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只靠两个年轻女孩子自己解决内部矛盾看样子是不行了。
　　一个寒假并没有让事态得到什么好转，蒙露在学校的食堂里遇见了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的饭桌前吃着一块五一份早餐的史双宝，周围并没有薛楠雅的身影。
　　那只天鹅前段时间才刚从寒冷的西伯利亚飞回来，或许现在还在室内适应开学的作息。
　　蒙露提着买好的东西悄声走到史双宝面前坐了下来，盯着史双宝半天才等到她抬起头来，弱弱说了一句，“蒙老师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又继续埋下头小口嗦着剩下的米粉。
　　蒙露叹了声气，“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你不准备和薛楠雅和好了吗？就一直这样冷战下去？”冬天的食堂即便开了空调也还是不如教室和办公室热乎的，蒙露说着话的时候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着白气。
　　史双宝没有回应，谁也不知道她大年三十的夜晚一个人在街上吹着冷风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史大宝也就不说了，甚至连外婆也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明明在史大宝回家之前，外婆看起来那么爱她。
　　“算了，我不掺和你们俩之间的事情，我只是个辅导员而已，给你们俩解决情感问题理论上不算我的工作内容。”蒙露说着站起身转身要走。
　　史双宝的嘴角还沾着一点油渍，“蒙老师，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你和薛楠雅的成长环境注定了和我是不一样的人。就当做是我好心当作驴肝肺，以后离我这样的人远一点吧。”史双宝干脆说完，拿着不锈钢饭盆走向回收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自己用卷纸重新卷出的一小摞纸，顺着锯齿线扯掉一节擦掉了嘴边用餐的痕迹。
　　成长环境真的能对人造成这么巨大的影响吗？
　　蒙露愣在原地。薛楠雅的家庭比她好，但她也没有觉得自己比薛楠雅差在哪里。史双宝确实条件有限，但也是踏实努力的孩子，有着和周围的人一样想搏出一个美好未来的梦想。难道正是自己处在中间，所以理解不了这样两个极端吗？
　　明明觉得掌握一切，可是好像又完全不了解他们的想法。
　　史双宝站在柜台后有些出神，赵老板本以为一个寒假过去史双宝的状态会有所好转，但现在看来好像反而还比之前更严重了。
　　“师傅，你确定她能自己调整好吗？”胡小虎凑着脑袋挤在赵老板身边，两个人保持在史双宝的安全距离之外，生怕受到一点波及。
　　赵老板噘着嘴摇了摇头，但也没回答胡小虎的发问。“你好奇要不你上去问问？”肩膀一晃便把胡小虎拱了出去。
　　两人的动静引起了史双宝的注意，胡小虎还没站稳就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对着史双宝尴尬赔笑。好在有人走到史双宝面前指着玻璃橱窗说着，“麻烦给我一个这个。”这才救了胡小虎一命。
　　“师傅，你想害死我？”胡小虎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赵老板，没曾想自己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竟然转瞬间就把自己卖了出去。担心史双宝听见，胡小虎甚至都没敢大声埋怨。
　　赵老板只是没憋住笑，转身走进休息间的时候还是为史双宝叹了口气。这丫头，可不是愿意和别人诉说苦闷的类型，自己想不通的话说什么也没有用。
　　“二宝！”
　　站在门口的林森扶了一下满载的背包，巨大的行李箱都有两个，看得出来这次出行待的时间可不短。
　　在与林森短暂的接触时间里，史双宝不记得自己给她说过店铺的位置，但答案并不难推测。对于林森突然的来访，虽然有些惊讶，史双宝还是有些惊喜的。
　　“你怎么来了？”史双宝急忙出来迎接，帮着林森把行李拉进店里。
　　麻雀一样的店铺并没有多余的位置给林森坐下休息，林森进来环视了一圈店铺对史双宝竖着大拇指，“我很喜欢你们店铺，让我想起我们那边一个历史很久的个人甜品店。店主每天出品什么东西全靠心情，我每次去都有非常惊喜的感觉。”
　　史双宝听闻笑了出来，巧了吗这不是？“我们店主平时也很任性。”
　　如果在大学城，或许会有一些外国留学生。可是在这里，并不经常见。胡小虎从小到大还没在生活中见过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从林森站在门口开始他就睁大了眼睛躲在休息室的门后直勾勾盯着人家。
　　“师傅，双宝还认识外国人呢！”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赵老板看见了都皱眉。
　　“看你那样子，外国人有什么好稀奇的？”赵老板轻轻一巴掌拍在胡小虎后脑勺上，“别在这丢人现眼的，干活儿去！”把人赶走了之后，自己站在刚才徒弟的位置上定睛一看，摇了摇头。心想着：不过就是个外国人。转身坐回休息室的小桌前。
　　聊起刚刚结束的旅程，林森拿起胸前挂着的相机给史双宝翻看着相片。“这张照片是我等了好几天才拍到的，虽然前几天下雨的时候也是另一种风情，但我还是喜欢晴天的时候。”
　　史双宝只是看着照片附和着，她插不上什么话，在旅游这方面或许薛楠雅才和林森有得话聊。旅游是有钱人的消遣。
　　“对了，你和雅闹矛盾了吗？”林森自顾自说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兴趣乏乏的史双宝问到。
　　铺垫了半天终于进入了正题，或许这是另一个站在薛楠雅那边的说客。
　　史双宝不必要一定说些什么，就连她的沉默也是另一种回答。
　　林森轻笑了一声，“你不会对我也这么防备吧？”
　　是啊，林森可还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史双宝不经意间就变成炸毛的刺猬，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其实你可以和我说说，我不是你们任何一方的战友或者同盟。当然这也属于你的个人隐私，我尊重你不愿透露的意愿。”
　　史双宝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外国人在和别人聊天的时候都要先解释这么多，但至少这段话搭配上林森清澈的眼神，让史双宝感到了最近难得不是窥探她和薛楠雅之间八卦的善意。
　　史双宝舔了舔嘴唇，思考了几秒还是开了口。
　　故事并不长，史双宝只说了个脉络，至于自己和史大宝的纠葛并不是自己和薛楠雅这段事件里的重点。
　　林森皱着眉头，她理解不了这件事情有什好让两个人闹掰的。“可是雅不是在帮你争取权利吗？”
　　即便是林森，即便是能看透任何人的林森也不会觉得薛楠雅有什么错。执拗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史双宝听见林森这话在心里苦笑着。
　　“所以你生气是因为既想争取到房子，又不想失去周围人口中的名声是吗？”明明是很很尖锐的话，从林森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在闲聊一样云淡风轻，只是随口抛出一个疑问句一般。
　　史双宝猛然拍案，“当然不是，你怎么能这么说？”
　　是不是林森说了不算，史双宝自己心里有答案。她不想要房子吗？当然想的。她还想回那个破旧的家吗？当然也想的。她不在乎村里人对她的评价吗？显然不是的。
　　林森转身在店铺里绕了一圈，在盘子里夹了两个最基础的面包。“就要这两个吧。”林森点亮手机调出二维码，把托盘推到史双宝面前。
　　情绪刚被调动起来，史双宝打包的动作有些颤抖。“我真的……”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林森难得打断了史双宝，接过递来的纸袋伸出食指摇了摇。“你不需要和我解释的。”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店。
　　“这外国人没欺负你吧？”胡小虎撸起袖子在赵老板确认林森已经走了之后从赵老板的拦截之下冲了出来。
　　史双宝转头看着胡小虎气势汹汹的样子，要不是有赵老板拦着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心里有些庆幸。“没事，你别瞎操心。”
　　自己可是一副好心，凭着这份同门情谊想帮史双宝一把，谁承想迎面一盆冷水。“什么好心当作驴肝肺啊？”胡小虎蔫蔫地走回了操作间。
　　“双宝，你马上就毕业了吧？”赵老板抱着手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看着林森走后陷入沉思的史双宝。
　　史双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抹布在同一个地方来回擦拭了十几遍，或许再待一会就能映出人影来了。
　　“有些朋友错过了可能会后悔一辈子的。”赵老板的语气比以往听起来更沉重，望向天花板的视线让人看不出他的脑子里回想着什么。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赵老板回想起自己像史双宝这么大的时候，脾气可比现在大多了。那时候清早起来谁去开灶都得一分一厘和同期的学徒们算清楚了。今天老五站在前排，明天就得换小八站在前面。
　　“你都来多长时间了？这点东西还做得乱七八糟，出去别说跟我学的！”师傅板着脸看着三师兄炒的菜，连手都没上就开始教训。
　　刚进门没多久的赵老板还没见过这个阵仗，躲在几个师兄身后大气不敢出。没人告诉他当个学徒竟然是个这么受气的活儿。
　　“老头儿就这样，虽然脾气臭了点儿，但是带起徒弟不藏着掖着。你知道大师兄现在在哪儿上班吗？”早晨刚被骂的三师兄掰了半根还滴着水的新鲜黄瓜递了过来，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了。
　　赵老板摇了摇头，一个厨子学得再好能有什么出路呢？十几岁的赵老板这么想着，不也就是天天在后厨里任人指挥按单做菜的家伙吗？
　　三师兄挺起胸膛，“给领导们做饭呢，和咱们都不是一个赛道了。”那自豪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呢。
　　只是冷冷的回应了一个“哦”，赵老板本来也对这行没多大兴趣，用不着花上那几个月的考核时间，他也知道自己没多大天赋。
　　和赵老板前后脚来的洋葱头虽然看着不着四六，但只要师傅说了他就能马上理解。赵老板看着三师兄，只觉得他们俩都是同一种类型的笨蛋。甚至通过三师兄，赵老板都能预感到自己未来几年的情况。
　　三师兄轻叹一声，刚来的时候他也和这个新师弟一样迷茫。“咱们这行像大师兄那样能出人头地的没几个，大家基本都是回家挣个辛苦钱的。在这能多学点回去也就多挣点。下次师傅做菜的时候你别躲后面，得和他们一样往前挤着才行。你要是自己不上赶着学，师傅可不会像上学的时候班主任那样私下专程来教你。”
　　赵老板点了点头，三师兄是现在师傅手底下学徒时间最长的人了，他不知道三师兄对每个新来的人都这么说还是只单独提醒了他一个。但能听得出来，三师兄是一片好心。
　　洋葱头的学习劲头很足，好像他是真的因为喜欢才来拜师学这一行的。这样的对比让赵老板心里头很不舒服，平时总跟洋葱头过不去。不是这里耽误到自己了，就是那里没收拾干净。
　　“你针对我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吗？”洋葱头收拾着台面对抱着手在身后看着自己干活的赵老板说道。
　　好处？有什么好处？自己心情好一点了算不得好处吗？赵老板没回话，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他怎么想还用告诉洋葱头吗？
　　洋葱头转过身，“咱们俩前前后后也当了三年的师兄弟，上次师傅带咱俩出去比赛，你帮我揍了几个暗地里说我坏话的人差点被禁赛，这我都知道。师傅有个师弟过几天要从国外回来，我听说这个师叔是专门做面点的，要是有机会你可以去试试到他那去。”
　　连赵老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平时对洋葱头并不很好，洋葱头还会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猛然间让赵老板有些愧疚，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小人之心，容不下比自己更努力的师弟。
　　“后来呢？后来呢？”胡小虎趴在玻璃柜台上，急切地追问到。
　　赵老板不急不慢喝了口水，“后来我还是改到这个师叔门下学西点了。武侠小说里改换门庭得是多大的罪过啊，得亏现在是法治时代了，我还留下一条小命。”
　　史双宝也忘记刚才自己的委屈，光顾着听赵老板聊起他的过往，张着嘴忙于震惊原来赵老板年轻的时候还有这样传奇的故事。
　　“那新师傅从国外回来的，西点应该很厉害吧。”
　　或许林森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史双宝听见国外的西点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林森的样子。
　　提起这个，赵老板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气，“问题就在于我还没学几年呢，师傅突然生病没了。你看我现在这个三脚猫的功夫，精髓都还没来得及学呢。”
　　“师傅，你这一波青春回忆是挺有意思的，但是又和双宝有什么关系呢？” 胡小虎直起腰杆，一脸不解。“那洋葱头被你针对还给你内幕消息，跟双宝这情况可不一样啊。”
　　史双宝不知道胡小虎到底是怎么推测出自己的情况来的，但胡小虎说完她也没开口补充或者解释什么。
　　赵老板继续吸溜着保温杯里茶水，“你猴儿急什么？我说完了吗？”斜眼看了一眼胡小虎，继续开口道，“当时我师父和他师弟关系说不上多好，我一说我想改去学西点，我师父那个气啊，当场就打了我一顿。那会我多年轻啊，我师父打完我，我转身就去打了洋葱头一顿，心想这小子肯定是故意坑我。结果前几年和几个师兄师弟吃饭才知道，人家洋葱头是真心看我学做菜没兴趣想给我指条明路，谁能知道老一辈子的事情？回去以后，他以为自己差点害我被赶出师门，怕我这事办不成还帮我去求了师傅师叔好几趟。”
　　“洋葱头真是个好人啊！”胡小虎抽抽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眼眶里都开始泛着光了。搂着一旁的赵老板低头蹭了两滴眼泪出来。
　　史双宝半晌没说话，在赵老板还想说什么之前抢先开了口，“我知道了师父。”
　　要不是上次去家里吃饭和老板娘聊天，知道赵老板从一开始入门就是学的西点，史双宝可能也和胡小虎一样被骗得感动落泪了。
　　不管怎么样，至少史双宝明白赵老板的意思了。
　　看着史双宝转身进屋摘下围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背影，赵老板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他当年站在师父身侧看洋葱头跪着替同门争取机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师兄弟情谊啊，赵老板那时这样想着。哪怕这个刺儿头小子后来在师傅手下并没有学出什么特别的名堂来，回去开了个早餐店至少也还算小日子滋润。只是不知如果他有空的时候回忆起当年的青春，都会感慨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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