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当洛梦、雷伊思、狄拉和艾莉四人紧赶慢赶回到米罗学院时，下午第二节课的铃声已经响过很久了。
　　艾莉和狄拉略显狼狈地溜进B班教室后门，正好撞上尼琪无聊转笔的目光。
　　“哟！你们几个组团逃课去哪浪了？”尼琪压低声音，带着点抱怨，“过了个午饭时间，一回教室一个人都没了！害得我像个傻子一样干坐了两节课！”
　　狄拉立刻绘声绘色地把艾莉丢失项链、被困浴缸、凯恩德出手相助等一系列跌宕起伏的事情讲了一遍，听得尼琪目瞪口呆，直呼离谱。
　　“所以……你们就带着一个浴缸……闯进了凯恩德的办公室？”尼琪的表情难以形容，“还……成功了？还让他亲自施法？我的天……你们胆子也太肥了吧！”
　　“可不是嘛！”狄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一把揽住尼琪的肩膀，“不过现在都解决啦！为了庆祝洛梦平安回来，还有艾莉暂时脱险，我们决定——今天下午排练结束后，去洛梦家办烧烤派对！之前就计划好了的，择日不如撞日！”
　　尼琪对这种热闹向来不排斥，耸耸肩：“行啊，我没意见，烤肉管够就行。”他环顾了一下，“咦？洛梦人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艾莉指了指图书馆的方向：“她说去图书馆查点东西，马上回来。”
　　“哈？还去图书馆？”狄拉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刚在元老院翻书翻得还不够？洛梦这个书呆子，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书！”

　　此刻的洛梦，正独自坐在学校图书馆最角落的一个座位上，她面前摊开的，并非什么正经教材，而是一本从元老院图书馆“顺手牵羊”带出来的、仅有巴掌大小的黑色皮质封面的小册子。
　　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月牙形的暗纹。
　　她指尖微凉，一页页翻看着，书中的内容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也揭露了更多关于“月相”的隐秘：月相非虚——此组织真实存在，非永夜精灵之杜撰。然，“永夜精灵编造”之说，恰为月相自身所散播，意在混淆视听，隐匿其踪。盖因月相所求者，乃世间之“秘密”，其存在本身，即为最大之秘。
　　八月相之序：应天穹八月之相而生，凡八位，其位阶高低，非由力定，而由其掌握“秘密”之多寡与分量，月盈则位显，月亏则位潜，若有他人所掌之秘，其质其量等同于某位月相，则旧相湮灭，新相替之，此乃月相铁律。
　　幻化之本：月相之术，源出于“窃喑”——零散秘密之精粹，与“谎月髓”——核心秘密之结晶，二者皆为窃取他人之秘所转化之法力源泉。
　　言缚灵印：月相之身份象征与力量核心，烙印于背脊之上，此印记既为承载无尽秘密之容器，亦为月相之终极保命符，若遇致命之厄，言缚灵可代主受劫一次，然，灵印消散之时，月相所持一切秘密、乃至相关记忆，皆烟消云散，重归懵懂。
　　窃秘之法：八位月相，手段各异，或巧取，或豪夺，或蛊惑，或窥探，皆因人因势而异，唯一亘古不变者，乃月相之为世人所共厌弃，无论种族、时代，窃秘者终难容于光天化日之下。

　　洛梦合上书，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封面上摩挲。
　　信息量很大，但核心一点很明确：要验证雷伊思是否是月相，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看他背上是否有那个“言缚灵”印记。
　　问题在于，怎么看到？
　　总不能直接走过去说：“雷伊思，麻烦你脱了上衣让我看看你的背？”
　　这太荒谬了。
　　以雷伊思的警觉和智商，必然会起疑，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而且，如果他真是月相，更不可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印记。
　　她烦躁地转着笔，眼眸里思绪翻涌。

　　回到B班，狄拉立刻把烧烤派对的事情告诉了洛梦，洛梦点点头表示同意，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雷伊思……他去吗？”
　　狄拉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那种“我懂我懂”的了然笑容，促狭地眨眨眼：“放心~本导演出马，还能请不动他？早就约好啦！他答应得可爽快了！”
　　洛梦看着狄拉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禁失笑：“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狄拉嘿嘿一笑，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洛梦的肩膀，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
　　洛梦无奈地摇摇头，知道狄拉肯定是误会了，但她也懒得解释，只是狄拉的动作和话语，让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雷伊思在屋里那句低沉的——
　　“我在乎……”。
　　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立刻将这异样的悸动归结于对雷伊思复杂背景的好奇，强行压了下去。

　　下午的排练在狄拉和艾莉的联合执导下进行得还算顺利，莉迪安虽然依旧有些不在状态，台词也略显生硬，但至少没有再闹脾气退出。
　　排练结束，狄拉和洛梦并排走在放学路上，欣慰地说：“今天进步很大！尤其是尼琪，终于像个骑士了！就是莉迪安……”她看向一旁默默收拾东西的莉迪安，“感觉还是没什么活力，今天邀请她去吃烤肉也拒绝了。”
　　洛梦想起更衣室里莉迪安那带着优越感和冷漠的话语，轻轻叹了口气：“别操心那么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和想法。”
　　洛梦家的庭院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馨，灵管家在草坪上布置好了烧烤架和长桌，狄拉和艾莉正嘻嘻哈哈地串着各种肉串和蔬菜，空气中弥漫着食材的香气，尼琪则蹲在烧烤架旁，笨手笨脚地和炭火较劲，弄得灰头土脸，雷伊思则和灵管家一起，在旁边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甜点、水果和冰镇的饮料。
　　“雷伊思少爷真是细心，”灵管家一边摆放着玻璃杯，一边温和地对雷伊思说，“小姐能有你们这些朋友，真是太好了，自从那场战争之后，小姐一个人，太孤单了。”
　　雷伊思将一块点缀着莓果的慕斯蛋糕小心地放好，闻言看向不远处正帮忙整理餐具的洛梦，轻声问：“灵管家，能跟我说说洛梦……小时候的事吗？特别是战争之后。”
　　灵管家苍老的眼眸中浮现出深深的追忆和痛楚：“唉……第二次血族战争，洛佩斯家族几乎……唉……”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当时，我带着一些忠心的仆人，护送着洛佩斯家族最后的血脉——年幼的小姐，准备逃离温加斯，躲避血猎的追杀，我们混在一队难民马车里……”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强烈的自责：“可是在逃亡的路上经过一片密林时，混乱中……小姐被一个……一个血仆……推下了马车，那个畜生……他说……只要车上没有血族，血猎就不会追杀我们了！都怪我！怪我当时没有及时发现小姐被扔下了马车！怪我识人不明，引狼入室！我……我对不起老爷夫人啊！”
　　雷伊思心中震动，他能想象到年幼的洛梦被抛弃在充满死亡威胁的逃亡路上的恐惧和无助。
　　“后来呢？”他追问。
　　“后来……”灵管家平复了一下情绪，“据小姐后来断断续续地回忆说，她被推下马车后，在森林里迷了路，又冷又饿……就在快撑不住的时候，遇到了正在紧急赶往温加斯支援前线的涅斯塔德皇室的车队，国王和王后陛下仁慈，收留了小姐，他们……他们没有子嗣，就把小姐当作唯一的亲生女儿来抚养，小姐在涅斯塔德王宫……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灵管家的语气带着感激和一丝怀念：“可是，小姐长大了些，始终惦记着这里是她的根，她的家族只剩下她了，责任在身，于是……她执意离开了对她视如己出的涅斯塔德国王和王后，回到了这片……承载着太多记忆的温加斯。”
　　雷伊思静静地听着，对洛梦的认识仿佛又深了一层，这一切加起来或许也能解释她为何对力量如此执着，甚至不惜触碰禁术。
　　他联想到洛梦的案子，心中一动，对灵管家说：“灵管家，我对洛佩斯家族的历史很感兴趣，不知道……是否可以参观一下别墅？”
　　灵管家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为难地摇头：“雷伊思少爷想看当然可以……只是……实在没什么好参观的，别墅有一大半区域在战争中损毁严重，小姐回来后……也没心思也没必要去翻修，就一直保持着被摧毁时的样子，荒废着，小姐说，她一个人住，用不了那么大地方。”
　　“没关系，”雷伊思温和地笑了笑，“我只是想感受一下历史的痕迹，看看就好。”
　　“那……好吧，您请便，注意安全，那边结构不太稳。”
　　灵管家指了指别墅西侧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
　　雷伊思道了谢，将最后一份甜点摆好，便朝着灵管家指的方向走去。
　　踏入西区，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与庭院的热闹温馨截然不同，这里一片死寂和破败，残垣断壁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阴影，精美的雕花石柱断裂倒塌，爬满了藤蔓和青苔，破碎的彩色玻璃窗后，是黑洞洞的房间，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这里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他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石和杂物，目光扫过这片废墟，突然，一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吸引了他的注意，它镶嵌在一堵相对完好的墙壁上，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门上缠绕着粗重的铁链，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锁，锁孔都几乎被锈死了。
　　更引人注目的是，门框周围的墙壁有明显的烟熏火燎痕迹，颜色深黑。

　　洛梦帮灵管家摆好餐具，灵管家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小姐，看到您交了这么多真心的朋友，我真是太高兴了，狄拉小姐活泼开朗，艾莉小姐机灵可爱，尼琪少爷直率可靠，雷伊思少爷更是沉稳体贴……您不再是一个人了。”
　　洛梦看着庭院里热闹的景象：狄拉和艾莉在笑闹，尼琪终于生起了火正得意地炫耀，空气中飘散着烤肉的香气和欢声笑语……一种久违的暖意涌上心头。
　　她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太多了。” 她下意识地念出朋友们的名字：“狄拉，尼琪，艾莉，雷伊思……”
　　“雷伊思呢？”她问灵管家。
　　“哦，雷伊思少爷说想参观一下别墅，往西边那片老房子去了。”
　　洛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阴霾。
　　“参观……那边？”她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即对灵管家说，“我去看看他，别迷路了。”语气看似随意，脚步却已朝着西区废墟快步走去。

　　“这里……被火烧过？”雷伊思心中疑窦顿生，他走近铁门，试图推动或者找到缝隙窥视，但铁门纹丝不动，锁链异常牢固，暴力破门动静太大，肯定会惊动洛梦和灵管家。
　　他目光一转，落在铁门旁边墙壁高处一扇灰蒙蒙的、布满蛛网的窗户上，窗户的插销似乎已经锈蚀。
　　雷伊思退后几步，观察了一下地形，旁边有一棵枝干粗壮的老树，歪斜地生长着，其中一根粗大的枝桠正好伸向那扇窗户。
　　没有犹豫，他利落地攀上树干，小心地移动到靠近窗户的枝桠上，用袖子擦掉厚厚的灰尘，露出里面老旧的插销，他用力一推——
　　嘎吱！插销应声而开！
　　雷伊思深吸一口气，双手扒住窗沿，身体用力，敏捷地翻进了窗户。
　　噗通！
　　他重重地落在布满厚厚灰尘的地板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咳咳……”雷伊思挥手驱散眼前的灰尘，适应着室内的昏暗光线，然而，当他看清房间中央的景象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汗毛倒竖！
　　在房间最里面的墙根下，靠着墙壁……赫然是三具蜷缩着的、已经焦黑碳化的孩童尸体！
　　尸体保持着痛苦蜷缩的姿态，大小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
　　雷伊思不禁感到恶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
　　被火烧过，但火被扑灭了？尸体呈现碳化，但房间其他部分虽有烟熏痕迹，并未完全焚毁，说明火势后来被控制或扑灭了。
　　尸体未被处理？这才是最诡异恐怖的地方！
　　既然火被扑灭了，为什么这三具孩童的焦尸还留在这里？没有被安葬，甚至没有被清理掉？除非……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并且故意让他们留在这里！放任其暴露？或者……这三具尸体本身就是被人有意烧死在这里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雷伊思脑中形成：谋杀！而且是极其残忍的谋杀！
　　就在他心神剧震，试图在昏暗的光线下寻找更多线索时——
　　“雷伊思？你在这里吗？”
　　洛梦清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铁门，传了进来！
　　雷伊思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几乎是本能地、闪电般缩到一堆巨大的、落满灰尘的旧纸箱和杂物后面，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门外。
　　洛梦走到了铁门前，她再次喊道：“雷伊思？”
　　她似乎停顿了一下，接着，脚步声靠近了铁门。
　　雷伊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他听到了更让他心惊胆战的声音！
　　哐！哐！哐！
　　那是……金属锤子重重砸在铁链和锁头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沉闷，一声比一声用力！每一下都仿佛砸在雷伊思的心上！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洛梦在用锤子砸锁！
　　雷伊思躲在纸箱后，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终于，在几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后，砸击声停止了。
　　吱呀——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
　　洛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外面微弱的光线，看不清表情，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雷伊思？”
　　她走了进来。
　　洛梦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终落在那三具触目惊心的焦尸上。
　　然而，让雷伊思毛骨悚然的是，洛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惊恐，没有悲伤，没有厌恶，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出神地望着那三具焦尸，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又仿佛只是看着几件无关紧要的旧物。
　　接着，更让雷伊思心惊肉跳的一幕发生了！
　　洛梦竟然朝着他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停在了离他藏身的纸箱堆仅有一米之遥的地方，两人之间，只隔着几个纸箱和杂物。
　　雷伊思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死死咬住嘴唇，连一丝气息都不敢泄露，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做好了随时被发现的准备。
　　洛梦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十几秒，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中无声飘浮，雷伊思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然后，洛梦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或者失去了兴趣，她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了刚才被她扔在地上的锤子，接着，她转过身，拖着锤子，脚步依旧很轻地走了出去。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灰尘在微弱光线下飞舞。
　　哐啷……哐啷……
　　门外传来铁链被重新且极其粗糙地缠绕在门把上的声音，锁已经坏了，她只是象征性地把铁链缠了回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
　　雷伊思紧绷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靠在冰冷的纸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站起来，不敢久留。借着窗外透进的最后一点天光，他快速扫视了一下房间，除了那三具令人心悸的焦尸和一些烧毁的杂物，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他迅速爬上窗户，按原路返回，小心地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

　　当雷伊思重新出现在灯火通明、香气四溢、充满欢声笑语的庭院时，仿佛从一个冰冷的地狱回到了温暖的人间，狄拉正举着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大快朵颐，艾莉和尼琪在争论哪种酱料更好吃，灵管家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洛梦正拿着一杯果汁，站在烧烤架旁，看到雷伊思出现，她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自然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在禁室里冷漠砸门的人根本不是她。
　　“雷伊思？你跑哪去了？刚才还去找你吃饭呢，都没见人影。”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责备，听起来毫无异样。
　　雷伊思的心跳依旧有些快，但他迅速调整好呼吸和表情，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尴尬：“啊……抱歉抱歉！第一次来，有点好奇，在花园那边……嗯……迷路了，绕了好多圈才找回来。”
　　“这样啊。”洛梦笑了笑，没有追问，只是递给他一串刚烤好的鸡翅，“喏，尝尝，狄拉的手艺。”
　　“谢谢。”雷伊思接过鸡翅，加入了尼琪和艾莉关于酱料的讨论，脸上笑容依旧，仿佛刚才的惊魂一刻从未发生。
　　洛梦看着他融入朋友谈笑的背影，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寒的思索。
　　该怎么找出他背上的印记呢？
　　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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