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菩北行

　　是那只可以附身的小鬼！
　　神仙们惊呼，有的甚至被吓晕过去。
　　他怎么上来了？！！

　　小鬼作黑色气焰状在天界四处乱蹿，没一会儿就盯上了悲愤中的赫暄，尖叫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惊叫着，笑着，抓狂着就要冲赫暄飞去，却被宋学儒挡住了去路。

　　“干何？”宋学儒执剑，百竹反射的霞光将他的眼睛照得透亮。

　　“干何？”小鬼的脸上看不清眼睛，只有红红一团的嘴巴一张一和，“当然是复仇了！”

　　复仇？
　　宋学儒一边阻挡小鬼的前进一边问：“复什么仇？与赫暄有关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先是一阵怒笑，“谁引起他心中之恨，我就替他杀了谁！要什么理由问题。”

　　小小一只鬼转了个圈儿，眼神瞟到了被宋学儒困住的永昌煜身上，他怔愣两秒，发出了如同婴儿哭泣般惨绝人寰的笑声来，震得人捂住耳朵，“哈！我生来就是为了仇恨的！”

　　他飘向永昌煜，围着前帝君的身体打转，黑色气焰正中的红色光束如火焰般燃烧着：“永昌煜？！！你还记得我吗？”

　　小鬼速度快，陈会安还来不及抓就被他撞翻在地：“你杀了我的母亲！也杀了我！你还记得吗？！！”

　　他笑着围着永昌煜的脑袋上打转，似乎很是欣赏前帝君无力挣扎的样子，“睁开眼睛看看呢？”

　　他是——千山狐狸的孩子？！！
　　永昌煜在叫声中微微睁开双眼，血水模糊得他看不清脑袋上的黑球。

　　小鬼没听见回复，也不恼，笑着贴近他的耳朵，“以我的皮相，高低要叫你一声……”
　　“父亲。”

　　父亲？！！永昌煜眼睛瞬时瞪大，滚滚圆圆的似乎要掉出来了一样，“你是……你是……”
　　永昌煜接连咳嗽几声，喷出的血迹落在白衣上凝成小鬼的形状。

　　“别挣扎了老东西，”小鬼嬉笑着，“要不你还是把永升的意识放出来吧，让他的灵识好好看看我……”
　　“算了！还是让我进去看看他吧！”
　　小鬼话还没说完，就一个猛冲打向永昌煜的心口——他黑色的尾从前胸进入，后背拖出。

　　整只黑色的小球把神仙贯穿了个遍儿。

　　永昌煜一口鲜血喷出，彻底死了过去。

　　“我杀了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鬼狂笑着，似乎还有些不知足，他飞向正在查看陈会安情况的宋学儒，“你不会怪我吧？”

　　“你杀了我的敌人，当然不会怪你，”宋学儒扶着陈会安站起后抽出百竹剑，“但你危害天下，也当除掉。”

　　百竹剑上还残留着血，现下一滴一滴落在云里。

　　“怎么杀我？我是怨气所生！我是为民除害！”
　　小鬼笑着又冲向赫暄，却被拦在半路的金条一巴掌拍走，“人人心中都有恨！有恨就要解决！解决掉让他生恨的人！这样天下就会太平！”

　　“他们感谢我都来不及，你怎么还想要杀我？！！”

　　他讥笑着，躲避着宋学儒的攻击，“只要我不幻化成形，你就永远抓不住我！”

　　“有恨的地方就有我！”

　　-

　　另一边。

　　“呜呜呜，”赫暄不断拍打着胜收的脸颊，“胜收，胜收！你醒醒！”

　　陈会安一瘸一拐地走来，关切道，“东风将军，美神他怎么样了？”

　　“会安！救救他会安！”赫暄一把抓过陈会安的手，“你不是死不了吗？把你的秘诀传给胜收好吗？胜收，胜收他……”

　　“抱歉，东风，”陈会安低下头来，“我对我自己的身世也不太知情……”
　　他仅仅是过来查看一眼胜收的情况，毕竟宋学儒那边还需要人手帮助，他蹲下来，还没摸上胜收的手腕，就看见胜收的手指微微一动。

　　“哭什么……”胜收抖动着抬手，他摸索着，终于碰到了赫暄的的脸，又一点一点地抚摸向他的眼睛，“你的泪，全哭在我身上了……”

　　“胜，胜收，”赫暄擤擤鼻子，“你别死。”

　　“没死呢，”胜收笑着，脸上的血水流进了他的嘴巴了，还弄脏了赫暄的衣摆，“别吵，我想睡一会儿……”

　　他说着，手就这样保持着替赫暄擦泪的动作，没再说话了。

　　陈会安看见赫暄身上有绽开的小花，自己身上也是。

　　他的腿脚好了。

　　-

　　“你别躲了！”宋学儒道，“你是打不过我的！”

　　“谁说要打了？”小鬼四处游动，将天界弄得混乱不堪，“这样吧宋将军，我看你也累了，你就当今天这件事情没发生过，我也是，咱们都保持沉默一下。”

　　他游蹿着也费劲，毕竟在宋学儒的进攻下他谁的身体也入不了，真是后悔不应该今天上来找乐子玩，“沉默，沉默是金。”

　　“放屁，”这估计是宋学儒第一次口出腌臜，“沉默就是放屁！”

　　那些个被打倒重伤在地的神仙们听见宋学儒骂人，就算吐着血都要撑起身板去看热闹。
　　又好笑又无奈。

　　宋学儒一边进攻一边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我以前知道永升帝君之位坐得不安稳，一开始就猜测到了，”宋学儒道，“我之所以止步于猜测，就是因为沉默。”

　　“我以为事不关己，我以为只要我不去多过问就能专心干自己的事情，”他将小鬼逼到角落里，“可是我错了。”

　　“这一路走来，我意识到，不发声使人麻木，”宋学儒持着百竹直击小鬼，另一只手去抓他的脑袋尖，“作为神仙，我的喉咙应该是震动的。”

　　“正所谓，”他一把抓住小鬼，“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小鬼被抓住了，但如他所说，没有形态禁锢着他，他就死不了。

　　他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道：“宋学儒，要不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说罢，他就开始顺着宋学儒的手腕，钻入他的身体里去。

　　“你的身体很强，法术也不错，”小鬼调笑着，“你说，若是我操控了你，这世道，又有谁来主持公平正义呢？”

　　与那日一模一样。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陈会安的声音从宋学儒身后绕来，“明竹，静。”

　　他说着，一手扯着小鬼的下端，防止他完全钻入宋学儒的身体，“冰寒千古，万物尤静，”陈会安道，“小鬼，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谁？”小鬼一口咬住陈会安的虎口，却被百竹剑挑开了，“我管你是谁？”

　　“你入鬼身再钻入我身，屠了村，”陈会安慢慢扯着，看见宋学儒手腕上的黑色越来越少，“你不记得，我记得。”

　　“哟喂！想起来了！”小鬼故作轻松，“魂度者！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啊？”

　　现在没有东西能限制住他，宋学儒交互给陈会安道，除非他进入别的身体里，那人七窍紧闭，我们再杀了他。

　　这就等同于杀了这个人。

　　“会安，松手吧，”宋学儒开口，一掌推开陈会安，逼得小鬼直入了宋学儒的身体里，他定住了自己，而后封住了自己的脉络，“杀了我吧，会安。”

　　小鬼钻在宋学儒的身体里四处碰壁，怎么也逃不出来了。

　　“宋明竹？”陈会安笑着看他，他抽出光光剑道，“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是单打独斗挺能抗的。”

　　他在我心脏处，宋学儒交互道，一剑捅了我，他就消亡了。

　　“不行的，你这么优秀，天界离不开你。”
　　陈会安摇摇头，活动活动筋骨，他向上扔起光光剑，又一拳打向宋学儒的心脏，逼得他张嘴，给小鬼逃出的机会，而后他不假思索抓住小鬼，塞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面，再学着宋学儒那几招封了脉络——
　　哦，不对，他个东西根本没有脉络一说，说实在，之前要不是通过响月的身体，小鬼根本控制不了他。

　　然后陈会安掐准时机仰头，被抛弃的光光剑恰时落下，直击陈会安的喉头。

　　一剑未尽，光光剑似乎真的与主人心意相通般，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从陈会安身体里拔出，再刺入。

　　再拔出，再刺入。

　　直至命中在陈会安身体中游蹿的小鬼，光光剑才得以安息。

　　“咔嚓”。
　　又是谁的泪落下。
　　“嘀嗒”。
　　宋学儒接住血窟窿似的、模糊不堪的、倒下的陈会安。

　　凡间。

　　云彩彻底被血液染红，像翻滚汹涌的江海，又像承接不住的透明布衣，仿佛随时都要将陈会安流不尽的血液滴落。

　　更像血肉模糊、孕育伟大生命的胎盘。

　　它们亟待化作雨淋，滋润凡间。

　　百姓们屏息，不堪直视，又偏偏要去揣测接下来的局态。

　　无人敢动。

　　直到有人惶恐地指向天界着火的禁术库，惊惧地叫喊着：“红，红眼睛狐狸精？！！”

　　“是红色眼睛的狐狸！”——

　　一步。
　　两步。
　　三步。

　　带着镣铐的千山狐狸傀儡终于被吵醒，神仙们爬着给她让出路来，宋学儒警觉地看着她。

　　傀儡带着火光，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陈会安的方向，血迹在天空中画出线来，铁链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乐器。

　　“叮当，叮当。”

　　千山狐狸伸手，她长长的指甲沾满了泥垢，可她不在意，她此刻的目光就像是锁定在了陈会安的身上，说着也奇怪，一双带血的眼睛里，怎么还意外生出了些温柔与慈祥。

　　宋学儒准备起身阻挡，却隐约觉着陈会安在用目光阻拦他。

　　千山狐狸缓缓蹲下，跪下。

　　她的裙摆化作陈会安的被褥，她的发梢扫过陈会安的脸颊，很痒，又很舒服。

　　她伸出手，终于意识到自己满是淤泥的指甲，于是不得已翻过手，用手背抚上陈会安的额头，再慢慢滑过，直到脸颊。

　　她在替陈会安擦去嘴角干涸的血痕。

　　彼时在宋学儒怀里的陈会安微微张口，黑色的游丝从他嘴角探出。

　　那束混杂着鲜血的黑色游丝萦绕在千山狐狸的指尖里，轻轻地唤了一声。

　　“母亲。”

　　继而如雾气般弥散了。

　　有万千碎片围绕着陈会安与宋学儒，像雪花，像羽毛，更像是云朵——千山狐狸也如雾气般弥散了。

　　「日月无根天不老。浮生总被消磨了。
　　陌上红尘扰扰。
　　昏复晓。一场大梦谁先觉。」

　　陈会安缓缓闭上双眼。

　　天地间，今日之奇观令人频频咋舌，回味无穷，又感叹世事无常，命运无声。

　　有人落泪，有人微笑，有人替他们打抱不平，也有人躲在角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有人选择站队，有人保持中立，还有人是墙头草，两边倒。

　　不管如何，也感谢你的参与。

　　因为你，沉默不再是沉默，事事都有了结果。

　　光光剑仍旧插在陈会安心口处。

　　万般不解已然消散。

　　而陈会安。
　　终于要死了。

　　“好，好，好。”
　　天界之上破开一个大洞，洞里伸出一只大手。

　　有人开口，不知在问谁，“你愿意，忘掉一切，做回肖太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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