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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
余青这次发烧来势汹汹,打了三天吊针才勉强退烧。
医生表示病人长时间劳累过度引起的免疫力低下,可能是那天下午坐在瓷砖睡着冻着了,把身体里积攒的病因一下都给引出来了。
余青这三天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清醒时候很少,基本都是在饭点被郁颜强行叫醒,吃过饭之后便又立马睡着。
郁颜一直待在医院照顾余青,原本订好的高铁又推迟,在榕菏不长不短地待了一个星期。
住的医院还是市三院,余青和林朝阳的病房只隔了一层楼。
郁颜担心上下电梯的时候会遇到他们一家人,所以基本上每次都是走楼梯,就当是锻炼身体。
但就在余青出院的前一天,还是不可避免地又碰上了。
郁颜去一楼缴费拿药,刚好撞上也来拿药的郁浅星,不知道她请了多少天的假,这个时间点还没走。
郁颜本来想当作没看见直接走开,没想到郁浅星直接喊了她一声。
“姐!”
郁颜脚步一顿,郁浅星直接走到她跟前,看起来有些高兴,“你是来看妈妈的吗?”
郁颜闻言瞥了一眼郁浅星的缴费单,然后举起自己手里的给她看,淡淡地回:“当然不是。”
郁浅星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样,继续自顾自地说:“妈妈很想你,你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她?过两天妈妈就出院……”
郁颜抬手打断郁浅星滔滔不绝的讲话,“我是比你多一段记忆吗?”
郁浅星一愣,“什么意思?”
“继续装傻?”郁颜冷笑一声,“有意思吗?你们一家人,已经说开到那种地步了,你还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向我索取吗?二十多年了啊郁浅星,你好意思吗?”
郁浅星神色暗淡下去,她眼睛里多了几丝泪花,“不是这样的姐姐……”
“姐姐?”郁颜重复一遍这个词语,然后嘲讽地笑出声,“这么多年,你有把我当过姐姐吗?指不定在心里骂我蠢得像头猪一样,白白任你们摆布,任你们吸血。”
“没有……”郁浅星声音低下去,她只是不停地摇头。
郁颜不再去看郁浅星,这个与她长得丝毫不像的同母异父的妹妹。
抬手擦了一把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而后利落地转身离开。
上楼的时候下意识走了电梯,拿着一袋东西顺着人群挤着进去,等到有人推搡着按楼层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郁颜抬眼迅速在电梯内看了一圈,发现没有熟悉的人之后又低下头,检查一遍袋子里的药有没有少。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的身后有个高个子中年男人在默默注视着她。
出了电梯,郁颜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还没等她拿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叫她。
一个陌生的嗓音,郁颜一顿,以为是某个认出她的粉丝,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在心里迅速思考着怎么应对。
还没等她想出来,身后那人却先她一步走到她前面停下来。
郁颜只觉得自己面前突然出现大片阴影,而后下意识抬起头,在注意到来者之后愣了一下。
一个与她长得有五分像的男人,五十岁出头,面相柔和,眼角微微下垂,标准的丹凤眼,即使年纪上来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候是个非常帅的小伙。
他嘴角扬着,伸手朝郁颜打招呼,“郁颜你好,我叫方徊安。”
方徊安,在林朝阳故事里那个扮演初恋的角色,一个极大可能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人。
还不如是粉丝呢,郁颜在看到方徊安那一刻忽然想道。
等了半天不见郁颜伸手,方徊安依旧笑着,面容不改地将手放下,“可以和你聊一聊吗?”
郁颜眼神越过他去看身后的病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的余光可以瞥见方徊安右肩下方的一个圆形胸针,很贵,她上次见还是在周仰身上,当时周仰非常珍重地给她介绍了这枚胸针的来历,除了价格昂贵,它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也是相当重要。
听说是上个世界法国一名知名珠宝设计师生前最后一部作品,为了纪念她刚出生的孙女。
全世界只有七枚,因为她那位孙女的小名叫七七。
珠宝问世后,设计师便因病去世,这件包含爱意的胸针成了遗世之作,后来经过媒体大肆宣传,七枚胸针被炒到天价。
其实看到胸针的那一刻,郁颜心里是震惊的,没想到林朝阳的初恋男友竟然已经有钱到这种程度了。
方徊安顺着郁颜的目光往后看,“你的朋友在里面吗?”
郁颜依旧没说话,拿起刚才震动的手机查看消息,是余青发来的,问她去哪了。
郁颜给他回了马上回去,然后收了手机看着面前“挡路”的方徊安,“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方徊安依旧笑着,看向郁颜的眼神很是温柔,“小颜,爸爸很想你。”
“想我?”郁颜嗤笑一声,“我今年二十七,除了一周前在电梯里见过你那次,你还有出现过在我面前吗?现在说想我,未免太好笑了吧。”
方徊安脸上笑容顿时僵住,见郁颜要走,又伸手拉住她,“小颜,你听爸爸解释,爸爸可以解释的,当初是你妈她……”
“放开!”郁颜大喊一声,使劲甩开方徊安的手,“我没爸爸,我就是个孤儿!”
方徊安动作一顿,因为某个刺耳的词语,他脸上出现痛苦之色,看向郁颜的表情充满心疼,“小颜,对不起,都是爸爸不好。”
郁颜走在方徊安前面,不去看他的表情,当没听见一样继续向前走,走到病房门口时,还未伸手推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余青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站在门口,手还放在门把手上没松开,静静地低头沉默地看着郁颜。
他脸色苍白,眼神满是心疼。
郁颜脚步猛地一顿,“你都听见了?”
“嗯。”余青没撒谎。
一声平静的“我是孤儿”不仅狠狠砸向方徊安的心,更深深地在余青心里划开一道口子,他不想郁颜这么想自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只能沉默地低下头,看着郁颜,眼睛里流露出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难过与心疼。
在郁颜抬头的那一刻,他轻轻伸手抱住她。
下楼着急只穿了件单薄卫衣的郁颜忽然被余青揽进怀里,汹涌的爱意与温暖都随之而来。
“干嘛。”郁颜鼻头一酸,干涩的眼泪被她憋回去之后笑着从余青怀里钻出来,“先回去吃药,你穿得这么薄,别冻感冒了。”
余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余青病好之后两人买了一趟回江都的高铁,在离开的前一天,郁颜提出要去余青家里看一看。
两人提前找好家政阿姨去打扫卫生,等待的时候在楼底下的废旧花园里坐了一下午。
余青家里之前是买的早些年老师家属院的房子,住在市中心附近的城中村里,年代久了,外表破破烂烂的。
曾经的红砖绿瓦被大片青苔与灰土覆盖,斑驳和裂痕成为了老小区里常见的外景观。
但胜在位置好,距离市中心近,所以有许多户即使换房子也要把这里当作合租房租出去。
密集的凸起的防盗窗里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衣服,叮铃咣啷的炒菜声与说话声沿着不隔音的墙板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余青家在五楼,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两人接到阿姨结束电话之后起身上楼。
原本余青打算自己打扫的,但郁颜非要请人打扫,她举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理由。
像什么你太笨手笨脚啦,时间久忘记家里陈设啦,大病初愈不能接触灰尘啦等等。
但不管说什么,余青都清楚地知道郁颜只是在担心自己会看到关于余舟生前自杀留下了的痕迹。
如果是妈妈,他会触景生情,但是余舟的话,他不会。
手里拿着上次警察交给他的钥匙,插到锁眼里转动的那一下,余青承认自己心里闪过一丝紧张。
将近十年未进家门,早些年关于里面摆设的记忆确实如同郁颜所说基本忘光。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曾经和妈妈相关的东西还在不在。
但按下门把手推开的瞬间,带着远古早期的记忆朝他翻涌而来。
房子还是那个房子,房子里的一切都如妈妈在世时那般,摆布陈设无二。
五年级春游回来把脑门上磕了个大包,妈妈骑车去学校接他的时候被同学用当时流行的相机留下一张合影。
游玩回来脸上带着笑,及时头顶大包依旧笑得灿烂。
林清把他抱在怀里笑得很温柔,这张照片当时被同学打印出来之后还制作成了相框送给余青。
那位同学好像还是班长,一个非常善解人意温和的小女孩,对所有人都好。
相框被拿回来之后,林清非常珍重,母子两人合影很少,这是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被她摆在进门可以看到的鞋柜上。
不知道是不是被家政阿姨擦过的原因,看起来很新。
像刚放学回家,余青取下书包大声喊妈妈的时候,余光总能第一时间看向相框里那个散发光芒温柔的林清。
他也喜欢这张。
“你妈妈真好看。”郁颜第一时间也看到了这张照片,余青和林清有七分相像,都是十足十的美人。
余青拿下相框,垂眸轻轻拂过母亲的脸,在侧身一步让郁颜进来的时候,悄悄落下一滴泪,砸在玻璃相框上。
也砸在林清的怀里。
“你妈妈以前也做木雕啊?”郁颜看着电视机柜子底下摆了一长排用木头雕刻的各种新奇古怪的玩意儿,忍不住蹲下去打量它们。
一个个扫过去,在刻有姓名那块上停留许久。
林清,郁颜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余青闻言走过去,站到郁颜身后,“对,我妈妈以前做木雕。”
“我忘了!”郁颜忽地一拍脑子。
“什么?”
“忘了你之前给我说过的。”郁颜说,之前她因为蓝言公司的面试而紧张的时候余青还拿这个安慰她。
“对。”余青笑笑。
他弯腰微微附身,注意到郁颜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块很粗糙的雕刻木头上时,突然开口说:“林清,我妈妈的名字。”
小时候第一次和妈妈学木雕的时候,刻得歪歪扭扭,好不奇怪。
妈妈笑着说要让他刻上自己的名字,千万不能和她自己的混在一起,否则她林清的名声就要被这个小屁孩儿毁了。
那时候的余青偏不要,坏心眼地刻上了“林清”这个名字,说这个丑八怪就是妈妈刻的。
气的林清在余青屁股上拍了好多下作为惩罚。
“你妈妈叫林清?”
忽然注意到某个字眼后的郁颜重复一遍,有些不可思议。
“嗯,以前我爸上户口的时候随便填了我妈的名字,负责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就把三点水的清换成了青色的青,所以我叫余青。”
郁颜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她蹲在地上看着稚嫩的笔迹,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
余青看出郁颜的想法,轻笑一声,将她拉起来,让她坐到一旁沙发上,“现在我也挺庆幸叫余青的,至少在世界上还有名字这个和她最后的联系。”
“每一次当别人叫起我的名字,我都会想起她。”
临近傍晚,太阳西下,留有一抹余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沙发里坐着的郁颜身上。
她的头发丝发着金光,神情温柔,笑着仰头看向余青,然后喊了他一声,“余青。”
余青停顿片刻后,心跳忽然剧烈。
他回看向郁颜,说:“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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