听见的闲言碎语，尾巴悄悄松开，任凭那枚果子滚进隐秘的草丛中，无人发觉。

　　而他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果子是几年前早就腐烂的果子，人也是几年前早就死了的人。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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