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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江山爱平安3
琼华宴,皇家春宴,雕梁画栋,衣香鬓影。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耳,珍馐美馔香气四溢。金碧辉煌的殿堂内,身着华服的皇子公主、后宫妃嫔、王公大臣们言笑晏晏,一派盛世升平的景象。然而,在这浮华的表面下,暗流涌动,无数双眼睛带着审视与算计。
萧翡迟穿着林世安为他准备的皇子常服。他安静地坐在最末席,位置偏僻,几乎隐没在光影交界处。但他知道,今晚,他必须成为焦点。
他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他能感受到来自上首御座方向那偶尔扫过的、漫不经心的目光,那是他的父皇,当今天子。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一丝被酒色浸染的浑浊和惯常的疏离。
机会在宴酣之时到来。一位老臣借着酒意,提起北境战事,言语间隐晦地刺了一下皇帝当年割地求和的旧伤疤。气氛瞬间有些凝滞。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周围的谈笑声也低了下去。
就是现在。
萧翡迟的心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着,没有丝毫慌乱。半年来林世安近乎残酷的打磨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殿堂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奇异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走到殿中央,对着御座方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却又异常清晰沉稳:
“父皇容禀。儿臣……儿臣年幼,本不敢妄议国事。然方才听大人提及北境将士,心中……心中实在感佩。”他微微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明亮的宫灯下,如同上好的琉璃,清澈透亮,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恰到好处的忧虑,“儿臣虽在深宫,亦知将士守土不易。昔年……昔年虽有波折,然将士浴血之心,天地可鉴。儿臣斗胆,愿以此薄酒,遥敬边关忠魂,祈愿我朝国祚永固,再无战祸!”
一番话,既表达了对将士的敬意,又巧妙地避开了直接指责皇帝当年的决策,更用孩童的“赤诚”包装了政治正确的立场。尤其是最后那句“祈愿再无战祸”,更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他只想安稳享乐。
满殿寂静了一瞬。
皇帝浑浊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聚焦在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儿子身上。那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那清朗的声音,那得体又带着点稚气的忧国之言……都让他感到一丝意外,甚至……一丝微不可查的触动。他仿佛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你……是……”皇帝迟疑地问。
“回父皇,儿臣行八,名翡迟。”萧翡迟再次低头,姿态恭顺。
“老八……”皇帝喃喃道,似乎终于将名字和人对上了号。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探究,有微弱的愧疚,更多的是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似乎“懂事”的儿子的审视。
就在这时,一个柔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与坚韧的声音响起:
“陛下……”
愉嫔适时地离席,盈盈下拜。她今日穿着素雅,妆容清淡,眉宇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哀愁,那是为“战死沙场”的父母而生的哀愁,真实而动人。
“陛下,”愉嫔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臣妾……臣妾见八皇子如此懂事,心中……心中既感欣慰,又觉酸楚。翡迟他……自小失了生母照拂,在……在那偏僻之处长大,臣妾每每思及,便夜不能寐。今日见他能在陛下面前一展皇子风范,臣妾斗胆……”她抬起头,泪光盈盈地直视皇帝,“恳请陛下垂怜,允臣妾……将翡迟记于名下,让臣妾能尽一份母亲的心意,好好教导他,陪伴他长大,以慰臣妾失怙之心……也全了陛下父子之情啊!”
愉嫔的表演堪称完美。她将自己的“身世之痛”与萧翡迟的“孤苦伶仃”巧妙捆绑,哀而不怨,求而不过,将一个渴望慰藉和寄托的可怜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更重要的是,她提到了“偏僻之处”,暗示了皇帝对儿子的忽视,又用“全父子之情”给皇帝递了台阶。
皇帝看着跪在殿中的愉嫔和依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萧翡迟。愉嫔是他还算宠爱的妃子,温婉识趣,且她父母“为国捐躯”的背景此刻也增添了几分说服力。而萧翡迟刚才的表现,也确实让他感到一丝意外之“喜”——一个懂事的、不惹麻烦、似乎还有点“赤子之心”的儿子。
在短暂的沉默后,皇帝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种施恩般的随意:
“罢了罢了。愉嫔既有此心,也是好事。老八……以后就跟着愉嫔吧。赐居……嗯,就清梧苑吧。好好教养着。”
“谢陛下隆恩!”愉嫔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
“谢父皇恩典!”萧翡迟的声音依旧平稳清朗,伏地的脸上,无人看见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一步棋,落子成功。他,萧翡迟,终于不再是冷宫里的无名尘埃,而是重新拥有了身份和位置的——八皇子。
清梧苑并非冷宫,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好地方。位置偏僻,庭院萧索,陈设简单,带着一种久无人居的冷清和挥之不去的陈旧气息。比起将军府那森严却有序的环境,这里更像是换了个更大、更华丽的笼子。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表面上恭敬,眼神里却依旧带着打量和疏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毕竟,一个靠着生母卑贱、被遗忘多年,又突然被记在嫔位名下的皇子,谁知道能得宠多久?
萧翡迟对此毫不在意。他安静地住下,遵循着宫里的规矩,对愉嫔保持着表面上的孺慕和恭敬。愉嫔也按照长公主的指示,扮演着温和慈爱的“养母”角色,给予他应有的份例和表面的关怀。
真正的“课业”并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更隐秘的方式进行。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清梧苑偏僻的角落,高高的宫墙投下浓重的阴影。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隼,悄无声息地落在墙头。林世安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冰冷如铁的模样,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庭院中那个小小的身影——萧翡迟正按照他离开将军府前布置的功课,一丝不苟地练习着剑法基础。小小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移动,动作因为缺乏监督而稍显滞涩,但那份专注和咬牙坚持的狠劲,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手腕下沉三分,肘部发力,刺!”
冰冷的声音骤然从墙头落下,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精准地抽在萧翡迟的动作上。
萧翡迟动作一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调整。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浸湿了鬓角。他仰起头,望向墙头。
月光如水,柔和地洒落。正好映亮了萧翡迟抬起的脸庞,和他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剔透的琥珀色眼睛。清澈,明亮,如同最上等的宝石,在夜色中折射着月华,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专注,直直地望向林世安。
林世安的目光,在那双眼睛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总是比别处更长一些。那冰冷的审视里,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隐秘的欣赏。这双眼睛,干净得像初生的幼兽,却又在每一次承受痛苦和完成指令时,爆发出一种惊人的、近乎执拗的亮光。这光芒,仿佛能穿透他玄甲的冰冷,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一粒微小的石子。
他不知道的是,这双他“喜欢”凝视的眼睛深处,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早已沉淀了深不见底的寒潭。那“专注”是表象,那“亮光”是伪装。当他以为这双眼睛映照的是他的权威和教导时,那琥珀色的深处,正冷静地倒映着他林世安的身影,如同一个精密的棋手在审视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盘算着如何利用他的力量、他的关注、甚至……他对这双眼睛的“喜欢”。
“不错。”林世安的声音依旧冷硬,但似乎少了些在将军府时的绝对压迫感,更像是一种确认。他丢下几页纸,像投喂猎鹰的肉块:“这是接下来的书单和要点。三日后,我来考校。” 顿了顿,又补充道,“愉嫔那边,按计划行事。勿要急躁,也勿要懈怠。”
“是,将军。”萧翡迟的声音恭敬而顺从。他弯腰捡起那几页纸,指尖感受到纸张冰冷的触感。
林世安不再多言,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墙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翡迟站在原地,握着那几页写满冰冷指令的纸张。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眼角。那双漂亮的、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纯澈的琥珀色眼睛,此刻微微眯起,里面再无半分刚才的“专注”和“亮光”,只剩下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算计与冰冷。
他环视着这名为“清梧苑”的华丽牢笼。比起冷宫,这里更冷。冷在无处不在的规矩,冷在虚伪的恭敬,冷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算计。但他知道,他回来了。带着将军府熔炉锻造出的筋骨,带着林世安亲手植入的权谋种子,也带着那双能迷惑最冷酷将军的琥珀色眼睛。
墙头的目光是监视,是鞭策,也是他通往权力之巅的阶梯。林世安喜欢看这双眼睛?很好。那就让他继续看下去吧。
在这座更加冰冷、更加危险的宫殿里,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萧翡迟,早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拯救的棋子。他是执棋人,哪怕现在,他还只能小心翼翼地移动自己这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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